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合理的解釋
合理的解釋
在時針即将跨過元旦時,我給她發了簡訊,說:節日快樂!
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她吝啬于回複我同樣簡單的四個字。
我走不進她的生活,實在無心工作了,成天苦思冥想有什麽不那麽莽撞的方法去接觸她。我不接受她不愛我的說辭,即便她說得那麽篤定,只因分手前沒有任何她不愛我的蛛絲馬跡。
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情迫使她做出這樣的決定。
我盲目地抓住碧芬這根救命稻草,寄希望于她有一些好的建議或猜測。可這位狗頭軍師只會唉聲嘆氣,滿臉寫着:李艾雲,你無可救藥了。
我也跟着唉聲嘆氣,嘆楊珊分明離我那麽近,又離我那麽遠。
我好幾次忍不住來到斜對岸,像個盯梢的便衣,坐在車裏等楊珊下班。每每看到她騎着自行車遠去,我始終沒有勇氣跟上去,怕被她發現,以為我糾纏她,招她厭煩。
海邊風大,她總穿得很單薄,形單影只。她騎得很快,風灌滿她的外衣,鼓鼓的,衣角翻飛着,一會兒就不見了蹤影。她逆風而行,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還是那麽飄逸,老舊的自行車駝着消瘦的她,一點都不顯得吃力。
我不想坐在車裏,我想坐在自行車後座上,攬着她的腰身,攏緊她的外衣。任風有多刺骨,心裏有暖流。
那一段時間的守望并非沒有成效。在金融街挂上豔紅的燈籠時,我久違地看到了程立。
他西裝革履,雙手插兜,站在楊珊的自行車前,一副興師問罪的氣勢。
隔着馬路,我聽不清他們的交談,只能感知程立的出現并沒有帶着善意。我內心一緊,當即打開車門,卻在下車的瞬間猶豫了起來。
如果我現在過去,很突兀。而且,我以什麽立場去插足他們的談話呢,只會讓場面更難堪罷。
我無奈坐回車裏,忐忑地看着從容不迫的楊珊和氣急敗壞的程立,心裏漸漸踏實下來。
顯然,這一場交談,楊珊占了上風。但見她漠然置之的神态,像看跳梁小醜般看着程立,便知他的聲讨悉數沉于湖底,絲毫不起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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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程立指着楊珊的鼻子,似乎在發出最後的警告,随後憤然離去。
身前少了攔路且亂吠的狗,楊珊才得以跨上自行車,頭也不回消失在道路盡頭。
我非常好奇程立和楊珊說了些什麽,也覺得程立或許是一個突破口,思來想去,我決定約他面談。
由于删除了他的聯系方式,我通過母親,母親通過小高,幾經周折才聯系上他。
他很意外我的邀約,但并沒有多問,不假思索答應下來。
周末,我們約在我的咖啡店。
他帶上了他的太太,并且很隆重地為我介紹。
醫學研究生,高幹家庭,市醫院主任醫師。
其間,他對他太太溫柔又體貼,可謂呵護備至。我不經意從他太太眼裏看到一絲訝異,大抵并未習慣他突然的殷勤。
這一切似乎是做給我看的,不知是想掙個臉面亦或希望我後悔當初沒有嫁給他。他想讓我知道他的太太比我優秀,家世背景比我好,有着體面的工作。他自以為自己富有魅力,如此優秀的姑娘都願意下嫁于他,那麽錯過他必然是我的損失,卻是他的福氣。
他的太太确實很優秀,他祖上真是燒了高香。
我冷眼旁觀他極力展現出來的幸福,眼色得意,一時分不清是他可憐還是他的妻子更可憐。
一場無謂的較量,他的太太顯然是不知情又毫無殺傷力的武器,意外地享受着他虛僞的溫情。
我沒有過多寒暄,笑着看他表演,直到他盡興了,消停了,我才開口。我單刀直入問:恕我冒昧,約你出來是有點事情想向你了解。前兩天,我在東升證券門口看到你了,還有楊珊……你們之間似乎有什麽矛盾。
程立先是一愣,繼而冷笑了聲,扶了扶他的金邊眼鏡,嘴角依稀帶着幾分輕蔑。他說:李艾雲,你來問我,你不覺得好笑?而且你們不是分手了嗎,還關心這些幹嘛?
不知為何,聽到他連名帶姓喊我,我有點膈應。“李艾雲”三個字仿佛成了楊珊的專屬,只有她可以這樣喊我。可轉念一想,他若不連名帶姓喊我,我心裏指不定更膈應。
由于當年大家鬧得很不愉快,我知道這樣不妥,然而但凡有別的方法,我又怎想與他打交道。他至今認為楊珊搶走了我心裏屬于他的那個角落,也認為我愧對于他,當他明白我的邀約全然只為楊珊時,心裏定然不好受。
對楊珊的愛使我卑微,我可以放下身段心平氣和坐在程立對面,向他打探楊珊的消息。我固然可笑,可我管不了那麽多。
“你的消息倒是靈通,知道我和她分手了。”
“她在業界臭名昭著,我想不知道都難。”
“程立,別往楊珊身上扣一些莫須有的罵名,她一直以來被誤會,被造謠,已經過得很辛苦了。不負責任栽贓她的任何一句話都是一把刀子,是會害死人的,積點口德吧。”
見我心生薄怒,程立不滿地瞥了我一眼,心說淹沒楊珊的浪花又不是他一個人翻起來的。我也疲于和他争執,以免鬧僵了,我便什麽都打聽不到了。
“前兩天,你找楊珊做什麽?”我問。
“她搶了我的客戶。”程立臉上的不滿更甚。
搶?我怎能信。楊珊是個與世無争的人,又很不善于交際,她怎麽可能搶程立的客戶。我想到楊珊前段時間一舉成名的操盤,遂說:客觀點,是不是你的客戶得知楊珊業務能力強,自發轉投了楊珊?
程立偏開頭,小聲嘀咕道:什麽業務能力強,一兩次僥幸而已。
這大概是來自同行的嫉妒,他無法接受曾經被他輕視的楊珊如今搖身一變成為他強勁的競争對手。但我一語中的,他沒否認所謂的“搶”,實則是客戶自己的選擇,不存在楊珊從中幹涉。
看吧,人言可畏,楊珊什麽錯都沒有犯,可某些人有意或無意發出有失偏頗的言論,便輕易給她扣上了罪名。
優秀的人,一旦不合群,暗箭就會從四面八方射來,使人千瘡百孔,體無完膚。
我長嘆一聲,想指責程立,可一想到還有許許多多如程立一般造孽的人,心裏有着深沉的無力感。我能為楊珊做的,微乎其微。
有時候,我寧願她默默無聞地活着,甚至混跡在昏暗的燈光下,做一個泥塵中的蝼蟻,也好過承受衆多指谪,随意受人诟病。
我無法想象,她活得該有多累!
“你處事圓融,在本市的金融圈也算如魚得水,關于楊珊的消息,你還知道些什麽?”我不得已恭維他兩句,只為從他口中得到我想要的訊息。
程立的臉色和緩下來,顯然我的話很受用。他望向他一直默不作聲的妻子,像讨到食物的乞丐,掂着他盆裏可憐的自尊,洋洋自得。
他的妻子看了看他,又看着我,不知道在思忖什麽,複又低着頭喝起了咖啡。
炙手可熱的楊珊,檔案幾乎是公開的,每個公司都有。但楊珊貫來低調,非必填項必不填,因此她的檔案體現出來的信息并沒有太具體。
程立所知不比我多,我有些失望。
抛開楊珊不說,便一時不知道彼此之間還有什麽可以聊的,突然冷場了。
此際,程立的妻子開口了。她遲疑道:我也認識一個叫楊珊的人,不知道是不是你們說的那個。
我和程立意外地看着她,示意她接着說。
“一年前,我還在鄰市工作,同事接診過一位年輕的病患,急性白血病,這位病患就叫楊珊。她高挑,靓麗,話少,确診了也表現得很平靜,所以我對她有點印象。挺可惜的,年紀輕輕得這種病……但我的同事醫術高明,如果我們說的是同一個人,說明我同事的治療卓有成效。”
我呼吸一窒,心在下沉。
不會的,不會是我的楊珊,盡管她的描述多麽像楊珊,我不相信。我搖搖頭,分手時的回憶像幻燈片在我腦海裏放映,明明知道這個原因能讓一切都解釋得通,可我無法接受,語無倫次地否認着。
我又寧願相信楊珊是因為不愛我才與我分手,而不是這個讓我絕望的原因。我恍然悟到當初楊珊為什麽說,生活不會變好了。
“這種病還有得治嗎?”程立好奇道。
“要看分型,我不是她的主治醫師,不太清楚她的病情。至于治療手段,分化療、造血幹細胞移植和骨髓移植。只能說,通過合理的治療,不是沒有治愈的可能,但都有一定的風險。”
“急性白血病會遺傳嗎?”我問。我想起楊珊的母親也是罹患急性白血病,最終不治身亡。
“理論上來說,急性白血病不屬于遺傳性疾病,不會有顯性或隐性遺傳,但是不排除小概率的遺傳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