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逃跑總是更容易

10-逃跑總是更容易

美奈約三井去游樂場的時候,被三井嘲笑了。“人家都是二十來歲的人才去游樂場撒歡兒,咱倆可都奔三了。”美奈并不生氣,嘴角擒笑,夾着電話,挑了條仔褲配運動鞋,“你要樂意,八十歲也能去。”

三井壽靠着操場邊的那顆櫻樹,幻想了一下自己七老八十、滿頭白發、顫顫巍巍的在唐老鴨旁邊裏吃冰淇淋的樣子,憋笑憋得腔子疼。那時候他會不會胖得跟安西老師一樣?

“好,你等我請個假,我今兒就陪你。”

他對着鏡子研究自己的西裝,跟游樂場實在不般配,路上順便買了身印巨大藝術字的衛衣。早高峰過去了,路上不那麽堵。他忽然羨慕美奈這種“自由撰稿人”,不用坐班簽到,真夠自由的。不過……賣字兒那麽好賺嗎?美奈哪套衣服都不便宜,出去玩手底下很松。

他的車快到美奈住的公寓了,遠遠看見泡泡袖T恤和淺藍仔褲、綁了馬尾巴的美奈,低頭掃了眼自己衛衣上的大寫的M,貼着馬路将車子停到美奈面前。“夠青春的啊你。”他趴在車窗上,對陽光中的她笑。

美奈彎下腰去,摸小動物似的摸摸他的短發,“不然旁人還以為是阿姨帶小朋友出門。”

“別占我便宜,上車。”

九月,風中開始參雜幹爽的涼意,舒爽起來。三井壽好幾年沒進過游樂場的門,他很想給美奈買幾個彩色氣球。

不是周末也不是假期,游樂園不用排可怕的長隊,三井有種賺到了的感覺。從海盜船到大擺錘,還有過山車,平時排不上的游樂設施他玩個遍,比約他來的美奈還興奮。只有摩天輪,他有些猶豫。

美奈走到等候臺上,回手想去抓三井,抓了個空,回頭望去,見三井走得磨磨蹭蹭,臉色退了之前因為興奮而泛起的紅,似乎有些發白。“你怎麽了?三井?”

“沒事兒。”三井擠出些笑。

美奈在心裏盤算:三井剛才還很活躍,不像不舒服;坐過山車臉都沒變色,不像怕高;好好地突然笑得這麽勉強……要不算了……

三井在她思索的時候,鑽進了四周透明的轎廂裏,順手拉了她一把。

轎廂漸漸升高,視野越來越遠,拉着美奈的手的三井的手,漸漸冰涼。美奈開始覺得,三井拉住她,不是想拉她一起玩兒,是在害怕,不抓着點什麽便沒有安全感。“三井,為什麽你不能放開懷抱放松的生活?”她問。

三井壽的注意力都在手上,準确地說,只在他自己的手上,他甚至沒去感覺美奈的手是冷是暖、是堅硬還是柔軟。他沒聽清美奈說什麽,但對話讓他的眼中看見了越來越遠的風景,茂盛的樹木和繁華的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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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抱歉,能再說一遍嗎?”他總算發覺他手心在出汗,這太失禮了,他松開美奈。但又被美奈捉了回去。美奈的手瘦而纖長,觸感比看起來的柔嫩些。

“我問你到底在怕什麽?”

她眼神清澈,平靜得像秋日的青池。三井在那雙眸子裏看見自己的倒影,忽然聽到了答案:“我怕死。”

親眼目睹一條鮮活的生命逐漸枯萎,痛徹心扉卻無可奈何。命運這東西,殘忍又任性,給你所有和剝奪你所有,都不曾與你商量。“世上沒有重要的事,只有死亡,是每個人頭上懸着達摩克裏斯之劍。”

三井壽的眼睛一瞬不瞬,美奈感覺到他看的不是她。他陷進自己的意識裏,與世界割裂開來。美奈拍着三井的手背,試着叫醒他:“正因為這樣,人才該拼盡全力去活着,不讓命運看笑話。”

“我沒有嗎?”三井的眼珠晃了晃,重新聚焦在美奈的眼睛上。

“你根本不是享受生活,不投入地去愛,也不認真去恨,你以為這樣你就不會受傷。你是因為沒辦法掌控回饋,所以逃離付出。三井,這樣的你,怎麽能抓住幸福呢?”

三井壽盯着美奈,很慢才聽懂,忽然笑了,“如果我是這樣……美奈,你在逃避什麽?”他的坦率讓他無法否定,他的自我保護又讓他不肯直接投降。他被逼到牆角時候,将球抛了回去。

補習班走廊裏的光朦朦胧胧,律子坐在長椅上。

鐵男在她身前蹲下去,見她的眼睛下緣有一塊青,他有種絲絲縷縷的疼在胸口。“疼麽?”他用拇指輕輕地揉那塊淤青,其他的四根指頭和結實的手掌緩緩貼上去。貼到她的臉頰邊。柔軟,如他所料,跟她的性格一樣柔軟。

她輕輕地搖頭,輕輕說:“不疼了。”

她的手覆蓋在他的手上。柔軟,她的手也柔軟。還有那雙略施胭脂的唇瓣,還有口中小巧香滑舌尖……柔軟得他從丹田生起一團火,火舌轉瞬将全世界吞沒,他在火中扭動着,逃無可逃。

他看到一雙圓眼睛,冷冷盯着他,轉而成了不屑的樣子,嘲笑他的引火燒身。他急了,向那雙圓眼睛跑,他的腿邁不動,不知被什麽拽住,他喊:“久佳!”

房間開着空調,鐵男出了一身汗。他被自己的呼喊叫醒了,一場春夢。他頭暈腦脹的坐了一會兒,胸口很悶,壓得他喘不上氣。他也不知道他想做什麽,又待了一會兒,夢開始褪色,他翻身下地,無論如何,先去沖個澡。

将淋浴水溫調到最冷,鐵男洗掉一身的汗。走出浴室那刻,被空調吹得打了個激靈。他突然知道了他想做什麽,翻箱倒櫃找出件年輕時的背心和牛仔夾克,穿上看看覺得自己腦子有毛病。

他換上貼身的斜紋鉛筆褲和帶卡子的半袖襯衫,有工裝感,刮幹淨胡子,頭發仔細綁好,利落,讓自己看起來年輕些。

他的卷發保留在及肩的長度,跟他二十出頭時候一個樣。前兩年他本想将頭發剪短的,糾結過許久。年輕時候留長發是為了耍酷,現在留長是為了讓白發不那麽明顯。前幾年熬夜熬的,後腦生了許多白發,養不回來。

他出門訂了一大捧花,99朵紅玫瑰,象征火熱的愛情,襯上清新的滿天星,他捧着,心思在香甜夢幻中飄蕩。他甚至自覺有些羞澀,送花,簡直像個輕浮的少年。

花兒都需要春雨滋養,越嬌豔的越得細心照料。愛情也如是,他有多久沒跟久佳約個會,找找戀愛的感覺了?久佳當明星當了兩個多月了,幾乎沒在零點前回家過,回家總帶着滿身酒氣。而他早上帶伊梨出門,久佳還沒醒。別提戀愛,他們之間連話都沒怎麽說。

摩天輪升至最高點,開始緩緩向下走。剛剛上升時的景色視角,倒轉一樣播放,似曾相識般。一圈複一圈,冥冥中的循環。

美奈的眼神晃了晃,重新盯回去,摩挲着三井的後脖頸,輕輕淺淺地笑,将三井的球丢掉,“你為什麽這麽怕摩天輪啊,三井,有故事嗎?”

“人生苦短,還是尋點兒樂子。享受過童話般的游樂場,後面去做成年人的活動吧。”三井對美奈眨眨眼睛,順手拉起美奈的手,拿到唇蹭了蹭,将彼此不想傾述的往事,徹底揭過。

美奈感受着三井的□□,開始後悔。他們剛剛擦肩又各自走遠。她想她該給同等的回饋,可關于她的故事,不能說。說了就是訣別。她的心,有點疼。

轎廂回到起點,三井和美奈匆匆離開。秋日的下午依然燥熱,他們之間有種粘稠的滞澀。幸好電話鈴聲打破尴尬,三井壽真心感激鐵男的來電。“喂?阿鐵,找我有事?”最好有事,他想。

鐵男不跟三井瞎客氣,直接吩咐道:“幫我接孩子,我今晚出去一趟,你幫我帶帶伊梨。”

“放心,交給我。”三井應道。

電話對面如此痛快,反讓鐵男意外,三井那家夥雖然會答應,但每次都會多啰嗦些表達不樂意的話。他好奇地問:“你沒事兒吧?三井,是你嗎?”

“廢話!忙你的去,少管我。”

三井說得不耐煩,所以鐵男放心了,是三井沒錯。他挂掉電話,也努力甩掉不安,又看看鏡子裏打扮過的自己,捧着他包裝精美的愛情,邁步走進久佳上班的公司,努力對前臺接待笑得溫和:“我找田中久佳,她在嗎?”

公司前臺是個漂亮的小姑娘,畫着淡妝、造型時尚,看見鐵男和那捧誇張的花,指指接待室,拉開嘴角露出标準的八顆牙齒:“放那邊吧,有卡片嗎?登個記,晚點我們會統一告知田中小姐。”

鐵男轉頭看了眼玻璃隔開的接待室,裏面堆了許多花,都打着精美包裝,還有各種大小的禮品盒以及小玩偶。他的胸口被猛錘了一拳,又酸又疼,他覺得自己像個笑話。他拉下了臉,對前臺小姑娘冷眼說:“我是她老公,我有沒有直接見她的特權?”

前臺終于正視鐵男了,愣了愣,臉上堆出明顯笑容來,鞠躬賠不是:“對不起、對不起!我新來的不認識您。請稍等,我打個電話可以嗎?久佳姐中午出去了,我問一下她回來沒。”

電話打得隐晦,前臺側過頭去,聲音壓低:“久佳姐,你回辦公室了嗎?有位男士說是您先生,在我這裏。”

鐵男心裏更不舒服,這小丫頭撥電話撥了4位數字,明顯是內線,還問什麽回了沒?這是準備着久佳不見他,好推脫說人不在。

前臺拿眼角偷偷打量鐵男,“捧了一大捧花。”

鐵男被看得不自在,猜測是久佳在描述他的樣子,前臺對着那樣子判斷他是不是個騙子。她會說他什麽呢?說他高、壯、長頭發,還是說他臉上有皺紋、皮膚粗糙,看起來像四十歲?她會不會覺得自己這樣跑來,給她丢臉?她什麽時候開始有那麽多花和禮物收?她都沒跟自己提過……

她會不會說她還沒結婚,或者講一個與自己不同的樣子,讓前臺攆他走?也許自己真的不該來,要不說自己是送花兒的吧,何必讓她和自己都難堪……

他不太确定自己的感受,自卑感和占有欲哪個更多些,他的胸口被狠狠捶過,自尊心受了傷,疼得想要退步逃跑。

“……先生?”

鐵男應激性地向後閃了閃,才回過神。剛才想的事情忘得七七八八,只有悲涼的壞情緒占據了他。他就不該來。他退了兩步,擺擺手沒讓小丫頭繼續說話,腳已經做出向後轉的姿态。

他的心忽然跳得厲害,久佳笑盈盈從辦公室走出來,發絲散落在肩,一條簡單的銀灰吊帶長裙,寬松款,搭薄薄的短針織開衫,脖子上墜了條極細的玫瑰金毛衣鏈,間隔裝飾小小的葉片。

久佳放了杯咖啡給前臺小姑娘,帶着漂亮的笑容走近鐵男,從愣着的他的手中接過挺沉的玫瑰花,“你怎麽來了?”她順勢用力捏了下他的手,“到我辦公室說。”

一條酥酥麻麻的線從手背順着經脈竄進他的脊髓裏去,跟進辦公室直接把久佳拉進懷裏,托着她的腦後吻住她。久佳的自然讓他放下壓力,欣喜翻上來。

久佳的辦公室有窗簾,真是太好了。她的裙子挺滑的,不知道是什麽質地。她瘦了些,後腰的肉薄得摸得到骨頭。她的胳膊擦着他的脖子,軟軟的。她用柑橘型的香水,清爽活潑,能輕易從玫瑰的甜美中分辨出來。她唇瓣嬌嫩,貝齒小巧,他仔仔細細地嘗。

他被推了好幾下才放開手,眼中流出不舍,“我沒見過你穿這身。”

“贊助商送的,我現在是知性人設。好看嗎?”久佳退開幾步讓鐵男能看見她全身,轉了個圈,笑得暖,“鐵,你今天是怎麽了?你想喝點什麽?我讓助理給你送杯紅茶。”

“不用,”鐵男往前兩步把久佳拉回來,握着她的肩膀,輕輕撫過,“我們去約會好不好?媳婦,我想你。”

久佳環着鐵男的腰,想了想行程,晚上安排錄視頻短片。她有些為難,這邊鐵男極少這麽粘,看來是真想她了,另一邊是早安排好的日程,一堆人等着她開工。

她沒吭聲,鐵男捧起她的小臉又吻下去,探究地盯着她懇求:“陪陪我吧,久佳,陪陪我。”

久佳心一疼,她确實許久沒在意過他的情緒,心疼裏還有內疚,讓她覺得不能丢下他不管。她點點頭,“我去請個假,你在這兒等我。鐵,謝謝你的花兒,我很喜歡。”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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