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針鋒相對
薛恩見雲小魚只是低頭吃面前那碗白飯,一口菜都沒動,便将每樣菜都夾了一些放在她碗裏。
雲小魚愣了愣,沒有說話,卻也沒有動那些菜。
闫老六本來又想趁機揶揄薛恩兩句,但見薛恩的神色甚是沉重,而雲小魚的臉色也實在不好看,便什麽都沒說。
這頓飯大夥兒吃得都很安靜,也吃得格外地快,前後不過片刻的功夫,就全都撂下了筷子。
雲小魚一碗米飯下肚,倒覺得身上舒爽了很多,不僅手腳開始變暖,就連方才那刺骨的疼痛也在逐漸消失。她将筷子輕輕放在了桌上,低聲道:“我吃飽了,先回去了。”
她剛站起身,王順忽然盯着她問道:“雲姑娘,你……你好了?”
雲小魚沒聽明白,迷惑地問道:“什麽好了?”
薛恩擡眼看了一眼雲小魚,登時面露喜色,“站起身來一把抓住雲小魚的肩膀,興奮道:“雲姑娘,你好了!”
其他幾個人聞聲都看向雲小魚,只見雲小魚此刻皓齒明眸、唇色紅潤,臉色非但不再暗淡,倒是肌膚勝雪,面若桃花,連原本通紅的雙眼也變得宛如一汪湖水般清澈見底,整個人都恢複了從前楚楚動人的姿态。
大夥兒都看愣住了,方德恩深感詫異,問道:“雲姑娘,你覺得好些了麽?”
雲小魚被方德恩這麽一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只覺得手掌觸摸在臉上,臉和手均是溫熱的,不禁喜道:“……真的,我好了,不難受了。”
雲小魚此刻不但覺得滿身寒氣盡數褪去,而且身輕如燕,渾身力氣,一股暖流從心口流向腳底,又從腳底流遍全身,暖烘烘的舒服極了,就連從前身體健康時,都從未感覺周身如此輕松過。
她心中高興,忍不住把這種奇妙的感覺告訴了方德恩,方德恩聽罷,極淡地笑了笑:“這是好事,但你畢竟身體虛弱,還是早些上樓歇息。明日我們晚一個時辰出發,你多睡些時候無妨。”
薛恩忙道:“我送雲姑娘回去。”跨到雲小魚身前,撥開衆人,為她開道上樓。
闫老六見薛恩帶着雲小魚走上樓梯,對方德恩道:“雲姑娘中的這是什麽邪門的毒,說好就又好了。”
方德恩面色陰沉:“她這不是好了,只怕是病情加劇前的回光返照!”
闫老六臉色微變,正要再問,忽聽樓梯上傳來薛恩的怒叱:“你說話放尊重些!”
衆人擡頭一看,就見薛恩擋在雲小魚跟前,神色憤怒,正橫眉怒視前方一人。再看此人,足足比薛恩高了一個頭,他站在樓梯上,頭都快要頂到一樓棚頂了。
這人不僅高而且瘦,狹長臉,細眼,塌鼻子,厚嘴唇,怎一個醜字了得。但他面貌雖醜,卻長得不蠢,雙目有神,透着一股聰慧。
高個子俯視着薛恩問道:“我同這位姑娘說話,你這麽激動作甚?你是她什麽人?”
薛恩怒道:“我是這位姑娘的朋友。”
高個子道:“那你就多管閑事了。”他說着話,忽然伸手抓住了雲小魚。他的手掌大得像把蒲扇,雲小魚只覺自己像被個巨型的虎口夾夾住一般,她驚呼一聲,不知怎的就雙腳離了地,等腳再落地,已經站在了這高個子的旁邊。
這人的動作快如閃電,前後不過轉瞬之間,等薛恩反應過來,雲小魚已經站在了自己對面。
薛恩一怔,頓時臉上發燙,拔劍出鞘道:“把雲姑娘還來!”
就在薛恩提劍而上的當口,方德恩已經走上了樓梯,拉住薛恩的手腕,沉聲道:“且慢。”
薛恩掙了兩下沒有掙開,怒聲道:“老大,你放手,讓我宰了這個說話不幹不淨的無恥之徒!”
高個子冷聲道:“臭小子,你少管閑事,趁我還客氣趕緊滾。”
方德恩攔着薛恩,對高個子道:“這位兄弟,咱們與你無冤無仇,請将這位姑娘放了。”
高個子冷笑一聲:“管閑事的也紮堆,一個不夠還來兩個。我最讨厭的就是管閑事之人,本來我只想跟她說兩句話,你們既然這麽愛管東管西,我還偏偏就要把她帶走了!但我苗十七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你們當中哪個是她男人、老爹、兄弟的,我就把她還給你。但要說什麽朋友不朋友的,就趁早滾蛋。”
方德恩緩聲道:“這位姑娘雖然不是我的親人,對我來說卻至關重要。在下廣順镖局總镖頭方德恩,這幾位是咱們镖局的弟兄,而這位姑娘是雇主出重金委托咱們送到金蟾山海源寺的,還望這位兄弟将她放了,免得大家不快。”
苗十七聽得倒是很認真,他掃了在場廣順镖局衆人一眼,臉上浮現出懷疑的神色,忽然問雲小魚:“他說的實話麽?”
雲小魚沒想到他會跟自己求證,先是一愣,随即點頭道:“是。”
苗十七思索片刻,卻對方德恩道:“你說送她去海源寺,寺院裏都是些和尚,怎會收留女子?況且我看你們八個一個個賊眉鼠目,跟着她更像不安什麽好心,不如你說出來要把她送給誰,我來送。”
闫老六聞言怒道:“放屁!你送,我們還能拿着錢嗎?”
苗十七道:“你只要說出送到誰手上,人我肯定是給你們送到的,你們照樣可以去領銀子。”
王順這時走上前來,指着雲小魚對苗十七正色道:“這位姑娘是嫁了人的,你可別缺德。”
苗十七臉上果然露出詫異的神色,半天說道:“好,我不問你,我問她。”轉頭問雲小魚:“他說你嫁了人,你丈夫姓甚名誰,家住哪裏?”
其實苗十七的問題并不算為難她,可是偏偏雲小魚失去了記憶,連這樣簡單的兩個問題都答不上來,她瞪大眼睛,腦中飛快思索着不讓苗十七懷疑的答案,卻怎麽也想不出來,她終于嘆了口氣:“我……我不記得了。”
苗十七頓時起疑,他本來想的是若她确實嫁了人,便不再糾纏,誰想到雲小魚竟真的答不上來。
他緩緩掃視了方德恩等人一眼,然後冷目凝視雲小魚,沉聲問道:“是不是他們逼你?你說實話,無須害怕。”
雲小魚忙道:“不,不,他們沒有逼我,他們是好人,對我很好。”但無論雲小魚再怎麽解釋,都說不動他,苗十七已經認定她是遭方德恩等人脅迫至此。
廣順镖局衆人與苗十七起了争執,早在雲小魚驚叫一聲時就引起了堂上部分人的注意。此時兩撥人争吵起來,聲音越來越高,堂上的人幾乎都往樓梯這邊看了過來,想瞧瞧熱鬧。
薛恩早就已經怒發沖冠,而方德恩也已經失去耐性,眼見壓不住火要跟苗十七打起來了。這時堂上忽然有人朗聲道:“苗香主,此事聽我一言。”
衆人尋聲望去,只見一個身材清瘦的青年從門口向他們走來,衣袂飄飄,目似寒星。他剛走到近前,方德恩和雲小魚就都同時喊出聲來。方德恩喚的是:“這位公子!”而雲小魚則叫的是:“沈瀚亭!”
這青年正是沈瀚亭。
沈瀚亭對苗十七道:“苗香主,這位方總镖頭及衆位镖師護送這位姑娘去金蟾山,此事卻不虛假,我可以作證。”
苗十七面露意外之色,拱手抱腕道:“原來是沈左堂!既然是沈左堂出面作證,在下信得過,自然不再懷疑。只是要多問一句,不知沈左堂怎會知道他們送镖的事?”
沈瀚亭便将他如何在青石村巧遇方德恩等人簡單說了一遍,但對雲小魚手上染字的事,他當着衆人卻沒有提及。
方德恩這時上前道:“我早就認出公子是當時在青石村客棧中那位客人,還要多謝公子仗義執言。”
沈瀚亭擺了擺手,正待說話,忽聽旁邊有人說道:“只是在酒肆中旁聽到一兩句,便是證明了麽?”
衆人順着聲音一看,見大堂靠近櫃臺的一張四人單桌上,坐着一個身穿玄色粗布長袍的男子,約莫二十七、八歲的年紀,相貌英俊,神色漠然,眉眼間有一種灑脫不羁的神采。他右手放在桌上,握着一只酒杯,手指修長,關節突出,指尖微微發紅 — 這是雙骨骼精奇、不一般的手。
苗十七見到此人詫異道:“于堂主,你是何時……”話未說完,似是覺得不妥,急忙止聲,單膝點地抱腕道:“屬下參見于堂主。”
沈瀚亭與此人早就熟識,一眼便認出他是地煞堂堂主于錦堂。
于錦堂起身走到他們跟前,對沈瀚亭道:“沈左堂,這位姑娘自己都記不清了,豈非任誰說是就是?你僅憑酒肆中聽到的一面之詞就下結論,萬一反而害了這位姑娘就不好了。”
沈瀚亭似笑非笑地問道:“于堂主何時開始管起這等閑事了?”
“我只是好奇,沈左堂酒興正濃時怎會留意他們閑談,在我看來沈左堂才當真不該是這種愛管閑事、愛聽閑話的人。”
沈瀚亭緩聲道:“看來于堂主還是不了解我沈某人,我這個人嗜酒如命,酒一旦喝多了,不僅閑事要管,幫內的事更要管,若是有人無事生非,慫恿屬下鬧事,我是一定要管一管的。”
方德恩聽到這裏,已經聽出眼前這兩人不對付,他倆是針尖對麥芒,暗中較勁,誰也不肯讓誰。方德恩心中焦急,只想趕緊抽離其中,帶着雲小魚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于錦堂目視沈瀚亭:“你何必這麽緊張,個中曲折還沒弄清楚,倒要先給人扣個大帽子。這位姑娘如今什麽都不記得,咱們把事情問清楚也沒什麽不對,一旦她是被人脅迫呢?”
沈瀚亭還沒來得及答話,方德恩先急道:“這怎麽能是脅迫呢,我是有托镖文書的!”說着叫薛恩去樓上把托镖文書取了下來,翻開來指着給于錦堂看:“這上面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讓咱們廣順镖局将此女于九月底前送到金蟾山海源寺。”
于錦堂接過來瞥了一眼落款上托镖人的名字,見字跡潦草,根本看不出姓甚名誰,便道:“托镖人的名諱如此潦草,不能作數……”他話未說完,忽然看見文書上寫着“送至陳天河手上”幾個字:“你們要将她送去見陳天河?”
“不錯。”
“你可知道原因?”
“這個……唉,那托镖的人并沒有跟咱們解釋原因,不過這姑娘身體有恙,估計多半是這個所以才托咱們送她到陳天河那裏醫治。”
于錦堂這回仔細地瞧了瞧雲小魚,又瞥了沈瀚亭一眼,忽然淡淡一笑:“如此,就更不用你們送了,你将她交給我,陳天河我認識,我送她去。”
方德恩急道:“那人說了,要是送不到或者中間出了岔子,可是要将咱們镖局滿門抄斬殺個雞犬不留啊!”
于錦堂失笑道:“好大的口氣!”
“唉!他真辦得到,那可是朝廷的人!”
“皇裏醫術高明的太醫多得是,為何朝廷會送個女子來找陳天河?”
“唉,我怎麽清楚,想是這姑娘已經病入膏肓,這世上只有陳天河能救她了吧。”
于錦堂心道:“陳長老是我群真會的人,朝廷怎會求助于咱們,這其中必有蹊跷。”想到這裏,他忽然出手将雲小魚拉到了自己身前,沉聲道:“我倒要看看你究竟得了什麽病,非要陳天河看不可!”
于錦堂右手搭上雲小魚的脈搏,臉色微變,眉頭一緊:“你中的這毒……”話未說完,又看見了她手臂上的字:“治愈此女者可知四海萬神圖下落。”
他眼中寒光一閃,沉聲道:“我今天非帶走她不可了!”
作者有話要說: 呼……終于寫到于錦堂和沈瀚亭兩人湊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