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點滴

點滴

帝都的醫學專家們也很少見到這樣的情況。

文羽作為老藝術家,無論從社會地位還是財富而言,都算是頂級的,各路專家也在不遺餘力地救治着。

但情況好像不以救治措施或者病情所動。

文羽有時高燒不退,整個人已經陷入昏迷,随時有可能撒手人寰。

但有可能在幾個小時之後,他就又像沒事人一樣,意識清醒,手腳靈活,無論如何也不像是一個病入膏肓的老人。

意識尚且清醒時,文羽叫來兒子,細細囑咐:

“宗祠,隔七天祭祀一次,任何東西都要好的,香火紙錢平日一刻不能斷。”

“別在岚城或者帝都設堂,一切回祖宅再操辦。”

……

文羽兒子文青峰留學出國多年,對祭祖等問題看得很淡,此時此刻,他想的更多的是找來更多的專家、用更先進的醫療設備去治療老父親的病。

文羽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顫巍巍地拍着床沿發脾氣:“你是不是想讓我死!”

“爸,我……”文青峰終于還是嘆了口氣,重重點了點頭。

他也五十出頭的人了,一直是個徹頭徹尾的唯物主義者,凡事都想找一條科學之路解決,沒想到父親到這個關頭了,信的居然還是祖宅那些牌位……

文青峰扶着眼鏡,無奈地給自己訂下一張回老家的車票。

*

臘月裏的寒風似乎是無盡的,像是要将一絲絲冷氣勾入人骨子裏一樣連綿不絕。

已經臘月二十九了,阿憐還沒有消息。

楚詞坐在窗邊,看着外面陰沉沉的天,總覺得做什麽都提不起精神。

樊霜叫她出去玩,她拒絕了。

楚謂給她票讓她看比賽,她也沒答應。

李月華喊她幫着采買點東西給別墅裏上上下下的傭人,楚詞蔫頭巴腦地買了一大包紅包,往裏面塞鈔票。

這還是她聽彭雪婷說的。

彭雪婷說,那些亂七八糟的公司發些華而不實的年貨,還不如直接發現金來得痛快呢!

李月華認定她這是态度不端正,最近就算是打麻将也要把她帶着,遇上同齡人,總要叫人家跟楚詞加好友:“我們小詞最近情緒不太好,你們多開導開導她,有啥玩的多叫她一起啊!”

楚詞:……

手機裏叮叮咚咚的拜年消息已經開始響了。

但她只想跟阿憐一起吃那一頓約定好的飯。

手機嗡嗡震個不停,楚詞到底還是接了起來。

電話那頭是季曉萍,在風聲呼嘯中,她大聲問:“楚詞,楚詞,我回岚城啦,你在幹嘛?要出來一起吃頓飯嗎?”

“我……”楚詞有些哽咽,一句話有些說不出口。

“岚城之前發了好大的水啊,你沒事吧?”季曉萍接着問道。

“沒事的。”楚詞微微調整了片刻情緒,開口說道。

“哈哈,那就好,快出來啊,悶在家裏做什麽?市中心人民廣場這裏好多人在拍照片呢,我們也拍兩張啊!”季曉萍繼續邀請她。

楚詞想了想,還是答應了。

二人約在市中心見面。

聽說女兒要出去玩,李月華開心極了——最近楚詞茶飯不思,能提出來出去玩已經是巨大的進步了。

“媽媽給你把錢轉過去了,跟朋友好好玩啊。”李月華笑着将她送出門,又道:“晚了的話讓你趙叔來接。”

楚詞擺擺手,自顧自離開了。

從帝都回來的季曉萍氣色很好,整個人透着股向上的勁,與從前小心翼翼,動不動就掉眼淚的小女生判若兩人。

倒是楚詞沒精打采,像泡菜壇子裏泡了一冬的黃瓜。

“呀,楚詞,你……你生病了?”季曉萍看着她,很有些驚訝地叫道。

“沒有。”楚詞搖搖頭:“去廣場玩嗎?”

“邊走邊說。”季曉萍拉了她一把,二人順着步行街朝裏走。

“那是怎麽了?跟對象鬧矛盾了?”季曉萍繼續問道。

如果真的鬧矛盾的話……

她還是有點開心的。

“跟她有關系,但沒鬧矛盾。”楚詞吸了口氣,很冷,激紅了她的鼻子。

季曉萍有瞬間的失落,但她早就不想打楚詞的主意了,只是那些好感和喜歡還存在着,一時半會兒消散不掉。

“有誤會就解開,想見就去找她,做人嘛,最重要的是開心。”季曉萍攔下了路過的糖葫蘆小車,給自己和楚詞都買了一串:“來來來,站過去,我給你拍照片。”

楚詞舉着糖葫蘆,露出了一個不那麽心甘情願的笑。

季曉萍幾連拍,又将照片加了幾個新年濾鏡,傳給了楚詞。

她本想與楚詞一起自拍兩張,又怕惹得楚詞和對象鬧矛盾,便将這心思壓了下去,不再去想了。

“學姐,你……有沒有聽過關于岚城的傳說?”楚詞味同嚼蠟地咽下一口糖葫蘆,問道。

“啊?什麽傳說?”季曉萍擡頭看楚詞:“那方面的?”

“就是神話傳說方面的。”楚詞認真地看着街上每一個往來的行人:“聽說岚城這個地界裏,有很多我們看到的人……他們并不是同類。”

季曉萍皺了皺眉:“所以呢?”

“也許現在與我們擦肩而過的人中……”楚詞的目光飄向遠方:“就有與我們不同的存在。”

“啊?”季曉萍左顧右盼了一陣,深深覺得楚詞這是在扯淡。

但她也不好直接說出口,只好敷衍地點點頭:“可能是這樣的吧。”

“所以我們與他們總是不同的。”楚詞繼續說道。

“楚詞。”季曉萍覺得楚詞大概是跟對象鬧了矛盾,有些神智不清了:“鬼神這樣的事,人們總是說來說去,可是誰真的見過呢?我們還是要将目光放在當下,過好我們的生活才行啊。”

見楚詞呆呆看着她,于是又道:“馬上新年了,不快樂的事就讓它快點過去,新年你跟你對象肯定也會好好的,別再這樣了,學姐記得你從前是個很陽光的人呢!”

“謝謝學姐。”楚詞笑了笑,果然不再提起此事了。

二人逛了一路,季曉萍這次得了獎,獎金存了不少,還拿了學校的獎學金,雖然還沒發下來,但還是一個不小的數目,她現在手頭寬裕,給楚詞買了不少零食小吃,還有些新年挂件一類的玩意兒,亂七八糟塞了滿滿一袋子。

臨分別前,她又拉着楚詞的袖子苦口婆心安慰:“緣分有深有淺,有時候實在不行的事,你就不要勉強了,順其自然吧。”

楚詞表面上點頭,心中暗暗道:別的事我不在意,但與阿憐相關的話,我還是一定要勉強的。

見楚詞雖然點頭,但表情飄忽,季曉萍也不知道她将自己的話聽進去了多少,只好嘆了口氣,将她送上了回家的計程車。

這一夜,楚詞做了個夢。

她夢到自己回到了時生古鎮那個小村子,村子裏沒被開發過,還是旱廁與水井,還有村口那些湊不齊一口牙的老人。

她深一腳淺一腳走在土路上,總覺得自己好像要去做一件事。

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但她想不起到底是什麽了。

沿着小河往下走,就會到一個地方,到那個地方……

她好像要見什麽人。

見什麽人呢?

她不記得那人是誰,也不記得她長什麽樣了。

楚詞忽然好着急。

她覺得自己必須要想起來這件事,這件事肯定很重要……

然後就驚醒了。

冷汗涔涔,打濕了她的睡衣。

她坐在床上喘了好幾口氣,無聲地叫了幾句“阿憐”。

她還記得阿憐的長相,還記得她們之間的點點滴滴,她們是戀人,阿憐有一家古董店,裏面有小蘭,有油條,還有許多鳥兒……

阿憐有好多好多數不清的收藏,她從前不耐煩與人打交道,現在也開始好好做生意了。

阿憐想出門去玩,卻一直不能出門。

阿憐不吃飯不吃肉,但抽煙喝酒,還喜歡聞水果,偶爾會賞臉啃上兩口。

……

那些點滴,她都記得。

她怎麽會忘呢?

抹幹頭上的汗,楚詞重新倒了回去。

她心中已經有了一個打算,誰來都沒法阻止她的打算。

*

文羽又發起了高燒,心率忽高忽低,血壓也上上下下很不正常,醫生專家們顧不上過節,連着開了幾天的會,專門針對他的病症提出了好幾套方案。

文青峰回到了故鄉。

文家祖祠在這裏,父親從前每年都要回來兩三次,後來年紀大了,慢慢變成了一次,近幾年因為身體的原因,已經很久沒有回來了。

祖祠一直有人修繕和看管,總是保持着最嶄新的樣子。

文青峰帶着人來祭祀,默默對着牌位燒香許願。

那牌位上是文家列祖列宗的名字,森林一樣排在供桌上。

文青峰只認識排在前面的幾個,後面那些除了一排排“文”,很難看出跟他們現在的生活有什麽關系。

盯着看久了,他甚至都不認識“文”這個字了。

“你爸咋樣?身體還好吧?”看管祖祠的一個老本家笑着跟文青峰打招呼。

文青峰遞過去兩根煙,老本家笑着推辭了,反而是從一個棉保溫套裏摸出一個紫砂茶壺,嘴對嘴嘬了一口。

“唉,最近生了場大病,在帝都住院。”文青峰嘆了口氣:“我想陪他,他卻發脾氣讓我來這裏上香。”

老本家眯起眼看看天,又看看祖祠中的一行行牌位,最後道:“你爸是對的。”

随後就沉默着,一步步朝着遠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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