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番外五
番外五
“我這裏有個局,定位給你了,快來。”電話裏,背景音嘈雜,劉宇飛大聲叫道。
“什麽局?都有——”
阮棠話沒說完,劉宇飛就直接挂斷了電話。
電話裏很熱鬧,這熱鬧卻是昙花一現的,驟然被掐滅,阮棠忽然感覺寂寞極了。
此刻是下午七點,天将黑未黑的晚高峰時刻。
再撥過去,劉宇飛大概也是不會接的。
很快,定位就傳了過來。
一家消費很高的夜店。
憑阮棠自己是消費不起的——她也不喜歡去這種地方消費。
阮棠放下手機,赤着腳走到衣櫃前挑衣服。
她說不上來自己是高興還是不高興,這兩種情緒在于劉宇飛的相處過程中一點點被磨幹淨了,她只是覺得很茫然。
下一步該怎麽辦?
上幼兒園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要上最好的小學,上小學的時候她知道要升師資力量最好的公立初中,上初中她發現自己所在城市的重本率太低,于是打算劍走偏鋒,開始學習藝術。
等到上了高中,她心中又有了留學的打算。
那時一切都是有盡頭的,可是現在盡頭在哪裏。
她不知道。
衣服挑好了,很凸顯身材的緊身上衣,寬寬松松的長褲,不勾勒腿部曲線,但又能顯出她一雙腿傲人的長度,鞋子底部很厚,讓她的比例更加逆天。
她抓了個高馬尾,前面和耳側放些碎發下來,顯得很随意。
妝也很精心,突出了眉眼,面頰點上雀斑,嘴唇只塗了裸色,看上去健康又大方。
耳環、項鏈、手镯、香水……
她做這些事實在輕車熟路,幾乎不用過腦子。
打扮完之後,若不是眼底無可遮掩的疲憊暴露了些許年齡,恐怕誰看到她都會認為是十八九歲剛上大學的大學生,來夜店找刺激的。
*
“她又不上班,那些什麽鬼協會也都是打着藝術的幌子騙錢的,靠我養她,難道還不随叫随到?”劉宇飛坐在沙發中間,周圍一圈男男女女的臉在五顏六色的燈光映照下猶如鬼魅。
劉宇飛很享受,擡手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阮棠聽到了這些話,慢慢放開了推門的把手。
她心裏早就不覺得難受了。
這種話劉宇飛當着她的面也說過。
她只是怕現在進去大家尴尬。
門口站了一陣,劉宇飛和衆人換了話題,她才推門款款而入,笑容精致無瑕。
“哎呀,嫂子來了!喝一個喝一個!我陪你!”
“嫂子好嫂子好!”
……
觥籌交錯,阮棠應付這些事很得體,滴水不漏。
劉宇飛依舊癱在沙發上,醉眼裏是滿意的笑容。
什麽游戲都玩過一遍,劉宇飛才盡興。
阮棠強撐着最後一絲清明給他叫了代駕。
吐過兩次,劉宇飛清醒了許多,他沖了個澡,爬上床就要把手往阮棠身上伸。
伸到一半,他仿佛氣力不支的樣子,又倒下去睡了,阮棠這才松了口氣。
真要這樣下去嗎?
還能這樣幾年?
阮棠酒醒了大半,坐起身抱着雙腿在床上發呆。
劉宇飛的鼾聲傳來,混合着酒味,像是一道無形的網一樣,徹徹底底将阮棠包裹。
阮棠覺得卧室中空氣粘滞,她有些喘不上氣了。
穿上拖鞋,她踱步到了陽臺。
酒還沒有全醒,她感覺頭腦發昏,胸口發悶。
出去走走吧。
阮棠心想。
她穿上鞋,帶着手機,漫無目的地在樓下游蕩。
酒壯人膽,此刻她什麽也不怕,甚至覺得如果有人上來一刀了解了自己也算是一種別樣的解脫。
手機上彈出幾條未處理的對話,都是媽媽發來的。
【給你打電話你也不接,現在怎麽樣了,工作找到了嗎?】
【吃飯按時吃,別老點外賣,能自己動手就自己動手,實在不行去店裏吃。】
【媽跟你爸打了些肉丸子,真空一點給你寄過來?你的地址給媽媽一個。】
阮棠面無表情地關上對話,半晌之後又打開,用喝得有些不聽使喚的雙手打字:
【晚上在看書,沒看到消息,什麽都不要,現在在做自由職業,過兩年就有錢了。】
媽媽的消息回得很快:
【不管什麽自由職業,要有個保障,岚城的社保你買了嗎?房子能不能搖號了?】
阮棠一時無語,只好發了個流汗的表情包過去。
媽媽又接着回她:
【你現在年齡也這麽大了,要考慮婚嫁的問題了。】
【你一個人沒人照顧,媽媽很不放心。】
【家裏需要一個主心骨,你總這樣飄,沒有主心骨定不下來啊……】
阮棠合上對話,忽然又打開:
【我的主心骨就是我自己。】
媽媽的思想依舊傳統:
【別硬撐,自古以來男人就是天,女人是地,天和地在一起才是宇宙乾坤。】
阮棠雖然酒還沒醒,但眉頭一跳:
【媽你又買保健品了?】
這次輪到那邊不說話了。
毫無疑問,媽媽是愛她的。
但她永遠也無法茍同媽媽的想法。
一輛出租車開過,阮棠鬼使神差地伸手攔下。
離開這裏吧。
離開媽媽的觀念,離開劉宇飛,離開這個她游刃有餘又無所适從的世界。
讓她踏踏實實走在地上,走一回吧。
“去哪?”師傅按下計程表,問道。
不知道為什麽,阮棠忽然想到一個地方。
“時生古鎮。”
她說道。
師傅有些詫異地從後視鏡裏看她一眼,頗有些奇怪。
阮棠不管他的目光,側着頭打開車窗,讓晚風兜頭蓋臉地砸在她臉上。
夜晚不堵車,她很快就到了古鎮。
古鎮裏已經沒什麽人了,裏面只有一條全是酒吧的小巷子還有些聲音。
阮棠一路走一路看,腳步終于停在了無事古董店前。
她時常嫌棄這個嫌棄那個,但這家店老板的審美她是絕對認可的。
能把極繁做到這個地步又不讓人覺得膩味,真的很少見。
可惜店門已經關了。
不然她真想再進去看看那些浮浮沉沉的宮燈,那些飄逸靈動的字畫,還有……
桐木門一聲不吭從裏面打開了。
小蘭手裏舉着一個很漂亮的玻璃燈,閃身出來:“阮女士啊,今天想來看些什麽?”
倒是阮棠愣住了:“你們……你們店這時候還在開門?”
小蘭把門推開,将阮棠往裏讓了讓:“只要有客人,店就永遠會開門哦。”
天地都黑暗極了,只有小蘭手中的一盞燈散發着瑩瑩暖光,她站在那團光裏,像是能随時融進天地萬物中一樣。
阮棠站了片刻,小蘭也沒有催。
她還是跨進了門檻。
店裏的格局似乎與她上次來有些不同,但阮棠也記不得是哪裏不同了。
“小蘭,這些東西是你布置的麽?”阮棠問道。
小蘭手上的燈不知什麽時候已經不見了,她笑着搖搖頭:“按老板的心意來的,我只要動手就行。”
“你有沒有想過……自己動手為它們設計一個不同的格局出來?”阮棠繼續問道。
好像她說什麽小蘭都會接話,既不覺得她奇怪,也不會嫌煩。
“沒有。”小蘭笑了:“因為這裏沒有一樣東西是我的。”
它們也有生命,不歸她管。
阮棠定定站在原地半晌,忽然慢慢俯下身,抱住了自己的雙肩。
她的雙肩一開始只是輕輕顫動,随後就變成了劇烈抖動,嗚咽聲也愈演愈烈。
屋子裏傳來一聲微不可查地嘆息,随後光線慢慢暗了下來。
阮棠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只覺得頭暈。
擡起頭一看,小蘭就蹲在她不遠處的地方,那盞玻璃燈放在地上,光線像一匹紗,穩穩地罩住了她。
“小蘭……”阮棠忽然感動極了,撲上前抱住了小蘭。
小蘭輕輕撫了撫她的後背,一句話都沒有說。
後來阮棠就歇在店裏的一張躺椅上,身上不知什麽時候蓋上了一件半舊的夾衣,夾衣是半舊的,上面有一點點清淡的花草香氣,一直萦繞在她夢中。
天剛亮,阮棠就醒了。
劉宇飛打電話問她去了哪裏,她卻不想在店裏接他的電話,直接挂斷了。
小蘭折起那件淺紫色的夾衣,送她出門。
阮棠站在門口,好半天才忽然開口:“有時我能來坐坐嗎?”
“當然啊,歡迎您。”小蘭笑得依舊很大方。
*
她還是與劉宇飛糾纏了那麽久。
直到劉宇飛的家人為他找到了一個門當戶對的女孩,他們需要聯姻鞏固商業聯盟時,阮棠才離開。
她也拿到了很多生活費,去了很多地方旅行。
她沒有再戀愛或者參加什麽活動,而是重新開始畫畫,那些錢夠她游學很久,甚至是去向一些著名畫家取經。
阮棠變成了一個有些名氣的畫家。
她好像很喜歡淺紫色,無論出席什麽樣的活動或者日常上街被人拍到,總能看到她身上帶着淺紫色的元素。
她的一幅畫被拍出了高價。
畫的內容很簡單,是一從長在山間的野蘭花。
名字就叫做《蘭》。
再後來,古董店收到了一個包裹。
裏面是一張畫,是知名畫家阮棠女士的親筆。
還是那張蘭花,只不過規格更小一些,沒有拍賣的那幅那樣大。
畫背面還有一行字:這是你的,用她設計什麽格局都可以。
平日裏沒有客人的時候,小蘭喜歡坐在樓梯下的那點空地上,有時煮茶,有時發呆。
這天将那張畫挂在了那塊空出來的牆面上,坐在那裏煮了好多杯茶,發了好久的呆。
阿憐一腳踩在樓梯上,發出了一點響動,打斷了店裏的寂靜:“今天很開心嗎?”
“對啊。”小蘭看着那張畫,笑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