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證據

證據

渾渾噩噩度日,不知道時間流逝,我不記得自己躲在那片屋檐下頹廢了多久,只依稀記得碧芬找到我的時候,心疼地抱着瘦巴巴又髒兮兮的我,又哭又打又罵。

腳底沒有處理的傷口已發炎化膿,我發着燒,單腳站着,弱不禁風,不堪碧芬輕輕拍打,整個人癱軟在她身上。許是碧芬在身邊,我感到很安全,一下洩了力氣,不再勉力支撐,緩緩失去意識。

我太累了,哭泣和思念耗空我所有的力氣,我連呼吸都覺得累。

再醒來時,眼睛未睜開,先聞到消毒水的味道,緊接着,我聽到父母在我身畔低語。我便不想睜開眼睛,不想面對父母的關切。

父親:不用擔心,女兒不是脆弱的人,過段時間就好了。

母親:我怎麽能不擔心,你看看她這副鬼樣子,碧芬要是沒找到她,指不定就死在那了。

父親:呸,盡說些晦氣的話。

母親:我也是後怕啊。

父親: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母親:老李,你現在說這話是什麽意思?和你說起女兒的事時,你也覺得荒唐,愁得睡不着覺。你不願出面做壞人,全指着我和女兒溝通,母女感情都要因為這樁事破裂了。你倒好,一個屁都不放,只曉得冷眼旁觀,如今反倒指責起我的不是了,良心被狗吃了?

父親:那也...不用做這麽絕,把否定的态度擺出來,語重心長對女兒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假以時日,女兒會明白我們的良苦用心。

母親:說得挺輕松,早前你幹嘛去了?

……

父母因為我起了争執,而當時,我并不知道楊珊的離開是母親的授意,我懷揣着對母親深深的愧疚,無顏面對她。想起這些日子以來,我與母親的關系确實很僵硬,她卻還如此擔心叛逆無狀的我,叫我怎能不心酸。

失去愛情的我,在那一刻感受到沉甸甸的親情。我閉着眼,想起母親信誓旦旦說過,我和楊珊這樣的感情不會長久...果然應驗了她的話,我深愛的人因為害怕與我相戀,轉身走了,不給我一點挽留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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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此,我的心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揪了一下,疼得眼角溢出淚來,使我無法再裝睡。我睜開眼,對上父母擔憂的神色,瞬間淚如泉湧。我抽噎着說不出話,像個小孩,向母親張開手,要抱抱。

母親跟着我落淚,抱着我,哄着我,看我傷心,她也很難過。她知道,我的傷心拜她所賜,因此她難過,卻并不後悔。那時,她認為我終究可以走出來,只是需要一些時間。像腳底的傷口,總會愈合,心上的傷口如是。就算留下猙獰的疤痕,只要不再流血,便算作好了。

我在醫院修養了好些天,吃消炎藥,挂營養液,母親無微不至照顧我。我們很默契,關于楊珊,閉口不提,母女關系修複如初。我在親情的呵護下重新活過來,雖不濟以往愛笑,卻神志清明,能吃能睡。

碧芬來得很勤,生怕我鑽牛角尖,與自己過不去,同樣的話翻來覆去說,只為開解我。不管她說什麽,我都點頭,有時候,我甚至不知道她說了什麽,但為了讓她放心,我都點頭。我不想提楊珊,卻也不想刻意逃避,我可以慢慢消化痛楚,慢慢長好傷口,慢慢地,也許需要很長時間。

沒關系,我可以給自己很多時間,我告訴自己,是楊珊不要我的,我不該為她黯然神傷,她不值得。

我愛的楊珊,宛若清荷,傲骨铮铮,英勇頑強,絕不會懼怕俗世偏見。我愛的楊珊,全心全意愛着我,又怎舍得扔下我,讓我如此難過。

離開便離開,她不是我愛的那個楊珊。

出院後,我照常生活,把更多心思花在店裏,早出晚歸,盡力讓自己變得忙碌,便沒有多餘的精力去追憶過往。我徒有理智,然而心卻由不得我把控,越壓制自己的思念,思念就越猖狂,尤其在夜深人靜的時候。

我做不到遺忘,反而思之如狂,唯一的進步就是想她的時候,不再落淚。

不久後,我還是回到她的家,拾起被我撕碎的信件,一片片拼湊起來。大半的字跡被我的鮮血染紅,已然看不清,可記憶力遠遠不及楊珊的我卻清楚地記得信上的內容。

我把紙屑平展開來,仔細粘貼好,小心翼翼夾進書裏。這是楊珊留給我的東西,即便是傷我的利劍,也是我的珍寶。

楊珊從未對我說過愛我,這封信成了她愛我的證據,卻也是她不夠愛我的證據。若足夠愛我,她不會離開,對嗎?

拿走了信後,我很少再進入那間屋子,那已然是一間歡樂與痛苦并存的屋子。而往往痛苦比歡樂盛大,痛苦是可以吞噬人的巨獸,歡樂只不過是膝下撒歡的家寵。

得知楊珊離開的真相,仰仗于碧芬。

有一天,我看着碧芬脫下高跟鞋,一邊抱怨工作繁重,一邊揉着腳。我看着她的腳,想起自己腳底的疤痕,突然回過神,問起她當時怎麽知道楊珊的住址。她說,是母親告訴她的。

聽到這個答案,我心裏咯噔一下,猛然想起父母在我病床前的争執,不經剖析。當晚,我回了家,旁敲側擊向母親求證,才知道她對楊珊的所作所為。

我與母親吵得面紅耳赤,卻不全是憤怒,我很矛盾。我一邊生氣母親的行為,憤怒母親對楊珊和我造成的傷害,一邊又慶幸着楊珊是因此才離開我,不是因為不夠愛,而是被逼無奈。

我對楊珊的恨意頃刻瓦解,只餘深深的愛,像大海,時而洶湧,時而平靜。

我開始混跡在各個夜店,尋找楊珊。她喜歡躲在黑暗裏,我想,只要她還在這個城市,我遲早會在鋼管舞臺上找到豔光四射的她。

寒來暑往,我一無所獲。

但凡碧芬有空,便會陪我一起找,她擔心我一個人去夜店太頻繁,難免會遇到酒客騷擾。在碧芬眼裏,我是個漂亮且柔弱的女人,但在尋找楊珊這件事情上,她看到了我充滿毅力的一面,也見證了我對楊珊執著的情意。

一直以來,我都很想向碧芬談起楊珊,談起我心愛的人,我想得到她真心的支持與祝福。雖然,楊珊已經離開了我,但我心未變,她依然是我心愛的人啊。只是,我想要的不再是無謂的支持與祝福,而是在一次次尋找無果後,我疲憊且空泛的心唯有依靠向碧芬訴說楊珊種種,內心才能得到片刻安寧。

談起楊珊時,我總是帶着笑,努力讓眼裏充滿神采,不透露出半點憂傷。我迫切想讓碧芬知道,楊珊是個值得我一直尋找下去的人,我仗着這股信念支撐自己,仿佛餘生便只得此事有意義。

我好怕碧芬勸我,不要再找下去。我會崩潰,我會消沉,我會生無可戀,像一個沒有心的木偶般活着。幸好,碧芬是了解我的,哪怕她并不希望我沉淪在楊珊離開這件事情上,但她明白尋找楊珊的過程或許是我療傷的過程。她陪伴我,聆聽我,幫助我,一貫沒什麽耐性的碧芬為了我而苦苦堅持。

偶然間,我和碧芬在某個夜店看到了程立,他周旋在莺莺燕燕中推杯換盞,好不快活。看到這一幕,我怒從心頭起,沖過去狠狠推了他。他踉跄倒地,錯愕看着我,許久,從齒間蹦出一句:李艾雲,你瘋了嗎?

沒錯,我是瘋了,我無法忍受他從中作梗,導致我失去了楊珊,自己卻活得那麽自在。憑什麽這種搬弄是非的人可以好過,我和楊珊卻要活得那麽辛苦,不安好心的明明是他,老天爺為什麽不懲罰他,瞎了眼嗎!

怒氣讓我雙手止不住顫抖,我指着他,眼睛通紅,聲音嘶啞,我說:把我的楊珊還給我,把我的楊珊還給我!

那一刻,程立明白,他毀了我。只見他輕笑一聲,慢慢爬起來,坐回沙發,好整以暇睨着我,眼神裏寫滿了得意。

那種眼神冒犯了我,令我不争氣地流下眼淚,連怒氣都變得沒有氣勢。周圍的人像看小醜一般看着我,她們的竊竊私語在音浪中逐漸放大,不斷放大,直至把我淹沒。她們吵死了,我捂着耳朵,大聲喝斥她們:閉嘴,都閉嘴。

我沒有喝酒,大抵怒火攻心,血壓升高,致使我感到頭腦昏沉。碧芬擠到我身邊,指着程立的鼻子罵了一通,可她的聲音好模糊,我聽不清楚,我好暈。

最後,我在碧芬的攙扶下走出酒吧,呼吸到外面的新鮮空氣,我的頭腦漸漸清醒。碧芬小心翼翼安慰我,不斷數落着程立,好平息我的火氣。但她不知,程立只是導火索,真正讓我失态的原因是楊珊至今杳無音訊。

長久僞裝的樂觀形成一種桎梏,奮力在黑暗中行走,卻看不到一點微光的感覺令我窒息,我急需宣洩內心的壓抑,而剛好程立出現在這個節點上。我厭惡程立,厭惡到根本不把他當回事,又怎會耿耿于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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