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chapter54 患得患失(捉)
第54章 chapter54 患得患失(捉)
廚房內驀地安靜下來。
戎缜擡了下手,裝餅幹的傭人便停了手,恭恭敬敬退到了一邊。
“這麽晚了,他說他要去看鵝?”
男人的嗓音聽不出喜怒,墨色的瞳仁盯着自己手指蘸上的餅幹糖霜,輕輕蹭了下。
程嚴:“是。”
“讓他回來。”
敏銳如程嚴,竟也一時沒反應過來戎缜話裏的意思究竟是不是同意,但也只頓了一下,便應聲出去了。
江寄厘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人有片刻怔愣,他蜷了下手指,指尖壓住挽下來長到手腕附近的棉麻襯衫袖口。
他忍不住又看向了戎荞。
“先生他……不同意嗎?”話是問程嚴的。
程嚴:“先生沒說,您親自去問問比較好。”
戎荞看着青年忐忑的神情心裏泛起了些止不住的憐愛,她雖然叫江寄厘一聲二嫂,實際上卻比他還要大一歲。她很難将青年當作是真正意義上的“二嫂”,更多的像是一個需要保護的弟弟,何況戎荞還知道他的過去。
說是旁觀的第三人顯得有些冷漠,她覺得自己應該是獵人布下的陷阱裏岩壁上的一顆可以攀登的石頭,兔子摔下去跌得遍體鱗傷,她做不了更多的事,但可以幫他窺見一點外面的天地。
戎荞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眼神。
說來奇怪,江寄厘在這裏待久了,好像可以信任很多人,林齊,程嚴,戎宅那個技術很好的園藝師,見面不久的戎荞。
但唯獨無法信任那位先生,哪怕他已經做到表面上可以做到的所有無微不至。
他回去的時候男人正在沙發上坐着,江寄厘有些不太情願過去,步子猶豫而緩慢。但終究是一段不長的路程,他還是到了男人身旁。
“先生。”
他低低叫了一聲,明明剛才在外面醞釀了無數措辭,在看到這個人的瞬間卻都煙消雲散了。他別扭的站着,雖然戎荞教給他要撒嬌,但他其實一點都不覺得眼前的人有多好說話,撒嬌更是覺得羞恥又為難。
這個人的性子本身就陰冷難測,哪怕伏下姿态聽他的話,也只像不得已的妥協,更甚至,這不是妥協,“不得已”也應該換成“勉為其難”才合适,因為主動權從來不在他手裏。
當然,江寄厘也并不是想在這裏奪得什麽主動權,他只是不喜歡這樣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覺得自己像是附庸在這位先生身邊的一個玩具,不是一個應該被尊重的伴侶的姿态,所有人都好像默認一樣,為什麽他出去一趟還要千方百計的想辦法讓這個人同意呢?
江寄厘心裏想,這人根本不是伴侶,而是一個不開化的封建大家長。
“過來,讓我抱抱。”
江寄厘卻是後退了一下,他對上了男人的眼神:“先生,我想去荞荞家的莊園。”
“去看鵝?”
男人捏了捏眉心,平複了下心頭的燥意:“你想看鵝,戎宅也可以讓你看,為什麽一定要去別人家裏?”
江寄厘沒說話。
“你聽話一點,不去好不好?”
江寄厘:“先生,我不是小孩子。”
他嗓音綿軟而好聽,但卻帶着說不出的倔強,戎缜額上的青筋跳了跳,還是想耐下性子哄他。
“你不是小孩子,但你身體還沒恢複,別讓我擔心,嗯?”
男人拉住了他的手,拇指輕輕撚着他的指尖,見他不說話,往前拉了拉,把他拉到自己身前。
江寄厘站在他腿間,更覺得自己像個被家長質問的小孩。
“我讓程嚴吩咐下去,在戎宅也開一個湖,你想養什麽就養什麽,你自己挑。”戎缜的手臂從青年纖細柔軟的腰間穿過,看他垂着長長的眼睫,乖巧漂亮,心間動了一下,稍微用了些力把他鎖進懷裏,讓他坐到了自己腿上。
江寄厘怕碰到他的傷口,沒敢掙紮的太厲害,只是男人的唇靠過來想在他側頰上吻一下,江寄厘很及時的扭開了臉。
“不要。”他小聲的拒絕了一句。
戎缜沒聽清他說什麽,只注意到青年抗拒的動作,攬在他腰上的胳膊緊了緊,聲音帶了些啞意:“或者等你身體好些,我親自帶你去玩,想去哪裏,現在和我講講。”
他極寵愛的輕輕蹭着他,帶着耳鬓厮磨的暧昧。
“不要!”
江寄厘的聲音大了些,也不客氣的躲開了男人的靠近。
戎缜動作一窒,偶一擡眼,瞧見青年眼角掉出了眼淚,樣子委屈極了。
他剛要開口,就聽見青年說:“我不想和您出去,我現在只是想去荞荞的莊園,我也不要您養的鵝,我只想看荞荞養的鵝。”
他說話的聲音逐漸變低。
“……您放開我吧。”江寄厘撇開臉,帶了些脾氣:“我不去了,我現在想回去睡覺。”
戎缜聲音沉了沉:“厘厘。”
江寄厘更委屈了,鼻頭都有些紅。
他說道:“我是個獨立的人……”他剛一說話便哽咽一聲,似乎覺得有些丢臉,急忙停了話頭,然後就咬着唇不再吭聲。
“真的想去?”
江寄厘搖頭。
戎缜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壓住那些暴戾煩躁的情緒,他注視着青年的眉眼,許久才說話:“去吧,我讓程嚴送你們。”
江寄厘猛地擡眼。
戎缜擡起手,擦了擦他眼角的淚。
江寄厘低聲道:“謝謝。”
戎缜微蹙了下眉,對這句生分的“謝謝”有些不滿,他的手捏住了青年白皙的後頸,想吻上他的唇。
這個吻帶着些許讨賞的意味,他以為能得到,然而青年還是躲開了。
“先生,荞荞還在等我。”
戎缜松了手,沒再說什麽。
江寄厘也順勢逃離他的懷抱,松了口氣一般,他的語氣都變得輕快了。
“程叔,我吩咐廚房做的餅幹做好了嗎?我想給荞荞帶一些。”
程嚴觸到江寄厘的眼神,想到了他們先生做出來的那些慘不忍睹的形狀,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複。
戎缜起了身,嗓音淡淡的扔了一句:“讓廚房重做吧。”
江寄厘看着男人離開的背影,心裏隐隐綽綽冒出個念頭,先生……生氣了。
但江寄厘并沒有多琢磨什麽,他的心不在戎宅,更不在戎缜這裏,他告訴程嚴不用再吩咐廚房了,他可以去戎荞那邊親手給她做。
好容易有點人氣的大宅沒過多久便再次冷清。
戎宅外僻靜而漫長的梧桐大道上,江寄厘莫名回了頭,豪華奢侈的別墅隐在規整的林木間,像一座森嚴的、不規則的牢籠。
他居然有一種逃出生天的荒唐錯覺,江寄厘忍不住再次懷疑起來,真的像先生說的那樣,他們曾經很相愛嗎?
-
夜色濃重。
大宅內滴答的聲響伴着鐘表巡回的指針,巨大的落地窗前站着一個身形健碩的男人,他又開始一根接一根的抽煙,室內孤寂的幾乎有些恐怖。
現在是淩晨兩點,萬籁俱寂。
猩紅的煙絲靜靜燃燒着,男人虛空盯着窗外某一角,沒人知道他站了多久。
廚房扔掉的那些餅幹被暴力碾碎,成了垃圾桶裏沒人願意多看一眼的面渣,更沒人知道男人在放下身段親手為餅幹蘸上糖霜時的滿腔愛意。
沒人知道的東西,其實本身就和垃圾差不多,因為被第二人賦予的那些情緒價值才是他真正的需求。
可青年并不需要,戎缜甚至知道他是帶着怎樣的心情離開了戎宅,他像是被禁锢久了的鳥雀,有一丁點縫隙便要拼命的逃出去。
那個詞在男人舌尖上滾了一圈,似鋒利的尖刀。
是逃,不是離開。
就像五年前青年在那場大火中假死逃走一樣,他一直把這裏當作暗無天日的囚籠,哪怕他現在已經失去了記憶。
戎缜從來沒有過這樣無能為力的感覺,他知道自己囚不住他。
“轟”的一聲,男人身旁的椅子翻了出去。
他氣息極其不穩,自從江寄厘離開大宅後,他的心神便開始焦躁不寧,完全無法控制。
隐隐作痛的太陽穴讓他渾身都散發着暴虐的氣息,他恨不得現在就去把青年抓回家裏,他似乎已經無法正常思考,患得患失的恐慌感像一張密密麻麻的大網,将他從頭到尾罩了起來。
他重重咳了幾聲,腳步近乎倉皇的離開主卧,去了另一間房間。
青年只離開半天,柔軟的大床上仿佛還殘留有他身上香甜溫熱的氣息,是柚子味。
江寄厘再也沒用過小蒼蘭味的任何用品,戎缜曾經貪戀的那個味道永遠消失了,可他卻更加癡迷,還不夠成熟的水果上馥郁的香氣,是甘甜而飽滿的,混合着青年獨有的幹淨溫暖,能撫平他所有頭痛欲裂的焦躁。
男人像一只極盡依戀主人的大型犬,像曾經做過無數次的那樣,他埋進了雪白的被間,嗅聞到了熟悉的氣味才漸漸冷靜下來。
他呢喃着那個名字,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黑暗是一條舞動着吞噬思維的蛇,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就陷入了一場無邊的夢境。灼烈的大火在熊熊燃燒,那座大廈在他面前轟然倒塌,青年焦黑的屍體被擡了出來。
他明明知道那不是那個人,可心髒依舊被攥的生疼。
戎缜厭惡極了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無論是夢境還是現實。
再次醒來時,窗外天剛破曉,戎宅內一處極為寬闊的草坪上已經開始動工,準備擴一個人工湖出來。
房間內是毫無人氣的冷清,戎缜面色有些陰沉,捏着眉間,極為疲憊,昨天那些毫無理智的暴虐雖然消散了些,但卻有更多無處疏解的燥意湧上來。
他解開扣子脫掉襯衫,去浴室飛快沖了遍涼水。
從房間出去後他徑直去了書房,程嚴拿着一個輕薄的電子屏進去,上面是一些湖裏可以飼養的生物品種,戎缜撐着額頭,身上帶着少見的病氣。
他嗓音發啞:“讓夫人挑。”
程嚴應聲後,又聽戎缜說道:“把太子接回來吧,還有夫人的貓。”
“是,先生。”
戎缜朝後靠在了座椅上,書房內再次安靜下來,他眉頭蹙着,庭院內傳來一陣響動。
他起身走到落地窗旁,垂眸看下去時,突然注意到一個人影。
林齊正在角落裏侍弄幾盆雛菊,他極為憐愛,是比戎缜更加癡迷寵溺的樣子,他垂頭輕輕吻了一下草葉。
依稀可以看到他的口型是: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