第39章 救治病人顯端倪

第39章 救治病人顯端倪

當歸是家中獨女, 原名何清芷,母親早亡,剩一老父在鄉務農。

放在話本裏, 估計又是出女孝父不慈的人間慘劇,不過現實也并非全像故事所寫的那樣慘淡殘酷。

她娘死的時候父親才二十來歲, 本有大把的機會娶妻生子, 但他擔心後母苛待女兒, 便咬咬牙熬了過來, 這麽多年都沒有續弦, 一門心思要把女兒養大。

無奈何均身子不好,年輕時就體弱多病,需要長期吃藥。診治、抓藥、食補, 每一樣都是不小的開支,當歸便把所有困難看在眼裏, 記在心中。

她沒娘親照顧, 懂事得早,一直默默盤算着要為爹爹減輕負擔。

後來正逢牙婆子選人, 九歲的小姑娘因模樣周正清秀,一眼被她瞧上。當歸未多思考,立刻答應下來,背着爹爹按了手印, 将自己賣進皇宮。

她在宮裏省吃儉用,把所有錢都帶回家鄉給父親治病, 可上天無情,何父的身體還是每況愈下。近幾年咳嗽不斷, 精神也漸漸萎靡。

當歸固然孝順貼心,但宮規森嚴, 就算有容妃幫忙,一年也出不了宮幾次。

最近爹爹已經開始嘔血,她托人尋遍各方名醫都無計可施,眼看他已經沒剩下多少日子可活。

這丫頭不喜歡把自己的困難當成談資,也不願意索取別人的同情。但不說不代表煩惱不存在,與她每日朝夕相處,容妃聰明,自然能夠看出女子心裏面藏着事。

她也不挑明,将何父請來後,不動聲色地把人安排到了攬星閣偏殿落腳。

這件事之前并沒有告訴當歸,所以當她知道自己爹爹已經來到山莊後驚喜不已,擦桌子的動作一頓,眼眶瞬間通紅。

沈稚秋從她手裏扯出抹布,笑着說:“何老伯一路趕來辛苦得很,本宮剛剛叫人送了熱粥過去,他該是吃完了。你快去看看爹爹吧。”

婢女抹掉眼角濕潤,哽咽着說了聲‘謝謝娘娘’。

容妃和茯苓送她到達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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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綠樹環抱,向陽卻不炎熱,環境清幽,裝潢雅致,怎麽看都是個修養的絕佳去處。

當歸擡頭望了眼樓宇,心知這是主子煞費苦心的考量,越發感動起來。

又是一陣難以忍耐的鼻酸,她隐去眼底動容,推開門進去。

何父的确病得很重,即使站在院子外面也能聽到裏面傳來的咳嗽聲,聲聲猛烈,聲聲敲打在沈稚秋心頭。

她耳朵不太靈光,聽了半天,發現聲音并不真切,便走近了些,倚靠在門口赤色圓柱上靜靜聽着裏面的動靜。

聲沉,有痰,咳血。

行醫講究望聞問切,可到她這種境界,即便不能親眼觀測,光是聽到聲音也能大概判斷出病症。

再加上這些天當歸陸陸續續同她說的那些症狀,沈稚秋心裏已經大致有了主意。

又等一會兒,小太監領着個身材清瘦的中年人過來,低眉順目道:“娘娘,裘大夫到了。”

那人只覺眼前女子如皎月生輝,眼花缭亂不敢直視,急忙跪在地上,想給她磕頭請安。

容妃察覺他的動作,立刻伸手把人扶起來:“大夫不必多禮,今日請您過來也是唐突,希望您不要見怪才好。”

裘大夫是方圓百裏內出了名的神醫,給不少達官顯貴看過病,深知他們這些權貴的派頭,但沒想到容妃娘娘竟然如此知書達理,對他一個沒有功名的市井小民都禮遇有加,不禁生出幾分敬佩之情。

他謝了恩,從地上爬起來,勾着頭站在娘娘身後,和她們一起等待當歸出來。

沒多久,宮女端着粥碗退出門,沈稚秋随意找了個理由支開她,又讓茯苓回去整理床榻。屏退其他宮人後,她和裘大夫一起進門。

老人以為是自己女兒,重重咳嗽一聲,随口說了句:“清芷,你既然在為主子做事,就不要分心想着我,趕緊去把手頭的工作完成罷……”

沈稚秋欣慰,心說:是位體貼有禮的父親。

怪不得能教出當歸這麽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她軟了聲音,走近一些,道:“何老伯,方才的飯菜可還合胃口?”

他一聽便知這不是清芷,先是一怔,旋即醒悟,馬上就想下床叩拜。

“草民見過容妃……”

“無須多禮。”沈稚秋溫和地說,“我聽說老伯生着重病,便從附近請了名神醫過來,您可願讓他幫忙瞧瞧?”

何均欲言又止,想說他已看過許多大夫,也吃過不少藥,所有人都束手無策,不想再麻煩主子。

可人家一番好意,如何能夠拒絕?

糾結片刻,他還是點了點頭。

“好,草民謝過娘娘恩典。”

她身旁那個男人得她應許,顫顫巍巍上前,在兩丈外隔着簾子診治。不久,又眉目沉凝地退後。

沈稚秋眼瞎,自然看不到裘大夫為難的神色。她還是一臉笑意,安慰道:“老伯不要太過擔憂,天下名醫無數,總能找到可以治病的人。”

何均嘆口氣,不想辜負容妃的期望,便假裝樂觀地笑了幾聲,以示贊同。

裘大夫一臉菜色,不知道該怎麽圓謊。

此時,身旁的錦衣女子從袖子裏落出張紙條,輕輕塞在他掌心。

他顫了顫,有些茫然。

沈稚秋指尖在上面點了兩下,裘顯德迅速噤聲,把紙條展開。

咽了口口水,照着上面的內容問出來:“何大哥,你有胸痛、背痛之感嗎?”

何均不曉得他是什麽意圖,老老實實回答:“很少有明顯的痛感。”

“嗯。”裘大夫還是緊張,繼續念,“食量可有變化?身形是否陡然消瘦?”

他搖搖腦袋,道:“一切正常。”

紙條上的兩句話已全部念完,裘顯德撓撓頭,把求助的眼光投向身旁。

沈稚秋閉着眼睛都能猜出他現在的想法,啞然失笑,對何均說:“大夫出去給您寫方子,老伯先睡下罷。”

說罷,同裘大夫一起出去。

剛踏出門口,中年男人便虛脫似的癱軟在地。一邊喘氣,一邊抹汗。

他忍不住抱怨道:“娘娘您這不是害小人嗎?他得的是痨病,傳染人的,咱們都不該進去!”

肺痨是要命的毛病,大家平時避如蛇蠍,哪裏敢去接近。他剛剛離床沒幾步的距離,也不知道會不會染上……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裘大夫那張飽經滄桑的臉立馬蒼白失色。

容妃給了他一包銀子,笑眯眯地說:“先生放心,本宮雖驕橫任性,但還不至于草菅人命。我事先查過,何老伯身邊沒有人出現相同的症狀,足以說明他的毛病不具備傳染性。”

她眼睛明明沒什麽光亮,偏偏準确無誤地從他手裏取回了紙條。

舉在空中輕輕搖晃,道:“再說,患痨病者多身形消瘦,倦怠乏力,胸脅掣痛,性急易怒。你也看見了,他沒有明顯痛感,體魄也還強健,與肺痨分明大不一樣。”

這樣說來,确是此理。

裘大夫慢慢冷靜下來,但還是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那他到底是什麽病?草民能力有限,實在開不出藥方。”

沈稚秋莞爾:“這事兒我也替先生想到了。”話音剛落,她便把一張寫滿字的紙遞了過去。

“本宮家裏也曾行醫,父母逝去前留下了一方帖子,您照着它抓藥即可。”

“這……”

做大夫的一般很忌諱用別人的藥方,因為一旦吃出毛病,負責的可是他們自己。

裘顯德醫術算不上有多高明,但能在此地立足幾十年,靠的就是那份責任心。他盯着紙面遲疑很久,始終不敢答應。

可是他轉念一想,暗忖:眼前這人可是當朝寵妃,不是什麽無良庸醫,如果出事的話還有她在頭上頂着。再說剛剛那位大哥衣衫褴褛,兩鬓霜白,一看就不是什麽了不起的角色,娘娘也犯不着費心算計。

他總算安心,把藥方翻過來,讓有字的那面朝上。

裘大夫原先以為這只是個普通的藥方,沒抱多少期待,可真的拿到手裏仔細看去,登時覺得冷汗涔涔,眼睛圓睜,不敢置信地說:“太、太精妙了!”

藥方用的都是尋常藥材,可是組合起來卻恰到好處,即使他不知道具體會有怎樣的效果,但光是看着分量的拿捏,便覺是大家之作。

到底有多精妙呢?

妙到只是簡簡單單看上幾眼,就讓他有醍醐灌頂之感,原地頓悟。

他沒想到今天能有這樣不一般的收獲,喜不勝收,臉上露出雀躍的笑容。

沈稚秋但笑不語。

送走裘大夫後,當歸每日照着他給的藥方熬藥。

她知道一旦咳血便是不治之症,也沒存多少希望,只是想着能盡完人事,讓爹爹不要那麽痛苦地離開。

卻沒料到幾帖藥下去,何父的身體竟然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好轉。

德妃、淑妃與攬星閣走得近,也清楚當歸父親生病的事情。見何均得了肺病還能好轉,深感上天有好生之德,心中希望頓生,覺得沈稚秋的身體一定也可以恢複。

人都是如此,在無法挽回的困境面前,習慣于把期待寄托到神明身上。她們發現大夫治不好沈稚秋的毒,便嚷着要去佛寺祈福,求佛祖保佑。

容妃覺得沒什麽必要,但大家堅持如此,她怎麽說都沒有辦法止住,無奈之下只好答應與她們同去。

妃嫔出游講究禮儀規格,尤其是其中還有三位從一品的娘娘,更是容不得馬虎大意。

陸寰心細如發,考慮到這一屋的柔弱女子容易招惹是非,再加上沈稚秋身體欠佳,遂絕了興師動衆的心思,決定一切從簡,微服出巡。

她先派人與當地知縣取得聯系,給所有人安上了秦家女眷的身份,以秦府名義前去禮佛。

一切準備妥當,翌日,天光乍破,馬車駛離山莊,沿崎岖山路前行。

随着馬匹步伐的前進,太陽逐漸升高,照耀着通往佛寺的幽徑。

石板上生出一層薄薄的青苔,竹林搖晃,午後,衆人抵達目的地。

前朝尚佛,在各地興修了許多佛寺。而這息瀾寺便是附近最出名的寺廟之一。

古剎前立兩尊巍峨石獅,上挂一牌匾,屋檐于飛。

青灰色的牆壁,法相威嚴的佛像,還有院中那幾棵參天古木,無一不在彰顯這個佛廟非同尋常的聖潔古樸。

此地香客如織,人群往來,為佛寺增添一絲煙火氣息。

德妃從小信佛,在門前虔誠的合掌一拜,随後拎着裙角由宮女扶着進去。

今日拜佛,不宜穿戴珠翠,滿宮嫔妃皆着樸素衣裳,只戴木簪。她們是個頂個的絕代佳人,哪怕布裙荊釵也遠勝旁人,很快就引起了游人的注意。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因姑娘們容貌出衆,想多看幾眼并無過錯,只是那些身強力壯的侍衛着實吓人,大家看了會兒熱鬧便悄悄地退去一旁,不想給自己惹麻煩。

然而為首的女子容貌實在太盛,衆人不由又偷偷的望了幾眼,想看清她的模樣。

那姑娘目不斜視,一雙琥珀色的眼兒靜靜盯着前方,蓮步往前面走去。

有些生活經驗豐富的人很快發現了她的古怪之處,惋惜地晃晃腦袋。

哎,漂亮是漂亮,可惜是個瞎子。

沈稚秋不曉得香客心裏已經把她當成了悲情話本裏的女主角。她餓得心慌,一到佛寺便開始安排吃食。

這裏的齋飯出了名的好吃,價格也算合适。讓婢女添完香油錢後,十幾個女子便在這裏用了一餐全素的齋飯。

味道确實不錯,可惜容妃嘗不出來,她不過是想填飽肚子罷了。

用完午膳,茯苓扶着她去大雄寶殿燒香。

沈稚秋跪在蒲團上琢磨半天,也不知該求什麽好,腦袋一片空白,最後就這麽直直起身,把剛點燃的香插.進了爐子。

茯苓忙追問:“娘娘許了什麽願?”

為了求佛祖保佑主子心想事成,她方才把自己辛辛苦苦存的嫁妝錢全給捐出去了。

沈稚秋眨眼:“沒許。”

她不信諸天神佛,只信自己。

倘若上蒼當真有靈,又怎麽可能讓薩靈族和藥王谷經受如此劫難?

茯苓一陣無語,沉默幾息,轉頭就走。

“诶,你去哪兒?”

她留給娘娘一個蕭瑟的背影,邊走邊哭:“奴婢去把嫁妝錢要回來!”

沈稚秋捧腹大笑起來。

好一會兒,她揩掉眼淚,準備離開這裏。就在此刻,一位眉須皆白的老和尚出聲叫住了她——

“施主留步。”

沈稚秋轉過頭來,有些納悶:“大師是在叫我麽?”

老者一臉平靜,無悲無喜地說:“老衲與施主有緣,觀你業障纏身,想以一言相贈。”

她笑了笑:“我不信這些。”

和尚嘆氣。

沈稚秋遲疑片刻,還是不想拂了老者的面子,妥協道:“請大師賜教。”

老者念一聲‘阿彌陀佛’,緩緩吐出八個字——

“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她把這句話反複回味,還沒讀懂意思,那身披袈裟的老和尚已然消失無蹤。

沈稚秋神色微黯,旋即踏出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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