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鬼域默痛

第10章 鬼域默痛

棠谙暗自腹诽,本來是不知道,你一說,就知道了。她依舊視厲鬼如無物,将食盒遞給裴千燭後,捧着肚子開口:

“你可知我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嗎?”

“......”

這下,就連向來毒舌的厲鬼,也說不出話來,更何況是裴千燭。

一抹緋紅迅速爬上裴千燭的耳尖,他清咳幾聲,答非所問道:“你我只是維持了原本形貌,經歷的卻是茉娘和匡先生的一生。”

教科書般的回答,棠谙點點頭,表示理解。她不再捉弄裴千燭,正色道:“我發現替茉娘解決困境,可能是離開鬼域的線索。”

裴千燭聞言,低頭沉思片刻道:“的确,每當我看見茉娘度過危機後,場景都會發生變化。”

“看見?”棠谙敏銳地察覺出一絲不對勁。

“對,我并沒有伸出援手,或者說,根本不需要我的幫助。”裴千燭同樣眉頭緊鎖。

“這便有些出乎意料了。”棠谙想起自己曾使過的那些瘋狂手段,反而欣慰地笑起來。她習慣性抱臂,卻發現手臂被擋住,根本放不下來。

棠谙輕拍肚皮,神色有些不滿。但這幾下輕盈無比的觸碰,卻勾出身體內部的滔天劇痛。

豆大汗珠瞬間從棠谙發際滾落下來,溫婉面孔此時猙獰如惡鬼,她軟倒在裴千燭懷中,指甲深陷在他手臂裏,有氣無力道:“我好像......快生了。”

裴千燭一貫的冷靜自持消失不見,他滿臉慌張無措,雙唇抿成蒼白直線,眼中只有棠谙痛苦□□的模樣。

棠谙看着六神無主的裴千燭,忍痛無奈道:“你慌什麽,這裏是鬼域。事出反常必有妖,我是讓你快想線索,又不讓你接生!”

這一長段話讓棠谙險些閉過氣去,她眼前也真的一點點暗下來。

景色變換前,棠谙聽見厲鬼在她耳邊低語:“唉,眼光太差,你那姘頭顯然不靠譜。”

棠谙陷入一片濕黏之中,耳邊不斷有嘩啦水流聲傳來,還有長指甲刮磨金屬的咯吱聲,令人牙酸。

一個陌生女人在她耳邊念叨着什麽,但她來不及聽清,便痛得暈厥過去。

棠谙渾渾噩噩的意識,被唇齒間甜蜜粘膩的液體喚醒。她勉強将雙眼撐開一道縫隙,濃稠深紅直直刺入她的眼球。

那是一個缺了口的陶碗,碗中液體正有節律地晃蕩。拖着碗的那只手,被黑中透紅的淤泥樣物體包裹,似乎是......血漿。

“可算是醒了,生孩子而已,竟痛成這樣,你這女娃未免有些不中用。好在醒得及時,省了我吃齋念佛十餘日。”

她緩緩放下手中閃着寒芒的巨大剪刀,将剩下液體一股腦灌進棠谙嘴裏。

棠谙被嗆得險些窒息,液體灑落滿身,有幾滴落到她的眼睛裏,有些刺痛。棠谙想揉眼,卻發現自己脖子以下,動彈不得。

好貼心的鬼域,為了不讓我痛,竟連動作能力也一并抹去。棠谙咬牙切齒,她只能死死盯着身旁女人,試圖用眼神吓退她。

顯然沒有什麽用處,女人對着棠谙笑了笑,俯身将手探入沾滿血污的被褥下,口裏還在念叨:

“乖娃娃,紅糖水甜不甜?吃了周家的糖,可得給他們生出個大胖小子來。”

“一塊糖,換一場世上最痛的酷刑,是誰教你這樣做買賣的?”

棠谙的嗓音此時沙啞得不像話,幾乎是從喉嚨深處一絲絲擠出來,難以想象,方才這具身體,究竟是怎樣聲嘶力竭地叫着。

聽見這話,女人裹滿幹涸血液的手頓在空中,她緩緩轉動生鏽的頭顱,像第一次看見棠谙似的,凝視了她許久。

突然,女人癫狂地仰頭大笑,臉龐變得酡紅,用篦子打得順溜的發絲,也散落幾縷,垂在耳邊。

那模樣,竟然比頭發亂糟糟糊在臉上的棠谙,還要像個瘋子。女人整個人貼在被褥上,一條手臂幾乎完全伸進去,正用力将什麽東西往外扯。

“是我看走眼,竟把你當作乖娃娃。但不乖又有何用?沒有人會在乎貓兒狗兒的死活,心軟的賞骨肉,心狠的賞棒槌,哪會給你交易的資格?”

棠谙雖失去部分知覺,但也能感受到,有東西正從自己身體裏流失。鮮紅從被褥中心暈染開,逐漸擴散,爬上女人的肩,流過濕冷地面。

女人在一片血紅中開口:“蠢娃娃,這是你的命,熬不過就只留一個孩子,熬得過便等下次多留一個,橫豎是死,還是早日看開得好。”

棠谙心中有無數話語彙到嘴邊,但實在沒力氣道出。不知為何,她在昏迷前隐約聽見一道溫婉柔和的聲音,像是從天邊傳來。

“恩人,多謝你為我摘下這顆,吸食血肉而生的瘤。”

“你是茉娘嗎?”棠谙在心中急切發問,卻沒有人回應她。

“茉娘,孩子哭了,你也不哄哄。”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說着略顯耳熟的話,語氣中滿是不耐煩。

棠谙望着跪在地上的秀雲,擡頭看見坐在上首的年老婦人,腦中混沌,一時沒能從失血的眩暈中回過神來。

懷中嬰兒哭鬧聲一陣陣響着,堂上衆人皆眉頭微皺,望向那襁褓。棠谙也順着他們的視線低頭,但下一刻,她雙目瞪圓,險些将手中襁褓扔出去。

好在,最後關頭棠谙找回理智,忍住頭皮發麻的惡寒,将襁褓交給身旁丫鬟。丫鬟忙抱着嬰兒走出屋去,棠谙這才松了一口氣。

“茉娘,這頭胎雖是個女孩,但你也要多多上手照料才是。”上首的老太太似乎對棠谙這行為不太滿意。

女孩?棠谙認出這便是周老夫人,但不明白她為什麽說襁褓中的,是個女孩。棠谙見老夫人面露不滿,很快收斂思緒,低頭應是。

老夫人也不欲與棠谙多說,她轉頭看向地上的秀雲,悠悠開口:“秀雲,我周家向來待你不薄,可你為何要私下向外散布,我大兒癡傻的謠言?”

棠谙無語凝噎,這似乎不是謠言。

“老太太明鑒,我服侍大公子多年,從未生過這樣的事端。這背後定有小人,在栽贓我!”秀雲梗着脖子,背挺得筆直。

棠谙不欲看這無趣的家長裏短,她垂眸思索方才的經歷,分明茉娘的困境沒有被解決,但場景還是發生了變化。

況且,昏迷前為什麽會出現茉娘的聲音?棠谙實在尋不到答案。

“罷了,我知道老太太認定我是個狐貍精,就是想将我逐出去。呵呵,倒也不用你們費這多口舌,只需知會一聲,我自己便會出去,反正在哪裏不是做工賺銀子?”

秀雲爬起來,拍拍衣擺上的灰,轉身就要往外走。堂上你來我往的明槍暗箭,以秀雲自願離開周家暫且結束。老太太氣得捂住胸口,但似乎也拿秀雲沒有辦法。

棠谙将這場面收入眼中,腦中靈光一閃。對了,每次場景改變,似乎都是以茉娘心境的變化為契機。棠谙心道,鬼域倒是心軟,竟不吝給人提示。

果然,棠谙這念頭一出,眼前高堂驟然傾塌。她隐約看見,走出大門的秀雲,似乎透過漫天飛屑,深深地望了自己一眼。

“啊——好痛!”

劇烈的疼痛從棠谙胸口傳來,她将懷中物體一把扔出,才覺得好些。那東西被布包着,輕飄飄落在地上,似乎沒有重量一般。棠谙仔細一瞧,好像是......

“棠谙,那好像是茉娘的孩子。”男人好聽的聲音,伴着沙沙腳步聲向棠谙靠近。

棠谙這時才發覺,胸前有種奇異的空蕩感,且脹痛持續不退。她低頭,一片紅黑錯雜的肌膚映入眼簾,紅的是腫脹流血,黑的是結痂生瘢。

血痂邊緣微微翻起,露出裏面糜爛柔軟的血肉。

棠谙被這畫面震懾住,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暴露在外的,原是自己的胸口。她愣了許久,不知想到什麽,眼淚霎時滾落而下,一滴一滴,砸在泥土裏。

“先別過來。”棠谙終于想起現場還有另一人,她帶着哭腔,讓裴千燭停下。她将衣領整理好後,才喚裴千燭過來。

“這袋子裏的東西,似乎是匡先生拿給茉娘的。”裴千燭将手中物品交給棠谙,棠谙打開一看,是滿袋的芒硝。

棠谙知道用布包裹住芒硝,敷在患處,可以緩解因乳汁擁堵而誘發的腫痛。但這土方法只能在皮膚未潰爛時使用,如今的情況用芒硝,已經晚了。

“病了這麽久,就沒有一個人為她找大夫嗎?還是說,生育之痛,哺育之痛,他們已将其視為常态?”棠谙喃喃自語。

裴千燭不懂棠谙在說什麽,他走過去撿起地上襁褓,奇怪道:“這襁褓中,怎的沒有嬰孩?”

棠谙看着裴千燭抱着襁褓,淡定自若的樣子,心裏有些訝異,“你沒有發現他長得很吓人嗎?那是茉娘的上一任丈夫,我懷疑是......”

“是只小鬼罷了,味道還不錯。”

熟悉的聲音帶着涼氣,又在棠谙耳邊響起,激得她打了個寒顫。棠谙抱起手臂,試圖将皮膚上泛起的粟粒搓下去。

“上一任丈夫?”裴千燭的眼中閃過疑惑,他拿着襁褓朝棠谙走來。

而厲鬼此時正從棠谙身後,環抱着她,嘴裏還在勸誘:“這不解女人傷痛的傻子,你圖他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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