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替死鬼
第6章 替死鬼
酷烈日光照在棠谙臉上,傷處更加疼痛。她用袖口輕輕沾去汗珠,越想越氣。
“你們劍修之間可真會互相包庇,罔顧門規和玩忽職守,都能輕易揭過。”棠谙對着前方高大背影冷嘲熱諷,心中怨氣讓她掃射所有劍修。
裴千燭聞言停住腳步,扭頭看見棠谙疼得呲牙咧嘴的模樣,眉宇間似乎有些無奈。“我已将他逐出巡查隊。”
棠谙躲在放緩腳步的裴千燭身後,日光被擋得嚴實。她撇撇嘴,心道,呆木頭,害我白布局一步。
棠谙跟着裴千燭來到誡堂,四周寂靜無聲,她看見屋中鐵鞭,雙腿有些發軟。
“我非得進去嗎?”棠谙聲線顫抖,心中犯虛。但她終究是拗不過裴千燭,被半推着送進誡堂。
裴千燭對着牆上石壁施展手訣,随後石壁上浮現出幾個字來。
“堆藍門規,貳拾。”
棠谙看得啧啧稱奇,一不留神,手中便被裴千燭塞進一面木板。
“這是煉器物,你只管抄寫便是,它會自行判定。”裴千燭的聲音傳進棠谙耳朵。
“那我可以走了嗎?”棠谙沒想到懲罰這樣輕,她看見裴千燭點頭,轉身就走出誡堂。
“等等,我不認識路!”她猛然驚覺,回頭卻發現門已關上。
裴千燭關門做什麽?棠谙心中疑惑,她見四下無人,只好坐在誡堂門前,等裴千燭出來。
好在,過了不久門就從裏推開。棠谙心中雀躍,猛地起身,想讓裴千燭帶她回去。但棠谙忘了自己這孱弱身體,突如其來的眩暈,讓她從臺階上踩空。
“唔......”腳腕傳來一陣劇痛,棠谙險些栽倒在地,還好被裴千燭扶助。只是,棠谙恍惚間發現,裴千燭的手臂在微微顫抖,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
“我帶你回去。”沒等棠谙開口,裴千燭便俯身抱起她,這次倒是熟練不少。棠谙嘴上道謝,心裏卻覺得奇怪。罷了他願意抱就抱着吧,省得我費勁走回去,她壓下心中那股怪異感。
她一路窩在裴千燭懷裏,未受傷的臉頰被月白衣料不斷磨蹭,刮得她那顆心,也有些發癢。霞光灑在那張谪仙般的面龐上,鬓邊汗珠無處遁形。
奇怪,依裴千燭的體力,怎麽可能會流汗?棠谙有些納悶。
“到了。”裴千燭對懷中人說。他順着标志物尋來時,還有些難以置信,堆藍山上竟有如此破敗的寝舍。
棠谙扶着牆下地,她站在門口,柔聲對裴千燭道謝,語氣十分誠懇。
這好态度似乎在裴千燭意料之外,他垂眼看了棠谙片刻,才離去。
棠谙正準備進屋去,卻被一股血腥味止住腳步。她想拉住裴千燭,一轉身發現,那人已行到路口處。
“裴千燭你站住!”棠谙兩目圓睜,跌跌撞撞朝裴千燭跑去,但受傷的腳哪能這樣疾行,她終究跌撲在地,揚起一片塵埃。
裴千燭這次卻沒有過來扶起棠谙,他轉身看向那雙蓄了水的眼睛,将背挺得筆直。任誰也想不到,這樣直挺的背上,竟布有無數交疊血痕。
棠谙向來自诩機敏,她從未想過世上,還有自願代人受罰的傻子。她擡頭望着裴千燭,眼中似乎進了沙子,有些犯漲。
清風卷起竹葉,傳來沙沙聲響,橘紅夕光從裴千燭身後灑下,為這冰冷身影,描摹出暖色輪廓。沒有一人開口,只有兩道目光在不斷纏繞、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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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谙的傷好得差不多,休養期間,有小師弟向她傳來口信。
一是說孫耀已被逐出學府,長老也向各學府通氣,斷了他的修道路。
二是近期學府決定修繕一批老屋,讓棠谙提早做好搬家準備。
三是秘境前試煉即将開始,具體消息五日後會在演武臺公布。
棠谙放下筆,欣賞着被她修好的紙人。今日正是試煉公布的時間,棠谙收拾東西,帶上紙人,朝演武臺走去。
巨大石壁被圍得水洩不通,棠谙只好站在人群中,伺機而動。
“這第一次試煉就給秘境資格?那我估計沒戲,資格一定會被裴千燭拿了。”
“不一定,裴千燭的确厲害,但他身邊多了個拖後腿的,我看他第一劍修的夢,怕是要破滅喽。”
拖後腿的棠谙,忍不住伸手在那兩人面前晃了晃,她對着面露尴尬的二人,和善笑道:“看樣子你們是瞧過告示了,可否說與我聽聽?”
那兩人也不想為難棠谙,于是娓娓道來。
這次任務說到底,還是與那晚差點殺死棠谙的鬼修有關。學府巡查隊少了受傷的裴千燭,無論如何也尋不到鬼修,只能看他禍害百姓。學府決定以試煉為形式,以尋找線索為目的,集衆人之力,揪出鬼修。
學府分發煉器木牌,可識別線索上鬼修氣息多寡,由此評分。頭名将有資格參與搶奪秘境鑰匙,從而進入秘境。
棠谙正回憶着試煉規則,肩上卻被人輕拍了一下。她回頭看見常卿訣笑眯眯的臉龐。
“我們想與裴千燭一組,你意下如何呀?”
棠谙這才發現她身邊的秀氣少年,看他腰間佩劍,似乎也是個劍修。棠谙望着常卿訣,調侃道:“你也說了是與裴千燭,來問我作甚?”
“誰不知道那日,裴千燭将你帶去誡堂,自己卻弄了一身傷回來。你這丫頭還裝不知道?”常卿訣輕點棠谙鼻尖,笑罵。
但她在看見棠谙低垂眼眸後,又換了副嚴肅神情,提點道:
“不過裴千燭此人,對自己極為嚴苛。想是覺得管理失職,丢了學府顏面,因此自我責罰也說不定。你可千萬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便認為他會待人特殊。”
常卿訣只差沒把別愛他,愛他沒結果這幾個字寫在臉上。棠谙握住鼻尖上的手指,望見站在常卿訣身後的裴千燭,哭笑不得。
“常卿訣和這位劍修想與我們組隊。”她輕眨方才用盡力氣使眼色,也沒被對面人注意到的雙眼,對裴千燭道。
“好。”那人惜字如金。
“我叫易淮,是一名劍修,擅長......”
少年支支吾吾,也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若不是剛才常卿訣在他背後拍了一把,恐怕這人自始至終不會說一個字。
一行人此時正坐在鎮上茶室中,商讨試煉計劃。棠谙看着易淮臉頰漲紅的模樣,笑着開口解圍:“我知道劍修大多是勤學苦練的性子,卻沒想一個個都将嘴給練沒了。”
常卿訣沒忍住笑意,她拉易淮坐下,拍着手道:“還是棠谙說話風趣,你們可要多學學。”
棠谙看着裴千燭波瀾不驚的神情,正色道:“可別學我愛打岔,快說正事吧。”
“我們之間既沒有符修,也沒有陣法師,如何從這偌大鎮子上,找到鬼修蹤跡?”常卿将這群人掃視一番,發出疑問。
見大家都沉默不語,棠谙從懷中掏出一沓紙張,笑得如狐貍一般,“這好說。”她十指翻飛,片刻後,一只活靈活現的小老鼠出現在掌心。
棠谙找老板借了只筆,在老鼠眼睛部位,點上兩滴墨。她附在紙鼠耳邊,輕聲念叨了幾句話,便喚得那紙尾巴歡快搖晃。紙鼠拱了拱棠谙的手,便跳下去,從房間縫隙中消失不見了。
“這是什麽秘法,竟能讓紙張變為活物?”常卿訣扒拉着棠谙的手,不解道。
“一些煉器師的雕蟲小技罷了。”棠谙自然不會說實話,随意拿煉器搪塞過去。常卿訣對煉器絲毫不通,也就信了。
“那麽說,你身邊這紙人也能動?”易淮微弱的聲音傳到棠谙耳中,棠谙不禁有些驚訝。但還是笑着點頭,并喚紙人展示一番,動起來的紙人将易淮吓得不輕。
之後棠谙又如法炮制折出數只小老鼠來,紙鼠四下散去,靈活可愛。過了不久,它們便帶着許多雜物回來。
快腐爛的葉子,半截挂墜,幾縷發絲,還有......
“這是什麽?”常卿訣拿起手中殘損布片,疑惑道。
棠谙盯着那塊布,覺得有些眼熟。她接過細瞧,發現這似乎與孫耀的錦帕極為相似。而上次鬼修襲擊棠谙時,就是在妓院附近。棠谙決定先去那裏看看。
此時,常卿訣也研究出墜子是天一閣的産物,上面還留有模糊标志。
“那我們便分頭行動。”
棠谙與裴千燭走散了,大概是試煉的緣故,山下人山人海,一不留神,身邊人便消失不見。
她被人潮裹挾着走,也不知道要去往哪裏。棠谙實在悶得受不住,在路過一條小巷時,尋機鑽進去。
大概兩旁高大圍牆的緣故,巷中格外清涼,棠谙身上的燥熱頃刻消散。她看了看四周,沒有發現端倪,決定繼續走下去。
天色不早,太陽挂在天邊搖搖欲墜,離落下只差分毫。棠谙在幽深窄巷中行了不久,便看見兩旁開闊起來。
圍牆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低矮屋檐,檐下木門極為矮小,似乎要躬身才能通過。
在棠谙徹底踏入民居路段的那一刻,天光徹底消失。遠處一盞盞血紅燈籠,依次亮起,挂在屋檐下,無風也晃蕩。
在黑白天地的襯托下,這兩排紅色格外鮮豔,像兩條血河,流向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