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大年初一

大年初一

大年三十,岚城。

這些年是不允許封建迷信了,但是岚城政府、岚城一些有頭有臉的商人、名人們都會花錢放一場盛大的煙花。

一方面是為了慶祝新年,熱鬧熱鬧,豐富一下市民的精神文明。

而另一方面……

還有祭祀的一層理由,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會說出來而已。

楚詞跟着父母和哥哥們上過香,在家裏吃團年飯。

團年飯還請了蔡師傅來一起吃,楚詞跟兩個哥哥還要給他磕頭,向他彙報學習和工作情況。

蔡瞎子格外盯準了楚詞,問了好幾次她今年都去過哪裏,見過什麽人。

楚詞心知大概與阿憐有關,卻又不敢将實情說出口,只隐瞞了阿憐的事,将其他在學校發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訴了蔡瞎子。

蔡瞎子的雙眼也不太好,一年四季都帶着一副圓圓的玳瑁墨鏡。

楚詞覺得他似乎在隔着黑洞洞的墨鏡盯着自己看,她有些不太自然地低下頭去,等着蔡瞎子的下文。

但蔡瞎子倒也沒再問,只是點點頭,跟楚父與李月華道:“這是個很有福氣的孩子。”

這話讓楚父與李月華二人有些受寵若驚。

楚家極其龐大,姓楚的上下那樣多的人,誰都沒有得到蔡瞎子的這句話。

楚詞不算最聰明,學習不算最好,也沒有在其他方面有特別突出的表現,蔡瞎子為什麽會……

李月華高興極了,在團年飯上多喝了兩杯酒,摟着楚詞不肯撒手。

楚詞順勢靠在她懷裏,心裏卻在想——阿憐在做什麽呢?

她那樣會生活,這會兒本該要在後院擺一桌飯菜看煙火吧?

飯菜一定要有多少種幹果,多少種果脯,多少個涼菜多少個熱菜才行。

還要茶,還要酒,還要甜食……

她不吃的,只是聞聞味,再看小蘭大口大口吃完。

小蘭的胃似乎是個無底洞,多少都吃得下。

阿憐很喜歡看她吃飯,比自己吃都開心。

油條這時候應該豎着它毛茸茸的大尾巴走過來了,油條不吃調制過的熟肉,生肉倒能吃一些,雞肉和羊肉是它的最愛。

小蘭會給它吃,阿憐有了興致也會喂它。

罷了,新年不能哭,新年要開心,這樣一整年都會開心。

楚詞摸出手機,給阿憐發過去消息:

【阿憐,新年快樂。】

配圖是她在市中心步行街上,季曉萍給她拍的照片,她手拿糖葫蘆,對着鏡頭笑。

【阿憐,新的一年我們也要繼續一起過啊。】

消息如石沉大海,半點波瀾也不起。

*

文羽的情況很不好。

文青峰天天燒香上供,整個人幾乎都被香腌入了味,祭祀用的豬牛羊頭流水一樣地拉來又擡走,要不是文家有錢,恐怕連這些都快買不起了。

他還要下跪、磕頭。

跪得膝蓋直打顫,磕頭也磕得頭暈。

跟帝都那邊電話一天打八個,個個都是不一樣的情況。

文青峰也麻木了。

新年,他在祠堂吃了些冷掉的飯菜,坐在墊子上看着密密麻麻的牌位。

列祖列宗在上,能不能讓父親少受些折磨?

好也就好了,不好能不能給他一個痛快?

文青峰站起身,給一個快燒盡的香爐裏續了三根香。

父親也是老糊塗了,在這種關頭,居然還想着這些,真是……

他嘆了口氣,對着剛續上的香爐磕了三下頭。

帝都的電話又來了。

這次是一位醫學界大佬帶的實習醫生來向他彙報情況,實習醫生到底年輕,有些沉不住氣,總覺得文青峰這人有些問題。

老父親卧病在床,雖然人品不好,但再怎麽樣也是老父親,他怎麽就一走了之,将照顧的事全部交給護工來做呢?

因此,實習生的口氣就帶上了幾分埋怨。

文青峰活了半輩子,這點話音還是聽得出來的。

他心煩意亂,居然跟實習醫生嗆了幾句。

嗆完又後悔了。

“對不起啊,朱醫生,我真的只是擔心父親,一時着急才說出這樣的話,你千萬不要介意,我……我沒有別的意思……”

文青峰一把年紀,還要給一個能當自己兒子的實習醫生這樣道歉。

電話那頭的朱醫生冷笑一聲:“文先生真有這個擔心的意思,就來醫院看看老先生吧。”

随後就挂斷了電話。

文青峰一時有些無奈。

離開了祖祠,對父親而言就是不孝。

但不去帝都,在別人眼裏他還是不孝。

橫豎都是不孝,不如按照自己想做的來!

文青峰霍然起身,摸出手機給自己訂了張去帝都的機票。

朱醫生說得不錯,他真是瞎了心才将父親一個人丢在帝都,自己卻來祖祠沒完沒了燒什麽香。

治病救人的是醫生,又不是面前這些牌位!

平日裏供也沒少上,光是大小香火他就買去不少錢,腿跪出了關節炎,頭也磕出了偏頭痛,可父親呢?還不是在搶救室裏住着,甚至都沒辦法與他好好通一次電話!

不管了,一定要去。

文青峰收拾了兩件衣服,預備着坐車回城裏。

跟着他的老婆和兒子也長長松了口氣。

在這裏苦熬着什麽也沒有,無聊也無聊死了,無聊都是其次,關鍵是老人還在帝都躺着呢!

再怎麽封建迷信,也從沒聽過燒香把人燒活的。

他們也對文青峰的決策舉雙手雙腳贊成。

只有那位拄着拐杖的老本家又慢吞吞地攔住了他:“你爸的病,可都看你了啊!”

文青峰此次對老本家冷漠了許多:“他看我,我也急着看他,就不在這裏多消磨時光了。”

說着就拂袖而去,只留下原地嘆息的老本家。

文青峰跟老婆孩子來到帝都的那天,文羽病情惡化得極其嚴重,病危通知書下了一道又一道,主治醫生明确告知他,文羽現在就是靠儀器吊着命,随時有可能離開,好轉幾乎已經成了天方夜譚。

文青峰與老婆兒子面面相觑——明明說昨天還能坐起來自主進食的,怎麽今天就忽然變成了這樣?

主治醫生也在嘆息:“病人基礎病太多,随便惡化一點就是致命的,總之,你們也準備好吧……”

他沒有再說下去,文青峰的臉也跟着黑了下來。

難道這個決策真的有問題?難道真的要回祖宅再去燒香?

但他顧不得多想,只問主治醫生還能不能見父親一面。

主治醫生表情有些為難,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想來可能是真的最後一面了,還是要顧及一下病人家屬情緒的。

文青峰做好防護,慢慢走到了父親面前。

父親比昨天照片上更加蒼老瘦削,整個人陷進被褥裏,幾乎要被大片的白色吞沒了。

到時候,靈堂大概也是這樣的白……

文青峰有些絕望地心想。

儀器波動了兩下,文羽居然睜開了眼。

文青峰微微一愣,上前了一步。

文羽喉嚨裏的聲音像是從另一個世界擠過來的那樣:“你不該……你不該……”

“爸,爸,我來看你啊,爸……”文青峰有些焦急地上前,想抓住父親的手。

奈何那只手上全是各種管子,他根本沒有下手的地方。

“也罷,也罷,都是命……”文羽嘴角的笑容裏帶了些嘲諷的意味:“骨灰……回祖祠……”

他斷斷續續說完這些,終于停止了呼吸。

醫生護士們一湧而入,竭力準備着各種搶救手段。

文青峰退了出去——他知道,父親剛才交代他的,是最後的話了。

說來神奇,從小他就很煩去祖祠燒香上供,長大了也盡可能逃離,這麽多年過去,他又回到了那裏,但……

但他心裏依舊是不信的。

是因為他的不信所以導致了父親的離世?

文青峰忽然打了個沒來由的寒顫。

父親毫無理由的天賦,父親非凡的成就,如此種種,仿佛都像是天外飛來的東西一樣,直直落在父親身上……

所有的事樁樁件件,像是珠子一樣穿成了一串。

他忽然相信了祖祠裏的那些東西,沒有一刻比現在更信了。

但已經晚了。

文羽被宣告死亡,就在這一刻。

文羽過世的事引起了一小片小小的波瀾。

走在大年初一,這日子不知道是算好還是不算好。

季曉萍一連發了數十條動态,楚詞也在宿舍群裏被衆人小小刷屏了一波。

文羽走了,阿憐的目的是不是達到了?

她有些興奮的摸出手機給阿憐打電話,半晌,依舊無人接聽。

楚詞心涼了半截,但依舊不甘心。

現在天晚了,明天一早,大年初二,她必須要去一趟時生古鎮,跟阿憐一起過年!

到時候要買些花才好。

楚詞一邊想,一邊在外賣平臺下了單。

想了想,又翻箱倒櫃找出來別人送給自己的禮物——兩把古代名家折扇。

到時候給阿憐送去,給她的庫存添磚加瓦!

還有冬天的水果,也不能給她落下。

每次給阿憐買東西,楚詞總能找到花錢的樂趣,看着阿憐擺弄花朵、聞水果的樣子,她的心中就有極大的滿足感。

下好單已經是半夜了,楚詞有些幸福地抱着手機沉沉睡去。

也許明天一早,她就可以帶着這些東西去時生古鎮。

那裏還是熟悉的模樣,小蘭在擦擦洗洗,油條四處亂逛,阿憐則坐在她的“二樓”或者後院上網、看書……

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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