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塵滿紋繡

第47章 塵滿紋繡

但不管合虛這些同門之間的關系好是不好, 他們都不應該傷害其他無辜的性命。

有人高聲喝道:“喂,你們這些魔頭,到底想要做什麽?”

慕韶光看了說話的那個人一眼, 覺得有些眼熟, 沉吟道:“你是鏡海派的邵滄流?”

此人正是邵滄流,他沒有想到這個大魔頭竟然認識自己, 一時心中的滋味很是複雜, 不知道應該覺得瘆人,還是感到挺榮幸。

他挺了挺胸, 說道:“我是,那又怎麽着?”

慕韶光道:“不怎麽着。邵滄流, 鏡海派何人被殺了?”

邵滄流道:“本門不曾有人遇害, 但斬邪除惡正是我輩的責任!楊城主的獨生愛子被合虛的人害死了,我們受他之邀,特來除魔,有何不可?”

有個戴了好幾只靈石扳指的中年修士在旁邊冷哼了一聲, 正是被殺了兒子的楊城主, 楊平。

慕韶光道:“好,原來是為了楊公子報仇來的。師妹,那就讓楊公子自己同他的父親說一說緣委如何?”

葉天歌點了點頭, 随即冷聲說道:“沒聽見在叫你嗎?出來!”

她一擡手,食指上紅光一閃, 憑空顯出一道絲線來,随即, 與那絲線相連的泥人便一步步走了出來, 到了近前,沖着楊平大喊道:“爹!”

楊平猛然一怔, 大是動容,向前走了兩步。

葉天歌道:“你自己說,我為何要殺你。”

那泥人道:“我、我……”

他後面的話還沒說出來,楊平突然又倒退兩步,站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大喝道:“不,你不是我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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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中響起一片輕微的議論聲,楊平的弟子們以及一部分跟楊平關系較好的人都能聽出來,此人的聲音語氣跟楊公子一模一樣。

衆人都以為楊平陡然見到死去的兒子,理當欣喜若狂才是,縱使有可能是假的,必然也希望是真的,卻沒想到他竟是這樣冷靜的反應。

葉天歌就要開口,慕韶光卻在她肩頭一按,只是看着楊平父子的反應。

那泥人一聽,連忙說道:“爹,真的是兒子!我死後魂體就被鎖入到這泥人當中來了,我七歲那年的生日,是你第一次傳招給我的日子,這事別人可不知道。求您救我,我是因……啊!”

他的話還沒說完,楊平竟然一甩袖子,頓時一股勁風襲去,竟然生生将泥人擊碎,也打斷了他沒有說完的話。

葉天歌怒道:“老賊,你做什麽!”

楊平冷冷地說:“我說了,這不是我的兒子,只不過是你們捏造的妖物罷了!你們故意利用我兒的身份在此蠱惑人心,我如何能容!”

他的心不可謂不狠,反應也不可謂不快,但當着衆人的面,如此舉動卻還是未免有些心急了,讓人們的臉上不禁都顯出了一些疑慮之色。

這樣一試探,慕韶光也已經看出來,楊平多半是根本就對他的兒子到底幹了什麽,又為何遇害心知肚明,他不是想給他的兒子讨公道,而是故意以此為旗號對合虛進行讨伐。

這時,楊平的聲音忽然在他耳畔響起,卻是用了傳音之術,只将話說給他一個人聽的。

“唐尊使,此事既然與你無關,在下奉勸你,最好還是少惹是非為妙。”

楊平顯然看出了這次的事情當中,慕韶光才是最值得忌憚的那個,聲音冰冷,語帶威脅:“無論你說什麽,又拿什麽證據,這些人會信你還是信我,你自己心知肚明。做這些事不過是損人害己,又何必呢?相信這當中的後果,你自己應該也能掂量清楚!”

慕韶光自從成名以來,已經很久沒人敢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了,聽到楊平這樣不客氣的威脅,慕韶光心中也生出了一股沉沉的怒意來。

他淡然道:“楊城主,你這是在恐吓我嗎?”

楊平是密音傳話,慕韶光卻是直接開了口,引得衆人紛紛看向他。

慕韶光性格沉靜,平日裏喜怒不怎麽表露于外,但他自少年便身居高位,說一不二,身邊的人全都圍着他轉,或是敬畏或是愛慕,一向是被百依百順慣了的人。

此時他将臉色沉下來,自然便顯出一種上位者居高臨下的氣勢,令楊平心中一悸。

楊平沒想到慕韶光如此強硬,眼看周圍的人越來越是疑惑,立刻說道:“你這魔頭休要挑唆是非,誰恐吓你了?今天我們來到這裏,就是要算那十幾條人命的賬,讓你們血債血償,至于其他,休要拉扯!”

他此言方畢,突然聽見有人輕笑了幾聲。

這笑聲不大,但在如此混亂的場景之下,竟讓在場的每個人都聽的清清楚楚,不由得均各一驚。

四下看時,卻誰也沒法子辨別出笑聲傳來的方向。

緊接着,只聽一人冷冷地說道:“命中有數,報應不爽,說得好,血債正需血償。只不知這十幾條性命的債算債,你師兄汪氏一家二十餘口的債又算不算債?”

這人的聲音十分動聽,低低懶懶,又帶着幾分疏冷幽淡之意,卻讓楊平的臉色一下子就白了。

衆人皆知,楊平曾經只是上一任城主的二弟子,他原本有個師兄,但已在八年之前慘遭仇家滅門,這位置才輪到了他。

平時修真界中也多有謠言,猜測他的師兄其實是為他所害,但楊平的脾氣極差,又十分忌諱此事,誰也不敢當着他的面提起。

此時見他臉色乍變,其餘人都以為他就要勃然大怒,卻沒想到楊平突然倒退了兩步,顫聲道:“是你?”

山谷中只有嗚嗚的風聲,卻再不聞對方應答。

倒是慕韶光挑了挑眉梢,神情微妙。

楊平呆立片刻,忽然有根樹上的枯枝被風吹到地上,發出“啪”一聲響。

這響動竟把他吓得渾身一顫,大叫一聲,轉過身去就那麽跑了,不到片刻就沒了蹤影。

留下的衆人驚疑不定,一名魔修沉聲問道:“尊駕還在嗎?你究竟是何人?”

那人淡淡地道:“左右不是□□親嫂之人。周函,你一心癡戀寡嫂,竟以酒醉為由對她用強,逼得她羞憤自盡。你那侄子乃是她為你兄長所生,你當真為他的死而悲傷,今日要來替他報仇嗎?”

周函渾身都發起抖來,張口結舌,一個字也說不出。

衆人更是面面相觑,只覺震驚可怖,連葉天歌都是一臉驚疑。

寂靜中,慕韶光卻突然說道:“你還沒走麽?”

那人似乎輕輕笑了笑,語氣變得柔和下來:“我想起剛才忘了和你說,謝謝你送給我的酒,所以就又跟了過來。沒想到這群雜碎糾纏不清,總是沒完,便叫我一直沒能開口。”

聽到他的話,有剛才在酒肆中的人一下醒悟,意識到原來說話的就是先前那個途徑酒肆的占星師。

聞言,慕韶光也是一笑:“一杯薄酒,得兄摯誠相待,幸何如之……”

他向四周看看:“只是今日我是是非之人,這酒也成了是非之酒,倒是帶累你了。”

對方哈哈大笑,傲然說道:“何為是非,何為帶累?這世道總是離奇,凡俗蠢物對着皎皎君子大呼小叫,妖魔鬼怪披了人皮便敢妄充正義之師,真教人怎生也看不明白!”

慕韶光道:“皎皎君子不敢當,不是僞君子就成。”

衆人在旁邊面面相觑,心中惴惴,他們兩個卻如老友相逢,随口閑談,卻不知道彼此間有着什麽瓜葛。

只聽那人言談之間明明甚至高傲,卻對慕韶光一語一行無不贊同推崇,附和着說道:“是了,這年頭浪得虛名的人就是太多。”

他停頓了片刻,似乎在人群中尋找着什麽,很快又說道:“皇甫少爺怎麽也來湊熱鬧了?可沒聽說陽安的皇甫氏死了人啊。嗯,莫非是因為你在青樓□□的時候不小心弄失了傳家法寶安魂印,又被蛇族的人發現了把柄,所以被迫而來?”

這人每開一次口,就紮一次心,在場人人面白如紙,鴉雀無聲,都在反思自己做過什麽惡事,簡直比站在閻王殿上受審還要可怕。

被他提到的皇甫少爺覺得自己全身都在發抖,猝然回頭,發現其他人的臉色也比他好不到哪裏去。

在這人說話之時,他們一直在不停用靈識探尋對方的方位,卻始終感覺不到任何一絲生人的氣息。

他忍不住高聲問道:“你到底是誰?!”

說罷,又轉向慕韶光,顫聲說:“他到底是誰?你知道,是不是,你還不快說?!”

慕韶光心想解君心一直不愛露面于人前,大概也不想被點破身份,便沒有開口,倒是解君心自己答道:“合虛解君心,他的師兄。”

葉天歌:“???!”

葉天歌震驚,是因她起初聽着這人聲音語氣都十分耳熟,卻又覺得解君心無論如何不管怎麽說都不可能來管這種事,結果萬萬沒想到還真的是他。

至于其他人,在震驚之外更多的就是駭異了。

停了一會,皇甫少爺才說道:“好,好,原來是三位魔使都來了。難道這樣我就會怕你們嗎?”

他嘴上說着不怕,聲音卻在顫抖,一邊說一邊轉過身去,嘟囔着說:“左右我只是助陣來的,不明白事情原委,既然中間有誤會,我不管就是了……”

他說着就想開溜。

解君心冷冷笑了。

随着他這聲冷笑,一個人“啪”地一聲從天上砸下來,正好摔在了皇甫少爺跟前,他低頭一看,發現那人赫然是剛才跑走的楊平。

也不知道解君心是如何辦到的,那楊平兩頰高高腫起,仿似剛剛挨了一頓耳光,身體微微抽搐,只是掙紮着站不起來。

皇甫少爺猛地收住腳,一步一步,又老老實實地站回了自己剛才的位置。

“你……你到底想要怎麽樣……”

解君心淡淡地說:“我有個毛病,見得了真小人,看不慣僞君子。既然你們的面目這麽令人生憎,還長着幹什麽?自己将臉皮給扒下來吧。”

慕韶光忽然接口道:“那樣的話,血腥味是不是有點太嗆了?”

解君心低聲道:“你覺得不好麽?”

慕韶光道:“只是有些擔心,本想說清緣委,讨個公道,沒人有心思聽了。”

解君心默然片刻,道:“那就算了。”

頓了頓,他又揣摩着慕韶光的意思補充道:“這種法子很殘忍,說來吓一吓人也就夠了,咱們還是得多講道理,以理服人。”

他一句話令衆人盡數無語:“……………………”

你現在才裝也太假了吧!

這解君心的手段詭異殘忍,修為更是深不可測,沒人相信他剛才那話只是“吓一吓人”的,但他竟然會對慕韶光這樣言聽計從,甚至還有一點讨好的感覺,卻更加令人難以置信。

看來之前從合虛傳出來的消息,說那些魔頭們都對唐郁回護有加,還真不是假的。

只是,這人到底有何特別之處?難道他比解君心還要厲害?

慕韶光仰起頭來,朝着四下看了看,又說:“把結界撤了吧,讓岳谷主他們進來。”

在場的這麽多人中,唯有他察覺到了解君心布在周圍的結界,解君心說道:“好。”

周圍凝滞的空氣中,驀然吹進來了一縷清風。

緊接着,便是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一個人呆着怒氣高聲喝道:“這是在做什麽?!”

這聲音有些蒼老,但中氣十足,正是岳谷主帶着剛剛蘇醒的岳長青過來了。

之前已經是一具死屍了的岳長青,此時雖然臉色蒼白,需要被別人擡着行走,但很明顯也是個活人了。

不少人異口同聲地說道:“岳公子,你怎麽活過來了?”

岳長青苦笑了一下,有氣沒力地擡手指着葉天歌,說道:“是這位姑娘把我救活的。”

岳谷主也是滿腹火氣,冷冷地說道:“怎麽,看見長青活着,你們很驚訝是不是?哼,你們竟然連商量都不跟我商量一聲,就私自在萬樹谷外面攔人,要不是葉尊使硬闖進去,恐怕長青這個時候還是一具屍體呢!這筆賬,咱們日後定是得算清楚的!”

邵滄流道:“我們這樣做是為了防止岳谷主愛孫心切,向着魔頭妥協。你看,你現在不就跟他們站在一邊了嗎?岳谷主,你可別忘了,岳公子是她救的沒錯,可也是被她害死的,不需要感激他們。”

見自己的祖父眼看就要發怒,岳長青長嘆了一聲,擺了擺手,對着邵滄流說道:“邵兄,你不要再說了,遭遇此事,本就是我活該。你再看看,你當真不認識她了嗎?”

岳長青說着,沖着葉天歌示意了一下,邵滄流怔了怔,又看她一眼,說道:“不認識。我應該認識嗎?”

岳長青道:“她是阿葉。”

邵滄流道:“阿葉是什麽……”

他口無遮攔,本想說阿葉是什麽東西,但是聲音頓住,猛然想起一件事來,不敢置信地說道:“阿葉?是當、當年麟臺院……”

葉天歌只是冷笑不語,岳長青說道:“不錯,她就是當年麟臺院的阿葉。”

邵滄流道:“阿葉是個女的?!”

岳長青點了點頭,嘆息道:“對,她是個女子。”

他跟邵滄流說話,同時也是在對其他人解釋:“這麟臺院,是如今穹明宗問掌門的父親,也就是芷憂君慕韶光的師尊問旻所建,當初為的就是多方培養英才,并将他們拉入仙門這邊的陣營裏來,可謂一舉兩得。”

“當年,裏面有一位叫做阿葉的弟子,天資格外出衆,但出身微賤,是個下等魔族,因此總是受到嫉恨欺負……”

随着岳長青的話,葉天歌眼前又出現了那些幾乎已經被淡忘的往事。

她并非故意扮成男子,而是自小貧苦體弱,生的瘦小,又總是穿爺爺改小的舊衣,因此也瞧不出什麽好模樣來,別人就都以為她是個男孩子了。

她想起當年,自己怎樣被毆打譏嘲,怎樣被聯手孤立,又是怎樣被關在門外,怎樣去污水裏撿拾被故意扔掉的書本和兵刃。

每一次,她都想殺了這些人,但是每一次回到家裏之後,看着爺爺的笑臉,她就又想,再熬一熬,忍一忍就好了,只要能熬到她學成功夫,就可以帶着爺爺走的遠遠的。

她不想當什麽高高在上的仙君魔君,也沒打算行俠仗義、普度衆生,她只是希望以後能夠再也不受人欺負,靠着自己的本事替人捉鬼治病,掙來很多的銀子,讓爺爺安度晚年。

帶着這個盼頭,她才一天天地熬了下來,直到……

“直到那一日,麟臺院較藝,聽說問仙君要帶着大弟子親自前來觀視,甚至還有可能從中挑選弟子。”

岳長青說道:“一群人擔憂阿葉趁這個機會大出風頭,就故意把她騙到了荒山上,用迷陣困住,又在裏面放了妖獸,沒讓她參加這次的較藝。”

“當天夜裏大雨,衆人比試之後滿意而歸,也懶得去将阿葉放出來,沒想到她盲了眼的祖父竟然摸索着上門來尋人。那些人怕他不依不饒起來把事情鬧大,于是就讓他去山上尋人,以至于老人家墜崖而亡。”

當年與葉天歌同批在麟臺院的人只是少數,很多在場的人并不知道這當中的事情,聽到這裏,禁不住“啊”了一聲。

還有人問岳長青:“後來怎樣?那些人受到懲處了嗎?!”

岳長青搖了搖頭,說道:“并沒有。”

“當時阿葉得知了緣委之後,發狂般地跑到了麟臺院,想要報仇,但被制住了,因為事情鬧得太大,她被以走火入魔、悖逆狂亂的罪名,廢去了功力驅逐出門。沒過多久,麟臺院也就撤了。”

因為這件事,讓問旻看到了種族與門第之間的隔閡仇恨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化解的,硬是把他們聚在一起,只會鬧出更大的事端,所以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從此,各家的弟子還是名門和名門之間交流,散修和散修之間交流,出身低微的人能不能有機會出頭,也就全看自己的造化。

葉天歌的拳頭越攥越緊,指甲幾乎要陷到手心裏面去了,而就在這時,她突然感覺到手中一暖,卻是慕韶光握住了她冰涼的手。

對方的掌心很熱,卻正是此時此刻,她想要的溫度。

好像一如當年,她萬念俱灰,坐在斷了半截的矮牆下邊,對方沖她伸出手,那樣堅定有力地把她拉起來。

她從陰影中站起身,才又一次看見了陽光。

葉天歌攥緊的手指慢慢松開,用力地反握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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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寶貝們不好意思,我最近下基層鍛煉來着,實在是太忙了,每天半死不活的,有個事沒顧上跟大家說。

就是我寫文一直是不會設定大綱的,只能在腦子裏面想,再随時按人物性格調整,之前我琢磨過韶光的一些經歷,一直沒太确定下來,現在差不多了,所以趕緊給大家排一下雷:

本文不是雙C,所有喜歡受的人C,但受非;

然後攻腦子很不正常,真的不正常,當然這個寶寶們應該也已經看出來了。

如果有介意這個的真的對不起,我以前從來沒有排過雷,因為我老覺得小說這種東西一排雷就沒懸念了。但這篇文我從一開始就寫得挺不按套路的,設定那麽多人喜歡韶光就是為了後面的感情糾葛,這個算是重點劇情,一些修羅場情節就寫的會比較明顯。

慕韶光這個人的人設,就是一個外表冷心冷請,內裏至情至性的人,明明冷淡疏離,卻總是身不由己地沾惹滿身情債,好像外面有冰殼的流心冰棍一樣!

我要是刻意設定他一定得C的話,有點寫不出來那種感覺,我不想崩人設嗚嗚嗚。

所以我想想,還是提前給大家說一聲,免得有人雷這個,看到後面會不開心。

你們要是生氣可以盡情吐槽我來發洩!!!

回頭有空開電腦了我再把排雷寫文案上,抱歉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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