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老天的慈悲
第24章 、老天的慈悲
生也浮木, 死也浮木。
巨大的樹冠裹挾着二人,随着黃河水域就這麽一路飄蕩,直至水流緩和處之時, 早已不知身處何地, 更不知今朝為哪夕。
被大雨洗刷之後的天空并未晴朗, 層層疊疊堆砌的雲海翻湧,只教人害怕何時會再來一遭這般的雨。
災禍所過之處,無不是嘈雜瘋狂尖叫, 即便昏迷,眉兒仍舊能夠聽到生靈被撕扯的聲音。
那是一種對生的渴望的怒吼, 也是一種對即将面臨的死亡的不甘心。人之所願幾何, 不過平安到老,身不由己是常态, 只嘆世事無常,人心惶惶,怎麽過都不盡如人意。
只見兩岸高山如雲,懸崖峭壁間水流昏黃, 走勢不急, 随着水流的流向的這棵大樹就在這山體之間緩緩流動。
黃色壓不過綠色, 峭壁的鋒利完全蓋住了水流的可怖, 讓這幅災後之景顯現出了奇異的安寧。
三兩不知名的鳥停留在這樹冠之上, 鳴叫之後又飛走, 像是世間對這茍延殘喘的兩人的憐憫, 一點點慈悲從山水之中漏出,就給了人極大的希望。
先睜開眼的是眉兒, 她身體的感受很是奇異,并無多少不适。被樹冠卡在中間, 竟也就這般睡了過去。許是知道自己生死由天定,破釜沉舟的豪勇之後便是塵埃落定的平靜。
總之,如何她都不後悔便是。
一睜開眼,看見綠色在眼前蒙上了一層镂空的屏障,透過這屏障,去看天色,這是一種海闊天空的瑰麗感受,難以言喻,并不覺讨厭,再去看風起雲湧竟覺着有些傳說也是真的了。
雙眼和縫隙處的鳥對上,耳旁能聽到他輕淺的氣息聲,眉兒扯了扯嘴角,她和他還活着,只要活着,只要還活着...
相握的嚴絲合縫的手,猶如沈祇與蘇眉兒彼此魂魄的相擁,在這天地的見證之下,以悲歡離合為禮,讓兩人在短短歲月間體會到了生命之上情義的一刻永恒。
靜靜體會,天色不覺間就已黃昏,沈祇一醒,眉兒便察覺,手指動了動,沈祇也恍惚許久,因着被樹冠卡着動作不方便,只微微側頭。
兩人四目交彙,有些話就不必多說。靠岸成了眼下兩人的當務之急。
無甚氣力,也沒工具沒辦法去操控這棵大樹,随波逐流也沒花了太久,這棵大樹就被峭壁間一顆歪脖子樹給擋住了。
沈祇看了眼那峭壁,樹根處有淺灘,那歪脖子樹單薄,得一個個爬過去,自己在樹冠外側,等于自己得先爬過去。
若是自己先動,就有個問題,如何确保浮樹木不被自己動作影響從而被水流飄走。辦法是有,卻是沒什麽體面,不過這種時候體面不體面也不重要了。
是以當眉兒看到沈祇取了腰帶,只剩下裏衣,沒覺着驚詫,只是有些臉紅。
看着沈祇用腰帶将浮木與歪脖子樹捆到了一起,順利的落地到淺灘之後,眉兒也小心翼翼的從樹冠裏頭爬了出來。那歪脖子樹不知道是什麽品種,還結了些果子來,眉兒沒想太多,順手摘下來兩顆。
兩人竟也就順利的都落在了淺灘之上。
眉兒身上沒什麽力氣,餓了太久,面無表情的啃了一個果子,又面無表情的遞過去另一顆給沈祇。
“吃吧,還挺甜。”
“唔。”沈祇接了,咬下一口之後酸得五髒六腑都揪到了一處,從沒發現眉兒這般促狹的,側頭去看她,準備開口,就見着眉兒也酸的五官都走了位。
兩人又笑了。
苦中作樂,還能如何。
“害怕嗎?眉兒。”
“怕,很怕。”
“恨過嗎?”沈祇像在問她,也像在問自己。
“未曾。”
“你說娘親和阿月會活下來嗎?”
眉兒将手中的果子丢到了河裏,直接起了身:“會的,人活着不就圖個盼頭,老天既給你我一條生路,再相逢想必也不是天方夜譚。”
“是麽...”
“不這般想那也太苦了,我阿爹阿娘阿弟必然也如我想着他們的一般想着我,不然後頭日子怎麽活。”眉兒側頭,眼神柔了柔,擡起的瘦弱手腕,将耳鬓處的碎發捋到了耳後:“我會在你身邊,咱們一起就是了。”
此刻天又起風,站起來的柔弱身軀替沈祇遮擋了一部分風,忽就覺着自己雖和眉兒相處幾年看着她長大,但其實并不了解她。此刻見她面容髒污,長發淩亂,耳畔處還有傷口,可那雙眼這般看着卻是那般的明亮。
她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有韌勁兒的多,反觀自己,則更像是被她帶着的那個人。破碎混亂的時刻裏,絕望的處境裏,她就這麽帶着一股不知道什麽的力氣陪着自己挺了過來。
生死之際,看着眉兒松手之後那刻臉上的坦然,沈祇也是不懂的。當時來看必死的情景,她是如何的心境,是将生死置之度外,還是生也好,死也罷,她都坦然麽?那一瞬情景裏的混亂之中,沈祇卻從眉兒的身上感受到了澄淨。
安撫了他的心。
沈祇起身,指着東南方道:“繼續往前走吧,看看晚些能不能找到落腳的地方。”
“好。”
真正從這山澗裏脫離是在兩天之後,兩人常挨餓,就靠着淺灘上奇跡正常的一些樹上酸澀的果子抑或者鳥蛋度日。渴極了,花芯吃到嘴裏也就當了解渴的東西。從山澗出去之後,還是沒有人的蹤跡,這處地屬何方不知,往哪裏走會遇到人家,也不知。
山水之間兩人如迷路的小獸一般,在山裏東竄西竄。這處山脈荒無人煙,該是絕望,但花草樹木就長得極好,能看到許多能吃的山蘑菇,野菜之類。這山裏頭的兔子等物似從沒見過人,抓起來并不困難。
沒佐料烤了也無法入嘴,這個時候眉兒又不得不感嘆人多會些東西是有多麽的好。這山裏頭許多的果子和草捯碎了撒到兔子肉上頭去,吃起來很有些特別風味。
吃到嘴裏鮮掉了舌頭,眉兒忍不住誇贊:“這是什麽草,為何入嘴和鹽巴一般?這果子又是怎麽個說法?讓肉吃起來一點也不腥膩了。”
“這草喚做乖乖草,本是沒人當着佐料用的,我也是上山打獵意外入了口。至于這果子,試試罷了,既有蚊蟲之痕,就是無毒。甜了酸了的,放在肉裏總歸有些滋味兒。”
“都是從醫書上學來的麽。”
“嗯,從老大夫那處偷學來的。”
“嬸嬸說那日在破屋子裏頭是遇到了個游醫,年歲還和咱倆差不多,要是你能和那小大夫似的,醫承名師,是不是也能當個很好的大夫。”
“我沒我阿爹那般的心境,那許多人也沒什麽好救。”
眉兒歪頭:“為何?”
“當我高燒不退看着你們被丢下的時候,我心裏只想着,我阿爹留下來,救了這些人,卻是無用的。他們的命卻要用我阿爹的命去救,有什麽值?”沈祇自嘲,“也不瞞你,心裏也盼着那群人不如死了,東山鎮上的東西只我們四個人吃,該是能熬很久了,也不至于現在天各一方,阿娘也生死未蔔。當了醫者,也不過這些人心多看些罷了。”
“我那會兒卻是沒想這許多了,只想着我死了便是,你和嬸嬸得好好活着才好。”
沈祇搖搖頭,沒再就此多說。
山中日子清淨,兩人還在山上找到了一處溫泉,洗淨之後,便覺自己又稍微活得像了個人。借着山上的物什多,攢了不少吃食,等再下山那一天,算着日子,是已到了五月份。
人不生,地不熟,往哪處走全憑了感覺,沿路偶爾能看到一些馬蹄痕跡,當着有行軍隊伍走過。沈祇原不想着和行軍的人有什麽牽扯,轉念一想是不是有可能遇到自己爹爹。
這都是說不準的,跟着行軍的痕跡走,運氣不好說不定會被摻合的戰圈裏頭去,主要也是沒辦法判定這波軍隊是好是壞。至于自己阿爹,沈祇也沒辦法保證老天爺就一定會眷顧自己就這麽恰好會碰上。
一時兩難,最後還是選了反方向走,他身邊還有眉兒在,他不能帶着眉兒以身犯險。
卻不想一念之差,引起連環事件。
不過從頭再來一次選,另一條路是否會更壞也不得而知。
兩人商量一番,還是打算去找城鎮,先确定自己在了哪處,做些活計先活下來之後再攢些銀子往東山鎮處回去。照理說這想法是正常的,無錯的,穩妥的。
可前腳就是行軍的痕跡,反方向走為何就不能再是軍隊或者戰圈呢?
少年琢磨事情還是稚嫩些。
兩人确定好方向之後,沈祇和眉兒先是碰到了山裏的一處村落遺骸,被掩蓋在山體的泥土裏頭只能窺見一些殘留痕跡。想必是之前的連綿暴雨引發山體泥石流,淹沒了這處村子。
沈祇和眉兒沒花很多精力去感慨,只扒了扒能看見房屋的部分看看能不能找到些能用的東西。
翻了兩手皆是泥濘,也不過是翻出一柄匕首來,沈祇将這匕首擦了擦,塞到了自己的懷裏。再繼續往下走,路就豁然開朗了。
老天爺的促狹也就在此,路的豁然開朗也讓兩人行在路中盼着遇到些人,結果碰是碰到了,遠遠瞧着不清晰,正面兒碰上才發現是胡人的先行軍隊,
迎面碰上,兩人轉身就跑都來不及,直接被捉了去。
再到那隊伍裏時,那被綁着的用繩子牽連一片的可不就是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