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紅衣厲鬼（一）
1 紅衣厲鬼（一）
陰天，古裝片《清宮》的片場，午後的陽光稀稀落落地透進宮室，氣氛昏沉。
古色古香的水曲木屏風後邊，身穿宮廷服的演員半靠在案幾上等她的戲份。
女孩二十歲，膚白勝雪，明眸皓齒，雙目微阖，安安靜靜的。
一個宮女打扮，長相不太起眼的小姑娘捧着保溫杯上前搭讪，“你上一場那樣演，太誇張了。”
女孩睜開湖水一樣幽深的雙眸，微微勾唇一笑：“噢，那怎麽演呢？”
“那個哭戲啊，不能太咧嘴了，不好看，稍微收斂一下表情就好了。”宮女作了幾個表情，“你看像我這樣。”
“嗯嗯。”女孩喝了口茶，悠然應和着。
“看你挺虛心的，長得也水靈，姐姐有空再多教你幾招。”
“姐姐？你不到二十吧。”
“小姑娘，我在這兒混了八十年多了，多的是你不懂的。”
女孩笑了笑，點頭稱是。
“姜晚，下一場該你了。”劇務過來通知女孩。
“好。”女孩拍了拍手，站起身來。
宮女也跟着站起來，眼神倏地變得渙散，緩緩穿過屏風，飄走了。
穿清宮服的男男女女來往如織，像這樣的阿飄不止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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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晚目送阿飄離開，擡眼環視了一遍她曾經無比熟悉的片場，在心裏感慨了一句——
“我回來了”。
上一世，姜晚就是從這個片場走上了一線女星的位置，再過五年，她将拿下白玉獎影後殊榮，受無數人豔羨敬仰。緊接着為愛息影，嫁作人婦。三年後再次出現在大衆視野裏，是被夫家抛棄，複出演戲，只是那時再沒有好的機會為她打開大門，備受冷眼她最終積勞成疾，孤零零死在醫院裏。
回顧完一生，她不禁為自己唏噓。
姜晚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身份，她是通靈世家姜家第十八代傳人，她這一脈，或多或少出生都帶些靈根，能看見鬼魂。
她的家族以父親姜天圓為首，從事幫人驅邪避兇，消災解難的事業。
對這個将近五十歲才得來的女兒，姜天圓是從小捧在手心裏，姜晚對演繹事業感興趣，姜天圓便不強迫她繼承家業，讓她在外頭闖蕩。
順應祖例，姜家每一個新出生的孩子，姜天圓都要為他們蔔一次吉兇。
姜晚的靈根天生強大，運勢一流，只不過忌一個“情”字，只要不碰這個字，必定一生順風順水，大吉大利，反之則運勢凋敝，下場凄慘。
可惜上一世姜晚耳根子硬，當了一輩子戀愛腦，最終應了驗，直至整個家族都被連累，父親病死，母親帶着哥哥遠走他鄉。她悔過之時，自身已是強弩之末，只能眼睜睜看着這一切發生，無從改變。
也許是死前的悔恨太深，怨念太重，她得到了一次重生的機會，回到了二十歲時的片場。
這一世，誰談戀愛誰是狗。
這個時候，姜晚已經演過一些受歡迎的劇，是娛樂圈的新晉小花。
《清宮》是她接到的首個大制作，她在裏面演女二號。
這場戲比較重，男主沙場歸來，身負重傷，偷偷喜歡男主的女二找機會去看望他，在床榻前痛哭流涕，向男主表白心意。
姜晚站到了機位前，還未開機已是梨花帶雨，楚楚動人，監視器前的導演暗嘆：這丫頭的演技一日千裏啊。
她這張臉生來适應熒幕，骨相極佳，五官精致，特別一雙眼睛，又黑又亮，澄澈幹淨。但凡她的戲，總有小角色或工作人員湊上來看兩眼，這場重頭戲，她表現奪目，自然也吸引來一堆的觀衆圍觀。
導演頻頻點頭，男主說完臺詞，該她了。
她眼淚珠簾似地嘀嗒落地，一張口，凄楚地說道：“一二三四五六七。”
現場所有人都呆了 ，導演剛才還沉浸在她極具感染力的表演中，這會兒氣得只想罵娘。
礙于姜晚有些咖位，他沒有直接發飙，先喊了聲“卡”，正要質問，姜晚的經紀人過來解釋，說藝人這幾天連軸轉，生病了，沒背好詞。
導演氣籲籲地直搖頭，讓她休息，先拍其他人的戲份。
經紀人将姜晚拉走，趕緊問她怎麽回事，要知道，像這樣離譜的表現，她是從未有過的。
“我沒背詞。”姜晚坦然。
這是她重生後的第一場戲，過了好幾年，臺詞哪能記得？
不過最重要的原因，還是看到故人，有些情緒作祟。
這個導演名叫朱繼，因為姜晚靠這部戲大火，出名之後，他一直對外自稱為姜晚的伯樂。可是後來姜晚離婚複出，這位伯樂落井下石地比誰都快，不僅不讓她進自己的組，還到處抹黑她。
究此原因，是因為朱繼與姜晚上一世的老公，巨洪影業太子爺顧明賢私交甚好。其實不止是朱繼，後來許多劇組将她拒之門外，也都跟顧明賢有關。
姜晚看到朱繼，就情不自禁想起那時候投門無路的絕望，也看透了這個圈子的人走茶涼。
影後又怎麽樣？不過是一時的殊榮。最後伴随她一輩子的，還不是沒日沒夜，不顧性命拍戲時，留下的那些傷患的折磨？
“我不幹了。”她從回憶裏抽身而出，用一秒鐘下定了決心。
經紀人傅雅安看着這位上升通道一片坦途的小花，驚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
“為什麽？！”
“臺詞太難背了。”姜晚眼神灼灼，唇角挑起一抹挑釁的笑意。
“不是，你才二十二歲，我以在這個圈子摸爬滾打八年的經驗告訴你，你的樣貌，實力，在這個年齡階層沒有對手。我是有職業敏感度的，拍完這部戲，你就要跻身一線了，後面還有大熒幕機會，什麽時候拿個影後也是有可能的！”
“你的眼光太準了，”姜晚給她鼓了個掌。
“姑奶奶！”傅雅安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後者眸光沉靜，灑脫中帶着篤定，是以前從不曾見過的。
其實她一向看中的，不僅僅是姜晚的樣貌和演技，還有她骨子裏那種罕見的清高和韌勁。
有的小花一進入這個圈子就熱衷于社交和包裝，知道資源的重要性，但姜晚從不搞虛的，也不在金主酒會上抛頭露臉。
傅雅安偷偷查過姜晚的家世，一無所獲，推斷她是普通人家出生，确實她每個角色都是實打實面試來的，角色大小她不在乎，都盡職盡責。偷懶耍小脾氣不敬業？不存在的。
沒有金主的加持，就需要她比競争對手付出更多的努力。
姜晚也正是這樣做的，上山下海，熬夜背詞，她從來沒有怨言，這讓入行已有八個年頭的資深經紀人傅雅安，打從心底裏欣賞。
怎麽今天突然就……
“是不是有情緒了？要不你放個大假休息一下？後面的檔期我盡量給你調，但這部戲咱得拍好了，朱導後面還有合作呢！”
姜晚偏過頭看着她：“已經簽的工作我做完，但不保證質量，後面就不要再簽了，我退圈。”
已經簽的戲應該還有三部沒拍，一部電影兩部電視劇，記得沒錯的話，還有一個廣告和一些代言活動。
看在傅雅安上一世還有點仗義，在她虎落平陽時私下介紹了好些活，姜晚才決定不給傅雅安惹麻煩，乖乖完成剩下的工作。
她掏出手機看了看日歷，退圈倒計時，一年。
“……別玩我了姑奶奶，你到底要幹嘛？”
姜晚想了想：“回去繼承家業。”
兩人最終不歡而散，傅雅安揉着太陽穴說要買降壓藥吃，姜晚一個人坐在原地背劇本。
“小顧總來了，還有安總！”劇組人員交頭接耳起來。
姜晚這才想起來，今天是她第一次見到顧明賢的日子。
她遠遠望過去，穿着高貴定制西服的男人款款走入片場，潇灑倜傥，一雙桃花眼十分招人。
上一世，她就是被這雙眼睛，還有他那說不完的情話給騙得雲裏霧裏。
和顧明賢一起來的，是他的朋友安航，兩人都是二十五六歲，影視集團的第二代。安航也是業內知名的影視投資人，這部劇，就是他投資的。
姜晚凝神看過去，果然又看到那道若有似無的紅色霧影，森森地萦繞在兩人周身。
這種紅色的鬼影是含恨而死的厲鬼，從他們印堂的烏青來看，這只鬼纏上二人已有一段時間了。
上一世，姜晚就是出于好心，幫二人驅了厲鬼，從而認識了顧明賢。和他熱戀後，天真的姜晚将自己家世背景毫無保留地告訴了他，也幫他做過許多驅鬼辟邪的事，顧明賢的事業因此越做越大。
然而姜晚用情越深，她的靈根也毀地越透，通靈的本事最終被顧明賢的野心吃幹抹盡，一點不剩，身體也随之變得幹瘦虛弱。
顧明賢覺得她沒有價值，也看厭了她一天天消瘦下去的模樣，找機會就跟她離婚了，新歡當天登堂入室，聽說肚子裏還懷着他的孩子。
顧明賢二人和導演制片談笑風生，巴結上去的人一個接一個，姜晚暗笑，這些人啊，能不能混個臉熟不知道，晦氣是粘了不少，等着倒黴吧。
她遠遠坐在幾案後邊，不動聲色。
這一次，不打算認識顧明賢了，沒有自己為他清掃那些髒污晦氣，顧明賢這輩子，也不會那麽走運了。
但緣分這種東西就是奇怪，即便是孽緣。
顧明賢的桃花眼從人群中掃過，落在姜晚身上，一瞬間就被吸引了。
人群散去，他向她走來：“姜晚，我看過你的戲。”
姜晚：真晦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