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四海客棧
第二日清早,方德恩一行離開了涼水河鎮,繼續往金蟾山出發。
馬不停蹄地走了七八日之後,這一日傍晚,衆人來到一個鎮子,打算在這裏落腳打尖兒。進鎮後一打聽,原來這裏叫做清風鎮。
清風鎮不大,遠沒有之前的涼水河鎮熱鬧,人口稀少,全鎮只有三家客棧,而這三家中居然有兩家都住滿了。
最後大夥兒來到鎮上最大的一家客棧,叫做四海客棧,方德恩叫衆人等在門口,自己進去詢問,然而這件客棧也只剩下兩間房了,一間上房,一間下房。
方德恩甚是發愁,對掌櫃說道:“掌櫃的,我們一共九個人,其中還有個姑娘,兩間房實在睡不下,再沒有多出來的地方了嗎?”
掌櫃道:“客官,不是我不給你房,真的是都住滿了。要不你去別家問問?”
“別家我已經問過了,都滿了。我聽說你家最大,能不能給想想辦法?”
“倒是有一間通鋪,打掃打掃也能用,擠一擠能住下四五個人。”
方德恩立刻道:“可以,我們住一晚就走。那間下房能住下四個人嗎?”
“能住,打上地鋪,地上還能睡三個。”
“好,那我們訂了。”
掌櫃于是緊忙叫人把通鋪給收拾了出來,方德恩把上房給了雲小魚,自己和王順、闫老六還有薛恩住下房,四個轎夫睡通鋪。
這時已經是晚飯的點兒,方德恩叫大夥兒放好轎子、喂完馬之後,都到一樓大堂吃晚飯,并叫王順安排單做兩個菜,給雲小魚送到房裏去。
王順找到掌櫃一提單做菜的事兒,掌櫃立刻面露為難之色:“客爺,今天就趕了巧了,我們店裏總共就三個廚子,一個回家奔喪了,另外一個告病,現在裏外就一個人做飯。你再看看今天吃飯這些人……”
掌櫃說着往堂上一指,王順一看,整個客棧大堂坐得是滿滿當當、烏央烏央全是人。
王順從來沒看見過客棧裏有這麽些個吃飯的,還有沒地兒坐站着的。滿堂上下吵吵嚷嚷,人聲鼎沸,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在這裏辦喜宴。
掌櫃苦着臉說道:“客爺你看見沒,我們堂倌都不夠使,腿都跑折了還有人罵。那位姑娘要是能将就将就,就跟着一桌吃了吧,整桌上菜快,不然那姑娘得等,我怕餓壞了她。”
王順問道:“今天為何這麽多人?平時不這樣吧?”
“嘿喲,平時要是生意也像最近這麽好,我就要燒香拜佛謝祖宗了!要說具體怎麽回事,我也不清楚,就是這兩日裏鎮子上忽然來了很多撥兒人,你沒看門口拴着好些馬,那都是他們的。這些人好像都要去一個什麽地方開大會,是路過這裏歇腳的。”
“哦?這是些什麽人,開什麽會,你知道麽?”
“那我就不知道了,他們還對暗號,什麽星星月亮的,我可是聽不懂。”掌櫃話還沒說完,堂上忽然有人吼道:“掌櫃!菜都上哪去了?我菜呢?!”
掌櫃立刻高聲應道:“這就來,這就來!”
王順看店家确實人手不夠,就回到房中跟方德恩将情況一說,方德恩略一思索,對薛恩道:“薛恩,你去跟雲姑娘解釋解釋,問問她願不願意跟咱們一起下去吃。”
薛恩臉一紅,沒動。闫老六見狀一笑:“你不去?那我去。”說着起身就往門外走。
薛恩急忙攔住闫老六:“我去。”接着就搶出了門口。他走到雲小魚的房間門口,攥緊拳頭,擡手在門上敲了幾下,裏面立刻傳來雲小魚的聲音:“誰呀?”
薛恩深吸了口氣,大聲道:“是我,雲姑娘,我是薛恩。”
房中再無人應聲。
薛恩頓感慌亂,心想:“她肯定是不想見我了,唉,但我若現在回去,就太丢人了。”他猶豫再三,終于舉起手正要再敲,門卻開了。
雲小魚站在門裏,看着薛恩問道:“什麽事?”
薛恩的臉驀地一下通紅,說話登時結巴起來:“我,我來喊你吃飯,總镖頭說……說現在吃飯人太多,店家人手太緊,問,問你能不能跟我們,跟我們一起下樓吃……”
雲小魚上樓時就已經看到客棧人滿為患,她倒不懷疑薛恩的話,只是薛恩此刻窘得簡直像要鑽到地裏去,讓她忍不住輕嘆了口氣:“好,你等我換件衣服,我跟你下去。”
薛恩忙道:“好。”
雲小魚關上了房門,薛恩在外面等。就在等的期間,他愈發覺得自己在涼水河鎮上對雲小魚失禮極了,他在門前左右徘徊,怕一會兒再沒機會,下定決心現在就跟雲小魚賠禮。
門吱呀一聲開了,雲小魚換完衣服走了出來,見薛恩低着頭在門前走廊上來回走,就問道:“你在做什麽,咱們走吧。”
薛恩擡起頭,似是下了很大決心,對雲小魚說道:“雲姑娘,下樓之前,有些話我想跟你說。”
雲小魚早已猜到了幾分,點頭道:“好,你說。”
薛恩道:“那日在百香堂,我說了不該說的話,行為魯莽,冒犯了姑娘。這些日子我一直心懷愧疚,想找機會跟姑娘道歉,卻沒有勇氣。我……唉,是我錯了。”
雲小魚雖沒有馬上說話,但心中卻在想:“他說他沒有勇氣,我看他還挺有勇氣的。原來他也是個懂分寸的人,只是性格太腼腆了些,不善與人溝通,所以才容易走極端。”想到這裏,她微微一笑:“你既然這麽說,那我就都不記得了。”
薛恩一怔。
雲小魚見他發傻,淡笑道:“那日發生了什麽,你可還記得?我只記得看了許多香囊。”
薛恩猛然醒轉:“對,對,我還記得給姑娘買了些小玩意。”他從懷中掏出兩個香囊,放在了雲小魚手中。雲小魚拿起一聞,其中一個是玫瑰,而另外一個是百合,都是最簡單的花香。
雲小魚不禁莞爾,心想:“這薛恩選香倒是跟他的為人和感情一樣,簡單直白,幹幹淨淨。”
薛恩見雲小魚笑了,神情立刻放松了許多,只覺得神清氣爽,心中甚是快樂。他等雲小魚把香囊放回房間,自己搶在前面給雲小魚引路,準備帶她下樓吃晚飯。
誰知走到樓梯口的時候,忽聽身後“咕咚”一聲,回頭一看,只見雲小魚栽倒在房門口,似摔得很重。薛恩急忙跑回去扶起雲小魚,問道:“雲姑娘,你傷着沒有?”
雲小魚臉色紅得發紫,就像血液都沖到了臉上一樣,看上去非常駭人。薛恩心中一驚,用手背輕碰了下她的手,發現她雙手滾燙。
薛恩忙問道:“你可是感染風寒了?”
雲小魚的臉色已經紅得像是赭石一般,她雙唇發抖,咬牙道:“不是,我就是覺得好冷,像掉進冰窟窿裏一樣。這兩天我在路上偶爾也會這樣,只是在轎子裏你們沒看見,過一會兒就好了。”
薛恩眉頭緊皺,說了句“得罪”,按上她的額頭,覺得燙得跟個火爐一樣,他急問道:“除了冷,還有哪裏不舒服?”
“沒有,就是很冷。”
薛恩見她說話的時候牙齒都在打顫,她一直喊冷,可明明臉上、身上都像被火燒了一樣的通紅。薛恩急得連自己的臉都燙了起來:“雲姑娘,你堅持下,我這就去給你請郎中。”起身就要往樓下跑。
雲小魚一把拉住他:“沒用的,沒有郎中能治好我,是我的毒發作了,熬過這會兒,我就好了。”
薛恩見她表情痛苦,嘴唇都被牙齒咬出了血,心中焦急萬分但卻沒有辦法。
方德恩等人在大堂要到了張大桌,七個人圍着桌子坐下,空了兩個位子給薛恩和雲小魚。
其他人都嗑着瓜子,一邊聊天一邊等着上菜,除了方德恩:他在暗自環顧四周,悄悄觀察周圍的人。他在江湖上闖蕩多年,對與衆不同的人和事有種敏銳的直覺,他很快發現這堂上吃飯的人看似混亂,但其實他們坐的位置是暗藏講究的。
凡是坐在大桌上的,都是身份稍低的人;而坐在四方小桌的人,身份都較高,這從他們的神态和氣質可以看出來。那些坐四方小桌的互相之間似乎彼此熟悉,但又各自為營,非常講規矩。
方德恩不禁心中暗道:“這是個內部組織有序的大幫派,都是些練家子,卻不知道是什麽幫派?”他正猜着,忽然旁邊那張大桌上有人說道:“聽說這次湖城大會,總舵主要指定天罡堂堂主的人選。”
那人說話聲音并不大,但他坐得離方德恩很近,所以方德恩聽得很清楚。
那人繼續說道:“天罡堂老堂主胡雪城被朝廷抓了,在大牢裏咬舌自盡,到死也沒吐露關于幫中兄弟一個字。唉!咱們地煞堂跟天罡堂雖然較着勁,但胡雪城的為人,我是服氣的。”
那人說着舉起酒碗,一飲而盡,似是無限感慨。同桌衆人聽了都唏噓不已,默然舉起酒碗,滿飲了碗中的酒。
片刻沉默後,另外有人說道:“不過最近幫中傳言,說總舵主有意讓總堂的左右護法之一暫時接任天罡堂主,你們說會讓誰當?”
第一個說話的人道:“那還用猜,肯定是沈左堂無疑了。”
“這回不一定!我聽說這次湖城大會的真正目的是把少當家推出來管事。總舵主早有讓少當家接管幫中事務的打算,估摸着再過兩年總舵主就讓位了。所以說如果是咱們這位少當家指派,那就不一定是誰當天罡堂堂主咯。”
第一個人道:“這兩碼事,指派天罡堂堂主這事兒肯定還是得總舵主拍板。我跟你打賭,天罡堂堂主鐵定是沈左堂無疑!”
這人說話聲音大了些,他的同伴對他使了個眼色,他回頭看了一眼方德恩,不再言語。
方德恩不動聲色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心想:“聽來他們要去閻州的湖城聚會,讨論幫中事務,卻不知道這是個什麽組織,聚會又具體是在湖城的哪裏?”
他正在思索這些人的來路,闫老六忽道:“這薛恩請雲姑娘怎麽請了這麽老半天,菜都快上齊了還不下來,該不是倆人偷偷好上了吧?”他話剛說完,薛恩和雲小魚就從樓上走了下來。
闫老六擡頭一看,登時心中一凜,趁他倆還沒走到,急忙湊近方德恩低聲道:“老大,你看雲姑娘是不是不對勁?”
方德恩也擡頭看向雲小魚,只見雲小魚唇色如白垩般慘白,臉色發黑,眼睛卻因充血變得通紅。一看之下,方德恩也吓了一跳。
闫老六悄聲道:“早幾天前我就發現了,這姑娘時不時就上來這麽一陣子,臉色跟鬼一樣。”
“什麽時候開始的?”
“就是這兩三天的事兒。”
方德恩心中一沉。
雲小魚和薛恩兩人這時已經走到桌邊,闫老六于是往一邊坐開了些,給兩人騰了些位置,雲小魚不聲不響地坐了下來,薛恩則坐在了她身側,神情木然,若有所思。
桌上其他人見到雲小魚的臉色,也都暗自驚詫,卻沒人敢開口問,都默默拿起筷子開始吃飯。
王順眉頭緊皺,暗中給方德恩使了個眼色。
方德恩開口問道:“雲姑娘,你是哪裏不舒服?”
雲小魚啞聲道:“我說不出來,只是覺得冷,應該是我體內的毒,但是現在好多了。”
方德恩點點頭,神色卻愈加凝重,心道:“她的身體比預想的要差,看來青石鎮郎中給配的藥并沒有什麽作用,須盡早把她送去金蟾山,交給陳天河。”
這時菜上齊了,方德恩對雲小魚道:“多吃點東西,有了力氣就不會那麽難受了。”
雲小魚點點頭,拿起飯碗,往嘴裏扒拉了一口飯,卻在嘴裏含了半天咽不下去。
她身上每一處關節都刺痛無比,就連吞咽食物這樣的小動作都像有人拿針在紮她,但她心知不吃更疼,所以她咬緊牙關,忍着疼硬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