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她開門的動作僵了一下,似乎許久沒有聽我對她說謝謝,有些意外。她緩緩轉過身,意味深長看着我,說:我看楊珊那孩子...也挺不錯的,呆是呆了點,勝在踏實。
母親一番話無疑是默許了我和楊珊的關系,經過三年的掙紮,她用妥協的方式消除母女間的隔閡。她終究在意我的幸福,即便內心還是希望我可以擁有一場能被所有嘉賓祝福的婚禮,但若這樣的婚禮不是我想要的,她不會再強求我。從強烈反對到委婉默許,我和母親之間發生過太多不愉快,有過激烈的争吵,有過沉默的對抗,用彼此間消耗的溫情築起厚厚的城牆,此時頃刻瓦解。
望着母親遠去的背影,我眼眶發熱,心頭自是喜悅,只是也傷懷。三年的守候變得有意義,而其中的苦澀卻是無人能感同身受的,點個頭若不是太困難的事情,但凡早一點,我也不至于在希望與無望的夾縫裏苦苦掙紮。
離開校園,天空仍飄着雨,可我灰暗的心情照進了陽光。
雨該停了,彩虹會出來,我想,我即将迎來五彩斑斓的世界,沒有陰霾。我回味着母親的話,想起她說楊珊呆時的神情,不由莞爾。此前,母親不願去了解楊珊,對她充滿了敵意,如今自己發現她的可愛之處了,遠比我說的有信服力。
我為楊珊感到驕傲,我的楊珊很聰明,一直以來,我都覺得倘若她能修完學業,必然學有所成。果不其然,短短三年,她重新考上了大學,并嶄露頭角,靠自己的優秀贏得母親的青睐,她熠熠生輝。
思及此,我恍然想起整個談話被母親掌握了節奏,壓根忘了問她,為什麽去年就知道楊珊的下落,卻一直隐瞞我。若我今天不來找她,她打算什麽時候才告訴我。
我懊惱了一下下,但想,算了,也許任何事情都有合适的時機,冥冥中自有天意,注定好了我會在什麽時間、什麽地點、什麽方式,與楊珊相遇。
接下來,我回到舊巷,收了幾身換洗衣物,直奔鄰市。店也不顧了,沒有比去見楊珊更重要的事。
我沒有給楊珊發電郵,我要直接去邂逅她,帶着笑,當着面,直抒心意。我想好了,先不與她計較當初一聲不吭抛下我的過錯,要享受重逢的喜悅,之後再來翻舊賬也不遲。我的心情緊張而雀躍,不曾設想過三年了,楊珊是否另有所愛。她專注,她長情,我堅信她依然愛我如初。仿佛此生,我和她就是命中注定要在一起的,我們屬于彼此,誰也拆不散。
不知為何,我有這種直覺,大抵是楊珊的性子讓我覺得安全。哪怕她曾一走就是三年,然而我堅信她對我的情意未有轉移,如同我那般,依然守候在原地。
只是,這一次,我一定要她許我承諾,承諾永遠不會再離開我。相信歸相信,楊珊的承諾将是一顆定心丸,有總比沒有更安心。
我火急火燎出發,恨不得立即見到楊珊。可當接近那所學府,心反而逐漸沉靜下來,像那風平浪靜的海面,底下依稀流動的暗湧,是我無法抑制的些許緊張。
偌大的學校,要找到楊珊絕非易事。通過母親的人脈,我輾轉找到金融系主任,在她的幫助下,得知楊珊不住校,登記的住址也還是戶籍上的舊巷住址。
且不說學校監管松泛,神秘的楊珊着實讓我頭疼。但我也不是一無所獲,除了她的郵箱,現在還知道她的電話號碼,知道她常去圖書館,還有第一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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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仍舊沒有給楊珊打電話,怕她不願見我,于是,我躲在圖書館門前的隐秘角落裏,想堵她,不給她逃開的機會。
看着校園內來來往往的學生,我不禁感慨,楊珊怎麽會沒有交到一個朋友,獨自行走在人群中,該有多孤單。
倘若她住校,興許情況會不一樣吧。有朝夕相處的室友,便是性子再冷,大抵也該被捂熱了。
春季雨水多,淅瀝瀝打在五顏六色的雨傘上,遮擋了我的視線。我看不到進出圖書館的人是什麽面容,只能盯着那一雙雙移動的腿從我眼前經過,從中尋找一種熟悉的步伐。
楊珊的腿筆直而修長,步子大邁,落地堅定,像模特那般走出氣場全開的氣勢。想當初,她便是邁着這樣的步伐從我門前路過,面無表情,目不斜視。她就這樣走着走着,走到了我心裏,我怎會不記得她的步伐。
當我在人群中捕捉到那雙腿,穿着藍色牛仔褲,黑色馬丁靴,邁着讓我刻骨銘心的步伐,一陣酸楚頓時掠過我心頭。
那雙腳步在圖書館門前停下,收了傘,露出我日夜思念的容顏。那一刻,我做不到帶着笑,倏然哽咽起來。
分明很欣喜見到楊珊,三年來,我思念成疾,就在那一個瞬間得到了治愈。可一下放空了許多沉痛的心事,又加上重逢帶來的百感交集,反而讓我一時無所适從。不知所措站在原地的我,想喊她的名字,張口卻無聲。想奔向她,足下卻重千金,令我寸步難行。連眼淚也不受控制,盈滿眼眶,很快模糊了我的視線。
朦胧中,我看到楊珊的輪廓向我靠近,恍如夢中一般,看不真切。我連忙抹去眼淚,生怕自己真的在做夢,我不要,我必須讓自己的感受變得真實起來。
楊珊紮着馬尾,神清氣爽,卻清瘦許多。她紅着眼,看着我,微微皺着眉,眼裏仿佛寫滿了哀傷的心事。我又不争氣地抹着眼淚,視線再次模糊,禁不住小聲啜泣。
李艾雲......楊珊喊我的名字,一如往昔,連名帶姓。她握住我胡亂抹着眼淚的手,緊握不放,許久,說:好久不見!
是啊,好久了,一別三年,重逢只有一句好久不見的寒暄。我流着淚笑了笑,心裏很苦澀,說:但凡你問我過得好不好,我便可以告訴你這三年來,我是如何度日如年苦等,如何希望渺茫苦尋。可你只是一句雲淡風輕的好久不見,我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你的寒暄。
楊珊沉默,面對淚流滿面的我,睿智清冷的眉眼流露出一言難盡的惆悵。我掙脫她的手,因她的沉默和木讷突然生了一些怨氣,不禁埋怨道:又是沉默,楊珊,我真受夠了你的沉默。你沉默地來,沉默地走,沉默地躲着我,杳無音訊。這麽久以來,我像死了一樣,游走在世間,守着你生長的地方,只為告訴自己,你是那麽真實的存在。當我懷着迫切的心情出現在你面前,你就沒有什麽話想要對我說嗎?
自顧說完,見楊珊依舊是欲言又止的模樣,我直接轉身離開。說好不要計較,舊賬有的是時間翻,終究還是沒忍住,朝楊珊撒了氣。說到底,倒也不是真為她的沉默而生氣,沉默是她的特質,我愛她,便也愛着她的沉默。我是氣她舍不得給我一個擁抱,哪怕一直沉默也好過一句好久不見啊。
好久不見......仿佛與我的關系那麽疏遠或那麽平淡,我不要這樣的見面問候。我說那麽多,無非在表達我與她的關系依然那麽密切,令她正視我們的感情,不需要顧左而言他。
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底氣,我篤定她不會放任我離開。
沿着垂柳旁的人行道走到湖畔,看着柳枝抽出新綠,被細雨洗滌,我的情緒逐漸舒緩下來。此時,我心裏才閃過片刻遲疑,擔心楊珊并未如我料想那般跟上來。然而我不敢回頭看,仿佛回了頭便暴露了我的期待,我只能不着痕跡放慢腳步,仔細聽着身後的動靜。
直到擦肩而過的學生朝身後喊了聲楊珊學姐,我才安下心。她淡淡應了聲,別無多言,似乎她與別人的慣常交流僅止于此,別人不敢多問,她亦不會多說。
确認楊珊默默跟在身後,我也當适可而止,否則以她的脾性,怕是走到地老天荒去也還沒想好要如何與我開口。
或許方才情緒波動的我讓她亂了方寸,于是我駐足,轉過身,把傘沿壓低,不看她,輕聲問:如果我沒有來找你,是不是永遠都見不到你?
是我辜負了你的情意,你何苦還來找我?楊珊說。
對,你辜負了我,盡管我知道你的離開是因我媽媽所迫,但你甚至都不願嘗試争取便放棄了我。你對抗命運的堅強無畏去了哪裏,為什麽對待我便退縮逃遁,是我不值得嗎?我把傘舉高一些,對上楊珊的視線,再一次問道:楊珊,是我不值得嗎?
是我不值得。楊珊說着,眼睛起了霧氣,卻隐忍着不讓眼淚掉下來。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心裏一定很痛。即使命運多舛,她也那麽努力那麽倔強地活着,以為上天終将垂憐于她,賜她美滿的愛情,卻只是另一重打擊。母親說的那些話,恰是她的軟肋,是一身傲骨的她深藏在心底最隐秘的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