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鬼域弦月

第7章 鬼域弦月

棠谙這才察覺出不對勁,她轉身想要離開,卻發現來路變得與前方民居一模一樣,哪裏還有高大圍牆的影子。

棠谙只能硬着頭皮往前走,卻不小心被腳下突起石磚,絆得摔倒在地。她隐約聽見一陣水流聲,掌下地面也異常濕潤。

棠谙低頭看去,冷硬石磚竟在她掌下蕩起波紋。她的臉被磚面清晰映出。還好沒有看見什麽奇怪的東西,棠谙松了口氣。

她撐住地面準備起身,剛挪開手,就發現一只狹長血眼,赫然出現在掌心,轉瞬間消失不見,她眨眨眼,覺得多半是自己看錯了。

棠谙擡頭望向天空,夜幕如墨,僅有黃澄澄的弦月被安在那裏,像是有人剪了張燒給死人用的黃表紙,貼在上面。

有什麽東西,像蛾子一樣撲閃着翅膀,嗡嗡作響,鑽進棠谙後領。棠谙渾身發麻,忙扯住衣服抖動,卻沒有東西落下。

她搓着手臂上被驚出的細小顆粒,随着燈籠指引,繼續向前走。

“阿嬷,出巷子的路怎麽走呀?”

棠谙走了沒多久,就見到一名年邁老妪的身影。那老妪杵着拐杖,右腿空蕩蕩的,少了半截。左手挎了個竹籃,也不知裏面裝的什麽。

棠谙沒多想,她只想趕緊離開這裏,便沖上去拍了拍老妪的肩膀,向她問路。

老妪的身子已佝偻得只剩半截,她悠悠轉身,扯動那松垮面皮,擠出笑容:“再往前走,往前走就看見了,千萬不要回頭啊。”

棠谙咬緊下唇,好險才穩住面上表情。老妪的面孔吓得她心顫,半張臉都似被火燎過,蛛網般的疤痕縱橫交錯。

棠谙謝過老妪,她心想,往前走就能看見路口了。

等等,我好像,從沒叫人阿嬷的習慣......

一道嬰兒啼哭打斷了她的思緒,棠谙被這聲音勾起心中憐意,似乎她也是一個愛護嬰孩的好母親。

溫柔哼唱聲随之響起“毛桃冇開花,爹爹叫我吃發粑。發粑冇上氣,爹爹叫我去看戲。”

棠谙看見一名身形矮小的少女,坐在屋檐下,懷中抱着嬰兒搖晃雙臂。她腳下放了一排腌菜陶罐,讓黑洞洞的屋子,有了些人氣。

棠谙走到少女面前蹲下,擡手撫摩嬰兒的腦袋,熟練接道:“戲冇搭臺,爹爹叫我穿新鞋。”

她低頭看見一雙滿是污濁的腳,被陰冷石磚凍得通紅。棠谙掖好嬰兒嶄新的厚被角,擡眼望向那張秀氣面龐,繼續唱:“新鞋穿不上——”

“咯咯咯”少女不知被什麽逗笑,耳孔上穿的茉莉花也跟着晃蕩。她盯着棠谙的眼睛,瞳孔又大又黑,接上最後一句:“戲看得不像!哈哈哈,不像!”

“死丫頭,你在鬼笑些什麽!虎寶都哭了,還不快哄!”屋內傳來婦女的怒吼,她将手中菜刀剁得砰砰作響,似乎忙得不可開交。

棠谙這才發現,那嬰兒原來還在哭。她看着快急出眼淚的少女,疑惑道:“這是什麽?”

“這是我的丈夫呀。”

她又咯咯笑起來,不再管自己哭個不停的丈夫。少女笑得直跺腳,鎖鏈砸地沉悶聲響起,棠谙這才看見拴在她右腳腕上的鐵鎖。

這動靜吵醒了屋內的另一個人,那人不滿地嘟囔兩聲,從床上爬起,屋內燭光将他的身影投到巷子裏。影子極其高大,他手中抓着一條長繩,在地上甩出啪啪聲響。

“不對哦,那是長鞭。”清脆嗓音從頭頂灑下。

棠谙驚訝擡頭,這少女怎會知曉她心中所想?

可面前哪裏有什麽少女,只有一張仿佛浸了血的紅蓋頭。長鞭發出的啪啪聲越來越大,蓋頭上也裂出一條條傷痕。

棠谙看見那串潔白茉莉花,在暗紅裂縫中閃爍。鮮血從蓋頭下流出,灑在嬰兒幼嫩臉頰上。少女又輕聲笑起來,她一把扯開嬰兒身上的被子。

“有根子便是命根子,咯咯咯,多脆弱的小根子呀。”

棠谙平靜的面龐終于裂開縫隙,抑制不住的驚恐從其間蹿出。

她看見汩汩血液從少女手中噴濺,少女像編絡子一般,将手中丈夫擰作麻花,塞進腳下腌菜罐子裏。

棠谙腦中一片昏蒙,她的手不受控制,伸出去打開罐子,似乎有人想看看嬰兒是否還活着。

“哇——哇——”

陶罐中傳來嬰兒啼哭聲,棠谙的雙眼,正好與那對烏溜溜眼珠子對上,哭着的小嘴裏,兩排森然尖牙宛如鋸齒。

“呼......”

棠谙險些被腳下石磚絆倒,剛才不知怎的,竟邊走邊發呆。她擦了擦額上冷汗,看着天邊還沒有落下的太陽,有些恍惚。

都怪圍牆那邊咿咿呀呀的唱戲聲,叫我聽得入了迷。棠谙擡手安撫自己怦怦直跳的心,不明白為何會有恐懼湧上心頭,分明那頭唱的只是兒女情長。

棠谙繼續向前走去,她想在天黑前找到裴千燭,盡快走出那段低矮房舍。

不對啊,前方不是精致的雙層木樓嗎,她怎麽會覺得低矮?算了,向前走就是,向前就看見了。棠谙對自己說。

天終究還是暗下來,棠谙走了許久也沒看見出口,她想找前方老妪問路。

“阿嬷......”

棠谙伸出去的手頓了頓,忙止住話頭。她覺得自己好奇怪,怎麽會做出深更半夜,在僻靜小巷子裏,找老婦人問路的事來。

也不知是人是鬼就敢貿然上前,簡直将婆婆的教導忘得一幹二淨。棠谙收回手,默默拉遠與老妪的距離。

“嗬——”拉風箱一般的出氣聲,在棠谙耳邊響起。她僵着脖子,用餘光瞥向搭在肩上幹枯蒼老的手。

民間傳說,人身上有三把火,在頭頂與兩肩,若回頭将肩上的火弄滅,鬼魅便能上身。棠谙強忍着沒有回頭,但那只手死死扣住她的肩膀不放。

棠谙強忍着劇痛,低頭看向地面。也不知這裏的石磚,為何如此光亮,将身後老妪的模樣,完全映照在地上。

棠谙大吃一驚,她猛地擡頭向前望,分明那老妪還在前方悠悠慢行。

“往前跑,趕緊跑,莫沉淪。”沙啞嗓音在耳邊響起,她從背後狠狠推了棠谙一把。

沉淪什麽?棠谙不解,但沒有時間給她尋找答案。四周景色突然變幻,兩層小樓被挂滿帷幔與華麗燈籠,将其裝飾得金碧輝煌。

這般美景卻讓棠谙脊背發涼,因為她透過高樓上大開的窗子,看到了一只手握長鞭的怪物,還有......她自己。

腳下傳來水流激蕩聲,棠谙低頭看去,發現石磚消失不見,她如今踩的,是寬闊河面。水中只有一個人的影子,卻不是棠谙。

“阿茉,跟爹爹回去吧,哪個姑娘不成親的?”拿鞭子的怪物,在金燦燦的長廊中勸誘對面少女。

阿茉?棠谙手扶牆壁,透過木制窗戶,可以望見半截華麗燈籠,彩色帷幔飄舞,寬闊河流在樓前靜默流淌。

棠谙不明白,對面那怪物為什麽叫自己阿茉。可怪物似乎等得不耐煩,他逐漸逼近棠谙。眼見着長鞭即将抽到身上,棠谙只能拼命向前跑去。

這條長廊一側靠着窗戶,一側是镂空欄杆。欄杆後面,有搭臺子唱戲的,有擺桌說書的,還有雜耍藝人引得一片叫好聲。人群熙熙攘攘,偏就是不往長廊裏來。

“話說這紅燈巷中,出了樁奇事。”說書人撫尺一拍,将傳奇故事娓娓道來。

“牛捕快從村子裏,為他還在襁褓中的傻兒子,買回個童養媳。那媳婦兒也是乖順,親手把她的小丈夫帶大。結果,您猜怎麽着?”

“說啊!”“快說!”客人不耐煩地催促。

“結果,那傻兒子口渴,尋到湖裏溺死了。牛捕快夫妻倆也再生不出孩子,于是一合計,當晚讓那童養媳,将公公認作爹爹,又發賣了出去。”說書人端起茶,一飲而盡。

“這還是人嗎?好歹跟他帶了這麽久孩子,也不知是往哪個火坑裏塞。”有人為童養媳抱不平。

“是啊是啊”有人附和。

“話不能這樣說,若是你,舍得讓外人留下吃自家飯嗎?”還有人将自己代入捕快。

“也是......”這下再沒人替童養媳說話了。

就沒人想過,自己可能不是捕快,而是那童養媳嗎?棠谙心中疑惑。

她本在全力逃命,按理不應該關注這說書人,可不知為何,那人的聲音直直灌進她耳中,不想聽都不行。

棠谙跑得踉踉跄跄,一不小心摔倒在地上。她看着近在腳旁的鞭子,任命般閉上眼。

嘹亮高亢的唢吶聲驟然在耳邊響起,鑼鼓喧天,震得地面都在顫抖。

“新娘子出嫁喽!”孩童歡快的呼喊聲跟着傳來。

棠谙睜開眼,循着聲音望去,看見一場盛大的十裏紅妝,淩空而來。送嫁隊伍穿過人群與欄杆,向棠谙靠近,他們似乎沒有實體。

新郎官的馬蹄,即将踏上棠谙頭頂時,隊伍中伸出一只有力手臂,将她拉起。

那群虛影在尋到棠谙後,瞬間凝實,個個笑得和善,口中都在喚:“茉娘。”

只有手臂的主人,貼在棠谙耳邊道:“棠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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