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夜半莺歌入暖帳
夜半莺歌入暖帳
傍晚,我們在樓下簡單吃了飯,她把鑰匙給我,自己則蹬着自行車去我下榻的酒店幫我辦理退房,取回我的行李。
我獨自沿着煙火氣息濃厚的老街轉了轉,熙熙攘攘的人群都在為生活奔忙着,過着酸甜苦辣的日子。這些年,楊珊就隐跡于此,走着腳下的路,吹着夜晚的風,穿過嘈雜的人群,形單影只。
她不屬于這裏,我暢想着她的人生軌跡,高顏值、高學歷、高智商、高收入,不久後,她必将在金融圈嶄露頭角,混得風生水起,事業扶搖直上,成為業界精英。
能令母親刮目相看的人,絕非平庸之輩。這方面,母親的認可足以算得上是一種權威,我相信母親,更相信楊珊。
把我的行李拿回來後,她說臨時請假不合适,讓我早點睡,不要等她,匆匆又要出門。我心裏多少有些失落,撇着嘴,撒着嬌,央求她辭掉夜總會的工作。我讓她不用擔心錢的問題,我有足夠的積蓄,以前不顧惜自己的身體便算了,可如今,她的未來裏有了我,我可不允許她如此辛勞。
我以為她會推辭一番,卻不料她毫不猶豫,欣然應允,她答應我跳完今天的場次就辭職。
于是,我便開開心心放她去上班了。
後來我才知道,這些年,她既拼命又節省,租便宜的房子,吃便宜的快餐,不僅存夠了修學的錢,還争取了許多獎學金,根本不需要靠我資助。
之所以還在夜總會上班,一來,疲勞可以讓她睡得安穩,不會被思念折磨;二來,誰會嫌錢多呢,錢越多越有安全感,尤其對楊珊而言,生命的苦旅始于貧窮。
躊躇滿志要踏進金融界,可想而知,她再也不想被貧窮左右命運,她想擁有足以抗衡所有坎坷的安全感。
公寓裏沒有電視,我百無聊賴和碧芬通了電話,向她說說楊珊,聽她說說工作,總算打發了一些時間。碧芬在安庭大酒店一呆好幾年,如今已是人事部主管,活得精致又灑脫,多少遭人羨慕。反觀這些年,我仿佛止步不前,店開着也疏于管理,對任何事均提不起勁,純粹擺爛。
碧芬以為全是因為楊珊,我才消沉萎靡,其實不然。恰恰相反,我的生命是因為楊珊才變得有活力,就像此刻,我躺在她床上,對未來又燃起了無限憧憬。
入目的景致皆有着鮮明的色彩,不再是灰暗。
亮着書桌的臺燈,我翻了翻楊珊的書籍,都是些專業相關的資料,于我而言乏味得很。但我還是選了一本,躲在被窩裏硬着頭皮翻看起來,畢竟,這有助眠的作用。
書上的每一個字,我都認識,但說的是什麽意思,我不理解。好在它的催眠效果奇好,我大概只翻了兩頁,眼皮就沉重起來。
Advertisement
再睜眼,我看見楊珊挽着頭發,穿着睡衣,輕手輕腳掀開被角。正此時,突然發現我張着朦胧雙眼看着她,不由發了一下愣,模樣好呆。
我見狀,忍俊不禁,當即掀開被子,向她張開雙臂,要抱抱。
她回以一笑,上了床,把我攏在懷裏,掖好被子,問: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我搖頭,嫌她抱得不夠緊,下意識蠕着身子擠近她,不想留一絲縫隙。她身上散發着清冽的香氣,淡淡的,很好聞,我忍不住湊到她頸窩嗅了嗅,舒服地閉上眼,喃喃道:你好香。
當時迷迷糊糊的,根本無意挑逗楊珊,然而在她看來,我的舉動成了稀裏糊塗的邀約。她的手從我腰間滑到臀側,随即翻身而起,凝視我,直到我的意識開始清醒,她的吻才由淺入深襲來。
耳鬓厮磨間,我不失時機柔聲道:楊珊,不要再離開我了,好嗎?
好。她神情認真,鄭重承諾。
那一夜,她褪去我的衣物,在我身上四處點火,窗外徐雨澆不熄,夜半莺歌入暖帳。
至此,我和她多了些牽絆,我們用抵死交纏簽下互許終身的契約。
回收舊手機、舊電視、舊冰箱、舊空調、舊洗衣機……
歡愛後,我睡得正酣,然而一大早,樓下的小喇叭循環播放着回收類目,吵醒了我。
怪不得楊珊經常要去圖書館,這麽嘈雜的環境,實在影響學習。如此想着,我才發現枕邊空蕩蕩,支起身子探看,房間也空蕩蕩。
這個渣女對我犯下獸行,一早就不見人影,像話嗎!我氣鼓鼓下床,想給楊珊打電話,看到手機下壓着一張便簽,上面寫着:醒後來電(附電話號碼)
我洗漱好,撥通她的電話時才發現時間已近中午,也就怪不得她沒在屋裏了。
那年是2011年,生活還沒有如今這麽便利,需要的學習資料還要跑到外面打印。楊珊接通我的電話,說她在樓下的打印店,讓我拉開窗簾。
天空放晴,陽光融暖,微風正好。歡騰的麻雀落在窗檐,我一拉開窗簾,它們慌忙飛走,叽叽喳喳,仿佛受了很大的驚吓。我向下望,一眼看到楊珊站在對街的報刊亭旁,拿着手機注視我。
我朝她揮手,她朝我笑,陽光照耀着她,多美好的畫面,從此就定格在我腦海。我想,我會永遠記得這一刻,恍惚覺得幸福圓滿的這一刻。
後來,楊珊一邊修課業,一邊出來實習,始終忙碌着。由于當年在生活變故下辍學的經歷,使她很珍惜現在的求學機會,說她求知若渴并不為過。她拒絕了小高抛來的橄榄枝,道是課業繁重,不方便離校太遠。進了當地的小金融公司實習,她認為小公司更便于她摸清體系架構,熟悉整體運作模式,等有了更全面深入的認知後,再用體面的學歷叩開大公司的門。
她對未來有明确的方向,和她在一起,什麽都不需要操心,心裏很踏實。我一向沒有什麽遠大志向,經營着小店,照顧着小家,一生就圖個安穩快樂,衣食無憂。
眼下咖啡店的經營狀況還算穩定,雖然我不怎麽管理,但開了這麽些年,積累了穩定的客源。再者,店員都是元老級的可靠夥伴,除了每月的賬稅需要處理,其餘瑣事根本不勞我費心。我落得清閑,索性留在這座城市,和楊珊過着沒羞沒臊的日子。
十天半個月會回去一趟,去店裏走走過場,回家陪陪父母,再修剪一下舊巷裏的花草。
我的生活節奏很和緩,與楊珊的快頻截然不同。經常一覺醒來,她已經走了,然而再忙,她也會挂着□□,随時關注我是否有消息進來。不管在校園亦或公司,午間不厭其煩踩着自行車回來陪我吃飯,呆上個把小時,又匆匆而去。實習生不會安排加班,到了晚上,她把時間都留給我。陪我去看噴泉、看夜景、逛夜市、逛商場,或者去公園散散步,力所能及給我足夠的陪伴。
楊珊不說愛我,哪怕情到濃時,她也不說。可我知道她愛我,那份珍視像蜜糖一樣,滋養着我們的愛情。
其實,不擅交際的楊珊在公司并不讨人喜歡,即便她聰明好學,又踏實肯幹,然而負責帶她的老員工态度冷漠,與楊珊可謂不分伯仲了。
閑聊中無意說起,她很困惑老員工是否對她懷有敵意,試圖從自身找出問題。于是,我問她,入職以來可有對人家笑過?
她很認真思索一番,不确定地搖了搖頭。
症結就在于此,誰願拿熱臉貼冷屁股呢,她一貫面冷,不了解她的人要麽覺得她傲慢,要麽覺得她懷有敵意,就怨不得老員工态度不友善了。楊珊就是高冷體質,就拿樓下打印店的老板來說,隔三差五去打印,換作別人早該混熟絡了,免不了寒暄幾句。然而楊珊一進去,老板仿佛受到了壓迫,立馬變得嚴肅起來。
說起來也很有趣,在夜場打滾過來的,哪個不會察言觀色,遑論圓融的交際能力。偏偏楊珊是個例外,在夜總會跳豔舞時,只管跳好自己的場次,從不應酬酒客,哪怕小費再高。她對待跳鋼管舞,全然像對待職業,坐臺陪酒不在她的工作範疇裏面。于是,在同事眼裏,她格格不入,遭受排擠。若非生得豔麗,身材曼妙,舞姿翩翩,夜總會怕是容不得她這種不服管教的人。
在夜總會,她有資本不靠周旋聲色賺錢,然而進入職場,姣好的皮囊不再是通行證。
職場是個大熔爐,各種各樣的人有各色各異的性格,統統丢進大熔爐裏,漸漸煉化棱角,成為一個和諧的群體。
一想到楊珊不能再像之前那樣離群索居,獨自高貴,我不免憂心忡忡。在職場,她還有好長的路要走,而眼下,她俨然是個蹒跚學步的嬰孩,她必然要比別人走得更艱難。
她捧着我的臉,用鼻尖蹭了蹭我的額頭,說:不要皺眉,其實我并不在意別人的态度。
她确實不在乎,可別人會在乎,若再不做些改變,那麽以後只會越來越多人排擠她,高傲而優秀在職場上從來不是讨喜的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