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這裏有誤會,幾句話說不清
15-這裏有誤會,幾句話說不清
久佳拿過常務那杯香槟,抖手一并潑到常務的臉上,轉身大步地走,将身體拉得筆直,用她漂亮的脊柱線條控訴常務對她的卑劣要求。
陌生城市的陌生街頭、陌生的霓虹閃耀着陌生的節奏。久佳拖着瘦弱疲憊的身體,一步、再一步……不認識路,不知道走在哪裏,不知該走到哪兒去。
世界如此陌生,一切都與她一直的認識不同。
她以為她向公司出售腦子,可公司要榨幹她的每一絲價值;她以為她因工作能力被上司賞識,可上司更欣賞她的身體;她以為她可以用努力去獲取人生的成功,難道努力的意義就是教她學會這世界本不公平?
擁有的多便能占有更多,出賣了身體便能繼續出賣靈魂,光鮮靓麗的殼包裹的都是腐敗的草,所以只有毫無下限和唯利是圖才是康莊大道嗎?
被侮辱的氣憤,被蔑視的悲哀,被背叛的受傷,否定了自己前半生的無所适從,還有對那個看不見臉的女人的嫉妒……各種複雜情緒,将她的邏輯撕成碎片,不知散落到哪裏。
連鐵男也不是她的彼岸了,她竟以為鐵男永遠不會背叛她,她現在覺得自己是個笑話,她輸得一敗塗地。
她終于紅了眼圈。
全世界都在軌道上前行,只有那個無處可歸的女人,抱着自己瘦弱的肩膀,獨自在街頭哭。
不知過了多久,街上沒了過客,霓虹漸漸熄滅,涼風喚醒她的思緒,她吸吸鼻子,略過所有因靜音而錯過的未接來電,撥了個平日想不起來打的號碼。
“媽。”
她只叫了一聲,再也說不出話,捂着嘴巴,不讓哽咽傳到對面去。
“久佳啊,”對面頓了頓,在思索為什麽這個時間來電話,想到了可能的問題,便說:“伊梨已經睡了,你別擔心,你哪天回來?”
久佳察覺到這話題不對,伊梨怎麽會在媽媽家?鐵男連女兒都不要了嗎?盛怒蓋過來所有情緒,她憤怒地追問:“鐵男呢!”
對面又頓了頓,帶着擔憂地答:“你不知道?鐵男被拘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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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自己是複雜的好人,而別的一切只是簡單的符號。符號麽,就是用來解讀的。當久佳被販賣的是“性感美女”、“知性作家”、“賢妻良母”的時候,她便是“漂亮”、“聰明”、“幸福”的符號,她必須是,否則她有罪。
八卦論壇上有一個帖子,樓主放圖說,這是前些天在電視上看見的那對夫妻裏的男人吧?看吧,都是秀恩愛,我就知道那種訪談不能信。
有人跟帖說,家裏有那麽漂亮的女人,男人還要沾花惹草,啧啧,男人啊,哼。
當然也有不同意見者,說也許人家夫妻本來就是各玩各的,因為利益關系分不開罷了。那女的又年輕又漂亮又有才華,肯定也很有錢,她找個這麽普通的男人,她圖什麽呀?她要不圖點兒什麽,太不合理,說不過去呀。
再往下開始出現了不堪入目的揣測。
也有人說也許照片裏這倆人有特殊情況呢?也許是親戚?別把人想太壞。反對者則覺得不能把人想太好,孩子你太單純,沒受過社會的毒打,小學生吧?
憑各自經驗站各自立場,至于是不是真的……反正我覺得是真的。
久佳越看越氣,當氣憤占了上風,傷心反而不那麽明顯了。她想給自己辯駁幾句,樓還沒翻完,帖子變成404。但很快,又有新的帖子,八卦之外還要喊有人捂嘴。她氣得全身發抖,打了幾段話,立刻被淹沒在不知道網路後面是人是鬼的回帖裏。
她氣極。工作不幹了,她要辭職。這種全是吸血鬼和變态的公司,滾蛋吧!跟人打架都不給自己打電話,自己出差被欺負,那個混蛋居然跟別的女人牽扯不清,鐵男也滾蛋!爸媽家還是不能回去,就她爸爸那個人,只會先罵她。她沒做錯事,憑什麽是她挨罵!
誰都能來議論她,唯獨她自己,不能被議論淹沒。讓全世界都滾蛋吧!她才不怕呢,就算只有她自己,就算她得在黑夜裏孤軍奮戰,她也不怕!
一直到她被美奈從機場接走,久佳的情緒也沒平穩回來,心裏依然亂糟糟的,臉上帶着随時要跟人拼命的架勢,抿着嘴白眼翻來翻去。
美奈輕嘆了一聲,“你跟我回家,你家樓下,還有雜志社附近,都是狗仔。”
“都是混蛋!”久佳罵到。她又想起了那個衣冠禽獸的常務,捂着嘴犯惡心。
車拐上高速,美奈等了一會兒,見久佳一直不提,想想還是主動說起:“你怎麽不問鐵男?他明天才能出來,想來他還沒跟你解釋。”
“你別提他。”久佳将整張臉怼到車窗玻璃上,拒絕交流這個問題。
美奈傾過去摸了一下她的頭發,拉了把她的肩膀,“這裏可能有誤會,久佳,那天是場車禍,我講給你聽。”
“我不想聽!”
久佳的樣子讓美奈很擔心,“你不能拿用豁出去的态度跟全世界硬磕,久佳你別犯傻,事情沒那麽糟糕。”
“這世界還能更糟糕嗎!”久佳猛地回頭,雙眼紅紅的,明明白白寫着她的失望。
美奈跟着一陣心疼,久佳一直不缺乏勇氣、但容易走極端,愛要愛到底,恨也是。她放輕聲音,試着去哄:“我就怕你這麽想。你眯一會兒吧,你看起來很疲憊。”
久佳是很累,連續幾天沒有充分休息,昨晚基本沒合上眼睛。她卻不太困,心突突的跳,可腦子停不下來,休息幾分鐘又瞪起眼睛,她睡不着。
“說說車禍。”她抓着安全帶,似乎這樣更安全。
美奈解釋了當天的情況,又說:“我感覺鐵男和律子沒什麽,鐵男說律子拜托他教她開車,聽起來也合理。”
久佳笑得諷刺,“哼,男人。我要去看看車,美奈,你幫我回家取點東西。”
鐵男是前天被拘的,因為打架。他原本是被打的一方,但因為他還了手,對方傷得比他重,最後各打八十大板,都被拘留三天。
打他的人是秋元找的幾個小混混,秋元本人沒出現,但鐵男知道,除他沒別人了。那天他剛撂下電話,遇見秋元找他,瘋狗似的,問他跟律子到底什麽關系,為什麽律子醒了就要離婚。
鐵男當時氣壞了,他自己的事情都煩不完,秋元的家事他可從沒插過手。他對律子有好感他心裏知道,但摸着良心說,他從沒想過跟律子真發生點什麽。鐵男看着秋元就煩,懶得搭理他,推開秋元便走。
當天傍晚,他遇見了圍毆事件,他正火大,下手沒掂量輕重。架沒打完,他們一起被帶到了警局,又被關進拘留室。
此時他靠着冰涼的牆直接坐在水泥地面上,身上東西都被收走。跟他打架的幾個關另一間,他跟幾個看起來像小偷小摸的在這間。也許因為他一副不好惹的樣子,沒人主動來煩他。但他還是煩得要命,手一下、一下敲着腿,偶爾碰到受傷處,眉心跟着疼痛緊縮。
不知久佳回來沒有,拘留不像坐牢,這兒沒有探視一說,誰也見不到,他無能為力得洩氣。也不知有沒有人跟久佳說他的事,會說些什麽?久佳會怎麽想?
煩。
孩子送到久佳爸媽那裏,她爸媽……這次更得看他不順眼,不知怎麽在久佳面前罵他。
真煩。
還有秋元,那個混蛋,早兩年老子弄死他……不過律子要跟他離婚,跟自己沒關系吧?有關系嗎?律子不會是……
煩死了。
久佳到醫院才知道,律子轉去了骨科,被秋元先生砸傷了胳膊。幸虧在醫院,有醫生護士及時攔住,律子得到了适當地救治。她原想多問幾句,看律子滿臉病容、胳膊打滿石膏吊着,怪可憐的,她有些問不出口。可要不問,她又憋得慌。
她見律子撐着要起來,向前幾步,匆忙道:“別動,我來看看你,我……”她提起手裏拿着律子遺落在車裏的包和高跟鞋,有些尴尬:“我沒帶禮物,這是你的吧,我給你送來。”
律子一直道歉,想到胳膊,又解釋了一遍,請久佳千萬別誤會。
地上有一雙平底布鞋,久佳恍惚記得,跟那張照片裏律子穿着的是相同花色,加上特地換下來的高跟鞋和律子頭上還纏着的繃帶,如此想,練車這件事八成是真的。她看了會兒窗外,深吸口氣轉回來看着律子,篤定道:“你喜歡鐵男吧。”
律子的臉上越發蒼白,忽然又紅起來,連同眼底一并發紅,緊緊盯着久佳的眼睛,急促地說:“沒有!你別誤會!”
她似乎還有話,久佳阻止她說下去,笑得慘淡:“不會撒謊就別撒謊,我先走了,你包裏有本《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我猜你看完了,送給我行嗎?”
拘留期結束後,鐵男是被三井壽接走的。三井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很來氣,考慮在開車沒辦法踹他,只好狠狠白了他一眼,“想說就說,別在那兒憋着,憋出內傷沒人管你。”
鐵男在副駕駛上握着電話,眼前飛馳而過的街路沒給他留下丁點兒印象。他心裏忐忑,問得悲觀:“久佳回來了吧?”
“回來了,在美奈那裏。”
“她不肯來接我?”
“我現在帶你過去。她沒回家,你家樓下很多狗仔。她也沒回她爸媽那邊。有個不知道好還是壞的消息,我得告訴你,”三井壽瞟了眼鐵男那張抽抽的臉,他簡直替他堵得慌:“久佳昨天去醫院看律子了,美奈沒告訴我她們到底談些什麽,但告訴我久佳要跟公司解約,沒說原因只說很堅決,她今天早上去見了律師。”
見過律子,鐵男想,律子那人一定不會亂說些有的沒的,總比別人說要好,解約是為什麽呢?她那麽享受工作的人,這趟出差遇上糟糕的事嗎? “她看起來好嗎?”他擔心地問。
車已經到了美奈家樓下,三井壽拍拍鐵男的肩膀,語重心長道:“說實話,我沒見着,但聽美奈說……不好,你做個心理建設吧。”
早上天還不錯,午後起風,天空聚集雲層,漸厚。很快,光線徹底暗了,風呼嘯着,将樹上半枯未枯的葉子卷下來,提前結束了它們的一息尚存。
三井跟美奈說,不如去喝杯咖啡,不知道他倆要聊多久。美奈指間掐着一支萬寶路,輕輕搖頭,眼神沒跟着動,落在被雨刷器夾住的一片還綠着的葉子上。
“你還記得我們認識的那天嗎?”她淡淡地問,其實這種問題不需要回答,她只是需要一個開頭。
三井壽按下點煙器,很快,拾起來送到美奈身前,“想抽就抽吧,我沒關系,剛認識鐵男那幾年,他煙不離手,認識久佳之後才減的。”
美奈吸了一口,将煙點燃之後沒再吸,窗子打開條縫,灰白的煙氣絲絲縷縷飄向窗外,就像人心裏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說看不見,又遮掩不掉。
“我一直不明白,你也好、久佳也好,你們為什麽那麽愛鐵男啊?他其實,算不上什麽好人吧?”
“我說不好,鐵男,”三井想起自己高中時那個混賬樣子,自己看自己都煩,“呵,他照顧我,把我當人。”
“嗯,看得出來,他是個重情義的。那你說,他為什麽愛你們呢?明明差別大得像蘋果和貓那麽遠。”
三井愣了,他從沒想過這樣的問題,一時答不上。
美奈将煙頭伸出車窗,讓風帶走煙灰,回頭看看三井一臉茫然的樣子,笑笑,“你該不會覺得,自己這麽好,天生就該被愛吧?”
“那倒不是……”三井回味着他自己的過往,努力找個合理的答案,“因為剛好性格合适互相吸引呗。”
美奈笑得明顯了,但并不信任這個答案,“他真的對你們完全開放了他的心嗎?我猜他有些膽小,缺乏安全感,他需要被依賴的感覺。”
“怎麽會?鐵男啊!”三井啞然失笑:“他跟膽小完全扯不上關系!他那個人自我得要命你知道嗎?但凡看不上的,他多看一眼的耐心都沒有。”
美奈終于吸了口煙,吐掉的時候帶着些感傷,“你不覺得他習慣回避親密關系?你和久佳都那麽坦率,愛恨分明,你們的依賴,給了鐵男愛你們的勇氣。”
三井對這個判斷不置可否,只說:“我以為你不太喜歡他。”
美奈将煙尾按滅在煙缸裏,将窗關嚴實,玻璃隔開風聲,車裏更加安靜。“說不上喜歡,但我想我可以理解他。三井,”她對他笑得認真,“我和鐵男,愛着同樣的人吶。”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