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積累是一件可怕的事

09-積累是一件可怕的事

等鐵男見到久佳那張露背針織衫的照片,他有種說不出的別扭。不是不好看,真挺好看,可他看着不舒服。

久佳捧着三明治半天沒吃,等到不耐煩,“給點意見啊你倒是。”

“嘶……挺……會不會有點兒……” 鐵男在他不太豐富的詞彙庫裏檢索。

“說呀!啰嗦。”久佳氣得端起牛奶一口喝掉半杯。

“過于藝術了?”

“你是不是想說‘色情’啊?”久佳掰過鐵男的下巴,對着自己審問的眼睛,“我這是本女性雜志,讀者群85%是女人,你別想得那麽下流。”她放開手,不等鐵男回應,指指沙發扶手上丢着的那本卡通封面的書:“哪兒來的?你可別說你買的。”

那本書鐵男一共翻過3頁,一頁是那天他剛好翻到的關于摩托車的那段,另外兩頁是那個故事的開頭。他後悔沒把書放起來,不知道怎麽向久佳解釋律子老師的事,幹脆找個借口推脫:“我買的時候以為是本菜譜。我看不下去,你要嗎?”接着趕緊改了話題:“久佳,我不是那個意思,照片很美。我是覺得那個低眉順眼的樣子,不像你。”

這個解釋讓久佳舒心,吃掉她手中的早餐,在鐵男臉頰上留個吻別,“是不像我。藝術嘛,畢竟跟生活有區別。我上班去了。”

鐵男早上将伊梨送到律子家,拜托律子幫忙帶她去補習班。他下班之後到補習班,剛好夠時間約律子一起買個菜,然後他送律子和邦彥回家,再和伊梨一起回家去。

暑假有一個多月,至今過去一半。天氣炎熱,呼吸都燒膛。鐵男換了寬松的五分短褲穿,露在外面的地方,比衣服蓋住的部分顏色深不知幾個色號,以小臂尤甚,結實的肌肉像是巧克力凝成的,讓人擔心曬久了會化掉。

律子依然每天穿長裙子,質地單薄所以裏面還有層襯裙。看着涼快,實際上,貼身勾出背、腰、和肩膀形狀,熱得很,太陽底下走上5分鐘,襯裙便貼在身上。

穿過律子挺直的背部線條,鐵男不由記起久佳的背,那麽美,像會生出翅膀飛走一樣,“你……”他想問律子為什麽不穿得寬松點,話到舌尖又咽下,律子不是可以跟他輕松談裙子款式問題的人。

“你先生做什麽的?很忙?”

律子看了眼鐵男,帶着思索笑答:“我先生是文部科學省的雇員,”她想鐵男是不是記起熱海那次的事情才問,便繼續解釋:“上次他在和部長談工作的問題,是正經事,所以顯得過于緊張,讓你見笑了。”

鐵男對律子閑聊都要想想的架勢感到無奈,心說他沒啥可見笑的,關他什麽事,随口評論:“都是搞教育的,挺般配。你們怎麽認識的啊?他看起來比你大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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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裏介紹的,我上大四那年。”律子開始放松,推着購物車,挑了盒青菜,“那時候他上班幾年了,我畢業之後緊接着就結了婚。他本來不想讓我上班的,但我喜歡當老師,我喜歡孩子。”

鐵男只對“喜歡孩子”這點有些興趣,又問:“你只有邦彥一個?怎麽不再生一個?”

但律子沒聽見一樣,專注在豬肉和牛肉之間糾結着,半晌選了一盒肥瘦相間的牛肉片,“做肉卷還是帶一點肥好吃,口感更嫩。上次我卷了秋葵,你知道單吃秋葵太寡淡,跟肉在一起很合适,你要試試嗎?”

于是鐵男沒有繼續問下去,照着律子選的肉也撿了一盒放進車裏,說好,“你跟我細說說你怎麽做的,我回去試試。”

律子忽然有了談興,話變得多,有些贊嘆:“說起來,一般都是媽媽帶小孩、做家務啊,田中先生很愛田中太太和伊梨呢。”

“久佳忙,她熱愛工作,我也喜歡她工作的樣子,很有活力。家務誰做都一樣,她忙我就多做點,無所謂的事情。”鐵男點了下手表,示意時間差不多了,“我去拿瓶醬油。”

等鐵男回來,律子已經去結算通道排隊。她今天穿了身白到藍漸變色的紗裙,越往裙擺去,藍得越明顯,像海揚起浪,長發系了條橙色發帶,如同海上升起的太陽。

很美,鐵男想,真可惜。

有個男人提着購物籃站在了律子的購車車前面,跟回頭律子說了句什麽。鐵男心裏生出逞英雄的氣概來,大步走過去拍上男人的肩膀訓斥:“排隊去。”

男人驚着了,看看律子又看看鐵男,又看看律子,最終沒吱聲換了個隊排。

鐵男對律子的好脾氣實在有點無奈,“加塞你都不反對?”

“他說他趕時間。”律子笑得有些羞赧,“我想也沒關系,他東西少。”

“你啊!”鐵男氣得笑出來,“你還沒人跟吵架,就會先想:對方也不容易,對方也有道理。結果只有你自己受委屈。律子,你是不是從沒跟人吵過架?生氣就該發脾氣,吵架要理直氣壯才行。”

律子被鐵男的論斷逗得開心,仰起個笑臉,少見的跟人直接對視講話:“啊,好,你要是再随意評論我,我就跟你生氣。”

“你現在就該生氣,罵我是個自以為是的混蛋!”

她見鐵男眼裏帶上歡愉的神色,她的笑又柔和下來,低頭回應道:“下次吧。”

體育館的空調定在26度,實際上的體感溫度要更高,看臺跟球場上的形勢一起熱烈。三井壽在賽場邊,全神貫注于比賽。他有些焦躁,兩隊比分膠着,交替攀升。但他是最不能焦躁的人,作為教練,他必須冷靜下來。他想起了安西老師,總是穩穩當當坐在場邊,幾乎看不到情緒起伏。

美奈在對面看臺上,多半時間觀察三井壽。他臉上那種努力克制不讓自己做表情的別扭樣子,不夠游刃有餘,透着假裝老成的少年感。

三井壽是個奇特的人,她想,成熟和青澀混雜着,沖動和壓抑交織着,就像時刻有兩個念頭在他腦子裏打架。她對三井的過去産生了不可遏制的好奇,究竟發生過什麽,讓他不敢放縱自己,又不願意循規蹈矩。

最終,三井的球隊以4分的優勢獲勝。籃球手們在球場上抱在一起慶祝。三井壽在場邊緊緊攥着拳頭,看得出他很興奮,但他的拳最終沒揚起來。

他們贏了!對手是去年的八強,東京都大在他的帶領下第一次進入八強圈!三井興奮得想跑上球場跟隊員一起慶祝,但最終珍惜自己的教練身份,沒跑上去,心裏不由得遺憾,還是當球員好,爽多了。

隊員整隊行禮的時候,他看見了觀衆席上的美奈,擡手跟美奈打了個招呼。

不知道一會兒能不能一起吃個飯,美奈跟三井擺手回應,津市有家小衆圈子裏出名的餐館。她見三井的隊員走下場,背號4號的很高的中鋒回頭看了她一眼,過去伸胳膊摟住三井的肩膀,笑嘻嘻地不知說了什麽,惹到三井板起臉在4號腦袋上錘了一下。

美奈遠遠看着,從心裏笑出來,這樣的三井真的太可愛了。

回家之後,久佳約美奈出來聊天。要不是相識多年,身形熟悉,美奈一定認不出眼前的人。久佳帶着巨大的黑超,鴨舌帽壓得低到蓋住眉毛,長碎發也不知是怎麽塞進帽子裏的。她穿了很薄的長袖衫和長褲,坐下之後脫掉帽子,頭發跳動着散落。

“你不熱?”美奈忍不住問,從前久佳喜歡T恤和短褲,多穿一點都要叨念。

久佳摘掉墨鏡,妝化得比從前濃,有成熟感。她拖着椅子往美奈身邊湊湊,放松的笑:“熱啊。還好一直有空調。化妝師不許我曬黑,給我選的這身,據說防紫外線。”

“看打扮你是紅了,我看到連續幾篇關于你的軟文。久佳,這也是紅的代價之一,要按別人的眼光來活。他們其實,喜歡的不是你,只是你看起來的樣子。”

久佳多少有點不樂意,喝口水潤潤,抓起美奈的胳膊晃晃,卡巴眼睛撒了個嬌,“別總是這麽人間清醒似的!你就不能讓我虛榮幾天。”

美奈靠到椅子靠背笑得包容,久佳簡直像撲自己尾巴的小貓兒,“好!你最好,全世界的人都該來愛你!”

“那當然!但我還沒那麽飄。”久佳丢開美奈的胳膊,“說正經的,我要跟你約稿,但得以我的名字發。”

美奈意外地去分辨久佳的意思,久佳文筆很好,無論輕小說還是随筆,都有種積極的活力,跟自己的散漫不是一個路子。“你不自己寫嗎?多可惜。”

久佳搖搖頭,“實在沒時間,”她開始抱怨,臉上寫滿無奈,“我現在簡直像個公關,每天除了打廣告,就是輾轉各種應酬,陪着主編去招待別人,或者被別人招待,根本靜不下心寫字。美奈,稿費和代筆我按市場價算給你。”

“不用,咱倆有什麽可算的,我也不跟你簽合同了。我剛從津市回來,給你寫篇游記怎樣,寫完發給你。另外我想問你件事?”

“那多謝。”久佳給了美奈一個大大的擁抱,美奈常用的香水的木質香氣,清爽地在她鼻子邊兒蕩過。她坐回去,笑得滿足,“什麽事兒,你問。”

美奈輕嘆口氣,問到:“你知道三井的事嗎?”

久佳認識三井壽的時候,三井在念大學。她好奇地問過鐵男,到底怎麽跟三井成為朋友的,他們看起來,差距有點大,似乎沒有做朋友的基礎。鐵男只說三井從小跟他一起玩兒大的,關系一直挺好。

“那時候,三井有個女朋友,叫莉香,你是想問這個吧。”久佳臉上浮現出疼惜的神色,解釋道:“莉香是三井的同學,很遺憾,大三那年,她得了胃癌。她去世之後,沒聽說三井再談戀愛。不過……”

她對着美奈稍頓,猶豫之後繼續說道:“莉香和你是完全兩種類型,她是個很可愛的小姑娘,沒經過風浪、心思單純,不高、胖嘟嘟的。你不必覺得你是替代品,美奈,你們完全不一樣。”她貼近看着美奈的眼睛,開始八卦:“你跟三井,你倆到什麽程度了啊?”

美奈想,這大概就是三井感情上受的傷了吧,生死相隔這種事,神仙也沒辦法。至于替代品,不一定要像,完全相反,也可能是另一種替代,用來逃避。“沒有程度,只是朋友,偶爾一起聊聊天,喝杯酒。我說,你這麽忙,你家鐵男沒意見啊?”

“你真沒勁兒。”久佳向後仰去,嘟着嘴長出口氣,“這陣子确實,忙得都沒跟鐵男好好吃頓飯。找機會是該約他過個二人世界,唉,等忙完這段時間吧。”

美奈開玩笑似的問:“你這麽冷落他,就不怕他跑了?”

“那不可能。”久佳的情緒好了回來,笑得自信:“絕對不可能。我這麽好,他才舍不得跑。”

律子少見地戴了墨鏡,在走廊裏也沒摘下來,捧了本新的書《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鐵男看見她的時候,她正看得入神,唇抿成一條線。

鐵男想開個玩笑,放輕了腳步走過去,突然摘掉她的墨鏡,笑問:“哎!你不嫌黑?”

律子吓了一跳,猛地挺直背擡起頭,見是鐵男,她笑了笑,忽然想起什麽又扭頭想躲。

律子的眼睛下緣青了一塊,鐵男低下身去盯着那塊傷,有點心疼,絲絲縷縷地壓着他的嗓子:“你老公打你?”

“不是,我……”

“別說磕的,磕不出這樣的傷。”他審問。

律子不再躲,帶着柔柔的笑,“真不是。我昨晚出去遛彎,遇上了搶劫,撕吧的時候被打的。”

鐵男似信非信,但見律子說得認真,他怕他再問她要哭出來。他先退了步,點點頭順着說:“那你報警了嗎?”

“太麻煩了,我沒看清人,也沒丢什麽要緊的。”

既然話說成這樣,他也不好再糾纏,換了話題:“哦對了,你上次借我的書,我弄丢了,我還你本新的。”

律子顯然歡迎這個改變話題,肩膀微落輕松不少,“丢了就算了,我已經看完了。”

“要還的。”他說。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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