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得不到的就毀掉

16-得不到的就毀掉

鐵男開門的時候,是忐忑的,心裏發毛,這幾天過得度日如年。真看見久佳的瞬間,他沒有放松感,相反的,更擔心了。久佳歪在沙發上,兩腿蜷起來一并收到沙發上,穿着淺灰的襯衫和長褲,像是美奈的,襯衫厚實,好像她覺得冷。

她那麽冷冷地瞅鐵男,眼睛一直跟着鐵男的身形,從門口客廳,到鐵男在她面前蹲下,揚起咧着嘴角的笑臉,伸手要來捉她的手,她向後閃身,躲開了。

鐵男的胸口疼得他呼吸都停頓,笑得僵硬跟雕像似的,向前稍微傾斜,小心地哄:“我想你了,咱倆回家好嗎?”

久佳說得很冷靜:“沒有咱倆的家,我請律師拟了離婚協議,郵到三井那裏,你記得簽。”

“你聽我解釋……”鐵男的僵硬的笑容也維持不住,嘴角一抽一抽的,跟心疼同樣的頻率,眼底瞬間泛紅,不容久佳躲開再去拉她的手。

沒等他說完,她再躲,“你別碰我,惡心。”

他完全傾過去,胳膊和沙發拼成閉合的環,剛好撐起個碰不到她的空間,低聲地吼:“講講道理你不能冤枉我!”

久佳擡起眼睛,鞏膜清亮得發藍,一塊冰似的,冷冷地跟鐵男對質:“冤枉?出車禍的時候,你心疼嗎?我給你電話的時候,你在補習班嗎?那本《八口小鍋》,是你買的嗎?你說給孩子換補習班的時候,是怕我懷疑嗎?你在熱海送那孩子去醫院的時候,你不覺得自己管太寬嗎?你是不是覺得女人柔柔弱弱的很招人疼啊?”

她問一句,鐵男的眼底就紅一分,她也跟着冷一分,等她問夠了,從那個閉環中鑽出來,找到美奈幫她取來的《八口小鍋》,底頁上寫着行字和讀完的時間,跟她向律子要的那本《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同樣的字體和習慣。

“明月高懸夜空,眼下是春天。”她将那行字給鐵男看,從鐵男迷惑的神情知道他不懂,譏笑道:“送你書的時候後,律子沒告訴你後面還有一句嗎?這是佩索阿的話:我想起了你,內心是完整的。”

“不關我的事!我都沒見過!”鐵男急吼過去分辨,憤怒且焦躁,天地良心這本書他真冤枉,留在家裏完全是巧合。

他兩步走到久佳面前,收斂那些憤怒的,小心翼翼去碰觸她的肩膀,真怕她再躲開。他彎下去讨好地笑給她看:“我真沒做過,我跟律子沒做過一丁點兒出格的事,你信我!為了伊梨我也不能……”

“我信。可你沒做過也想過,缺個時機罷了。”久佳笑出來,判斷道:“你們男人是不是都這樣,越惦記越要假裝紳士,想要又不想被糾纏,你喜歡‘你情我願的’吧?”

“沒有!”鐵男果斷地否認,舉起指頭要賭咒發誓。

久佳忽然淡淡道:“我不愛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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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男的手停在那裏,整個人卡幀那樣頓住。

久佳擴大了她冷冷的笑意:“結婚那天我們在神前發過誓,不愛了就說出來,你會放我走的。”

“好,呵。”他的手還舉着,跟當年一樣的姿勢,他沒覺得難過,想聽到早已被告知結局的審判一樣,他有一種解脫感,耳邊聽見法官落錘的聲音,“呵呵,好,孩子歸我。”

“不可能的,上法庭你也贏不了。”

錘終于落到了他心裏,将他胸口跳着的那團火,砸得碎裂成數不清的鮮紅碎片,從眼睛中迸出來,從聲音中迸出來,從他全身的抖動中迸出來。

他一步步向前逼近,帶着豁出去的壓迫感,從控訴漸漸變成怒吼:“你知道伊梨愛吃什麽、愛玩兒什麽、愛聽什麽故事嗎?你知道她穿多大碼的童裝、一年換幾次鞋子嗎?你說得出她生日是哪天嗎?你什麽時候管過孩子?你不能用孩子懲罰我,你要走我成全,可是伊梨愛我,她愛我!”

久佳被逼到牆根,她冰冷的殼終于裂開縫隙,被鐵男顯而易見的痛苦揉得一并痛苦着,她其實并不像表現出來的那樣堅定,但她若不表現得堅定,她的殼會被瞬間擊潰。她努力維持着她的淡然,決絕道:“你可以再生,找別的女人再生,我不想生了,我這輩子就要伊梨一個。”

她的眼淚在鐵男轉身的瞬間大顆大顆滑落,她堵着嘴巴不許自己出聲,她甚至無需哽咽,眼淚跟窗外不知幾時落下的雨一樣,連串地砸落。

一周之前,久佳覺得愛情和婚姻是一回事,因為他們相愛,所以他們結婚,如此簡單。她建構的愛他的信仰,在他轉身那刻,變了味道。她淡然地告訴鐵男,她不會把伊梨給他的時候,她也将刀插進了他的心裏。

眼見他冷下去,血流幹了那般地冷。她不知道他想到什麽,驀地轉身,帶着扛得起她的寬厚的肩膀和因她而熬白的發尾,以及她記憶裏那些鮮豔顏色,快步從她的視線裏抽離。她堵着嘴不肯哭給他聽,怕他回頭時候自己會心軟。

但是他為什麽不回頭呢?她已經心軟了,再哄她一句,說“你不能不要我”,或者說“我不能沒有你”,哪怕不說話呢,吻在她的額頭上,她想她都會原諒他的。

他為什麽不回頭呢?門關了,久佳趴在窗子玻璃上,等着看鐵男離開這棟樓的時候,會不會通過這面玻璃尋找她的痕跡。

雨那麽大,沒風,天地之間是一色的灰。不知等了多久,那個因為距離而變小的她熟悉的黑

白斑駁的身影,匆匆撞入她的視野,又匆匆消失在轉角處。還不如丢塊石頭到水裏,即便空中留不下劃痕,水面上多少能留下幾圈漣漪。可他,消失就消失了。

雨那麽大,不過是從出了樓到轉過街角,鐵男濕透了全身。他匆匆地走,已經走過停在路邊的萊諾星空,被那車緩緩跟着,好半天,他才從充斥在天地間的雨聲中聽見悶悶的汽車笛聲。

“上車!鐵男!你還上哪兒去!”三井扯着脖子喊他,喊得自己都不耐煩。

鐵男猛地跳到三井的車前,三井急踩剎車,縱然車速夠慢,也被慣性帶得向前湧,安全帶繃緊,将他拉住。

“你撞啊!”鐵男紅着眼睛死命拍在機器蓋子上。拍得三井心疼,下車兩步過去抓着鐵男的衣領給了他一拳,“別拍老子車,要死上一邊兒死去!”

現在有兩只落湯雞了。

挺疼的,三井下了死力氣,眼見鐵男嘴角裂開一塊,血被雨沖成淡淡的粉,将襯衫染成櫻花飄零的模樣。

鐵男拿虎口抹了把嘴角,眯着眼睛晃晃頭甩出許多水珠,咧嘴哼了聲,“再來。”

“來個屁!”三井把鐵男拉上車,鐵男仰在副駕駛上跟死了似的一動不動。

看來是談崩了,三井從儲物箱裏抽出支美奈的煙,塞到鐵男嘴裏去。美奈在剛才看見鐵男的時候下了車,三井叫她把萬寶路留下。

雨太大不能開窗,三井想開外循環換氣,可他們身上全是濕的,空調吹得冷,想開暖氣又沒水溫,不開他又嫌玻璃蒙上霧氣看不清。他在那裏調了半天的空調,總算惹到鐵男嫌棄道:“別在那兒晃,煩。”

霧就霧吧,沒霧也全是煙。三井關掉空調,車窗開了個細微的縫兒,不時有雨蹦到他身上,涼飕飕的。

鐵男點第四支煙的時候,煙被三井連點煙器一起丢出窗外去,“差不多得了。要不我陪你回去?”

“我剛才,看見了時間的盡頭。”鐵男說得很平,空空的,跟車裏的煙一樣抓不住。剛才,他其實不想走,但他不能不走。再多待一秒,他怕他會用他的手,捏住久佳那條白膩的脖子。都毀了吧!誰也別活着!他甚至看見世界被熊熊烈火吞噬。他被灰燼包裹。

三井想鐵男是真傷心了,低聲勸他:“時間是沒有盡頭的,我帶你回家。”他打着火,最終還是打開空調,車廂裏冷下去。

雨刷器用最快的速度擺動,眼前掃出一小片明朗,冷風吹得鐵男打了個噴嚏,他忽然能說話了,“送我去學校,我要把伊梨接回來。”

沒到放學時間,鐵男給伊梨請了假。伊梨好幾天沒見到爸爸,看見鐵男時候興奮得撲過去。

他的女兒,那麽美,那麽可愛,小書包晃啊晃的墜在肩膀上,兩靥盛滿他的希望。他只有伊梨了。

他誰也不給!

他笑得燦爛,抱起伊梨匆匆往校外走,來不及問她想不想他,緊緊抱着,生怕被人搶去。

等上了車,鐵男拿着包紙巾小心幫伊梨擦被雨打濕的頭發和校服,讓三井送他倆回家,回自己的家去,然後挂着笑意細聲細語哄女兒:“爸帶你去旅行好嗎?伊梨,你想不想去看看爸爸小時候住的地方啊?可好玩兒了,有成片、成片的水稻,現在去還有滿樹的蘋果。”

三井擔憂地看了眼後排座位,帶着顧慮喊了聲:“鐵男,你別……”

“我帶我女兒出去玩兒一圈怕什麽。”鐵男立即把三井的話堵了回去,接着笑眯眯地哄閨女:“伊梨,這幾天睡得好不好?爸爸晚上帶你吃麥記,允許你吃兩個甜筒。”

小伊梨的興奮裏有一種古怪的別扭,直到回到家裏,鐵男讓她在沙發上等一會兒,他收拾些東西就出發。

伊梨看着往旅行袋裏塞東西的爸爸,下定決心地問:“邦彥說,律子老師是因為爸爸才受傷的。爸,你是壞人嗎?”

三井壽在車裏坐着翻電話本,從頭到尾又從尾到頭,在美奈和久佳的電話號碼位置多停頓一會兒,來來回回,到底沒撥過去。他覺得鐵男這麽帶孩子走掉不好,真的不好,他該勸他別胡鬧。

可他又覺得,他不能在這個時候去跟那邊那兩個人說,那他不是出賣了鐵男嗎?他現在打給那邊,只會吵得更厲害吧?可要不打,那邊會給什麽反應?久佳不得氣瘋了。

別人的家事最難參和,無論怎樣都是錯。三井不是特熱情的那種人,但凡是第三個他絕不會插手,可鐵男不是別人。

他最終将電話打到了學校教育處請假,實在不行,他陪他倆一起去好了,看着鐵男別亂來。等出發之後再告訴那邊,對久佳也算是個交代。

伊梨換了幹淨衣服,帶蕾絲花邊的襯衫和成套的長褲。她被鐵男放到沙發上,看着往旅行袋裏塞東西的爸爸,帶着膽怯、下定決心地問:“邦彥說,律子老師是因為爸爸才受傷的。爸,你是壞人嗎?”

被伊梨質問,比被久佳質問更讓鐵男心疼。大人的事別把小孩子扯進來吧。他的手難以察覺地頓了兩秒,唰地拉上袋子拉鏈,轉到伊梨面前蹲下去,從更低的位置對女兒笑着搖頭:“爸爸不是壞人。”

小女兒立刻放松眉目帶上笑意,不再害怕,摸小狗似的摸摸鐵男的卷發,疑惑道:“那他為什麽那麽說?”

“伊梨,別人了解的情況,也許是他看到的事實,但不一定是全部真相。”他将伊梨的手握在他的手心,低下去吻了吻,擡起頭看着伊利似懂非懂的臉,笑問:“你相信別的不相關的人,還是相信爸爸?”

“爸爸。”伊梨果斷地回答,爸爸是她的世界裏最可信的人。

“那爸爸向你保證,我不是壞人。”鐵男忽然哽咽,後面的解釋說不下去。他有些怨恨秋元,說起來打架的事他倒沒恨秋元,他覺得他能理解一個男人不允許另一個男人對自己的妻子有非分之想。但何必要跟孩子嚼舌頭,他們還沒長到明辨是非的年紀,不該活在充滿恨的環境裏。

伊梨氣憤起來,對向她說爸爸壞話的人生氣,“那邦彥是壞人!”

鐵男搖搖頭,起身坐到沙發上,把伊梨抱進懷裏,哄着軟軟的女兒,嘗試解釋:“邦彥也不是壞人,邦彥不了解爸爸,他沒辦法對事情的全部真相下定義,所以做出了歸咎于爸爸的判斷。伊梨,這不代表邦彥是壞的,他只是有點笨。”

小朋友的問題沒了,注意力很快轉移到新事情上,“爸,我們不等媽媽一起出發嗎?”

一句話問得鐵男又紅了眼圈,眼神去找天花板上的燈,晃動着不許淚落下來。他抱着女兒,不讓女兒往上看,滿是胡茬的下巴蹭蹭伊梨那頭和他一模一樣的卷發,故意輕松道:“伊梨,如果以後,你要隔很久才能見到媽媽一次,你覺得可以嗎?”

伊梨仔細想爸爸的意思,惴惴地,“媽媽以後沒空在家吃早飯了?”

“爸爸和媽媽,你更喜歡誰啊?”

“我都喜歡。”

鐵男吸了口穩下嗓子,接着問:“只能選一個呢?”

伊梨傷心起來,用力捏住鐵男的手,哭道:“你們是不是要離婚啊?邦彥說爸爸媽媽要離婚了,就會問小孩這種問題。”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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