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無字墓碑
第10章 無字墓碑
原來,子吾選在半夜三更摸進玄影的房間,是要叫他一起趕路。又言,一定要趁着今夜烏雲蔽月,早早溜出昭邬鎮,這樣就可以擺脫掉上陽城派出的千裏眼。
玄影暗自在心裏斟酌了幾番,仍是不知道要怎樣告訴子吾事實。雖然說出門在外,防人之心不可無,可是并沒有人跟蹤他們,最起碼現在是真的沒有,之前察覺到的幾波人,也都早已經消失了氣息。
其實,子吾也非是疑心病重,盲目胡猜,他之所以篤定有人跟蹤,主要是因其父子間多少年的默契,兩人都很了解彼此,在無形中形成了一種鉗制。子吾心裏非常明白,此番能夠成功将了城主一軍,最大功勞還要靠身旁這人臨時殺入的變數,若非當時玄影和墨殅甩開了上陽城的掌控,自己斷然不會脫身地如此容易。
兩人一路向着西北方向趕,玄影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腳下邁着不緊不慢地步伐。相較于前者,子吾卻是一邊急火火地奔在林間幽僻的小徑,一邊數次回首望向來時的路,生怕有什麽追上他似的,偶爾甩給玄影一個大白眼,腳程好也不用得瑟地如此明顯吧。
子吾累得氣喘籲籲,停步在眼前一座約莫百丈高的山峰腳下,雙手撐着膝蓋歇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擡首仰望山頂。
時下正值陽春,一眼望去,滿山蒼翠,郁郁蔥蔥,雜草叢生,荊棘滿地,完全找不到一條被人踩踏出來的路,看來是鮮少有人翻越此山。
“就是這裏了。”子吾指着山頂輕輕說道,“當年傳出吾友死訊的地方。”說罷,他一手撩起衣擺,往腰帶裏一別,一手提着劍柄向後一甩,把個雪裏鴻扛在肩頭,雄糾糾氣昂昂地朝着山頂去了。
玄影是個練家子,眼力自然也很好,他順着子吾的目光看過去,除了同樣将這一山風景盡收眼底之外,還看到了接近山頂的地方,竟然有一座墳墓。再看子吾這架勢,明顯是沒有看到那座墳頭,玄影心底頓時有一絲不好的預感。
有些時候,偏偏就是越怕什麽越來什麽,打從子吾看到這座墓碑之後,就怔怔地定在原地,一動不動,不發一語。玄影注意到碑上并沒有一字半言,還在猶豫着,是否應該勸說子吾別多想。
此時,打對面來了一名衣衫褴褛的老丈,眉毛胡子白花花的一大把,看上去該有個八旬以上的年紀了,一手拄着根拐棍兒,另一手臂上挎着個竹編的小籃子。
老丈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此處尚有他人在場,自顧自得将籃中的幾個水果擺在墓前,複又顫悠悠地起身,雙手合十,沖着墓碑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詞:“小家夥啊,老頭子又來看你啦!這次給你帶了點水果。怎麽說,咱爺倆兒能在這裏相遇也是緣分一場。”
老丈對着無字的墓碑絮絮叨叨了幾句,又清理了墳頭的雜草,才發現身旁不知何時站着兩名少年人,他湊近兩步,出言詢問道:“少年人來到這荒山野嶺,是有何事?”
老丈的話是朝着玄影問得,子吾站在一旁雖然半天沒動作,但從老丈之前對着墓碑地碎碎念,再到的詢問,他一字不落地全聽了去。
“老丈是居住在這附近嗎?”子吾朝着老丈問道。
老漢聽得詢問,偏着頭打量了子吾一番,面上盡是驚愕的神色,一只手顫顫抖抖地指着子吾,“哎呦喂!這……這太像了!世間上怎麽會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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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吾瞬間繃緊了心弦,他小心翼翼地問道:“老丈見過我?”頓了頓又補充道“還是見過兒時的我?”
老漢已經紅着眼眶,一手指着墓碑說道:“小公子,你的眉眼之間和……和他竟然有個六七分相像!”他看上去甚是激動,連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子吾一臉的大驚失色,不會得,只是像而已,他老眼昏花看不真切。暗自找出一大堆理由推翻老丈的話,同時也是為了平複自己內心的激動,過了片刻,子吾才出言問道:“請問老丈,這座墓中是何人?”
老丈雙手抓着拐棍兒,重重在地上一砸,一臉惋惜地說道:“唉~是一個重傷身亡的小娃兒,倘若他十年前能活下來,也該有你這麽大了。可惜啊……可惜……”
“十年前?!”子吾喃喃重複着,身體不禁打了個哆嗦。
老丈沒有注意到子吾的反映,點點頭繼續說道:“當年這娃兒渾身是血的倒在這裏。老漢本想帶回去救治,奈何他兩腳一蹬,朝西去了。”
子吾聽到此處,直接丢了劍,雙拳緊握,一步一步走至墓碑前,每一次地擡腳落地,都好似有千萬斤壓在其身。他沉下一口氣,攢足了勁兒,将個上百斤的石碑掀翻到一旁。
老漢吓得退了好幾步,又連忙上前阻攔,口中厲聲呵斥:“你這不懂禮數的少年人,你怎麽能破……”
玄影在一旁沉思了良久,見這老丈就要沖上去,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他,勸道:“由他去吧。”又問“這座墳墓,想必是老丈修建的了?”
老漢自然知曉自己的一副老骨頭,哪裏能扭得過年輕力壯的少年人,也就只得站在一邊和玄影說起“唉,老漢瞧着那娃兒穿着得體,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就将他葬在此地,時常來看看,希望有一日,他的親人能找到這裏,把他接回去,怎麽也要給碑上留個名姓才是啊……”
子吾掀翻了墓碑,又徒手去挖墳包,他不想去聽兩人的談話,可偏偏老丈的每一個字都傳進了他的耳中,重重地敲在他的心上。
“不會的,我不信!我要親眼看到結果!”子吾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奮力地扒泥土,把個雙手折騰地血淋淋的。
不知經歷了多少風霜的墳頭,泥沙碎石早已混做一個堅固的土包,在不借助工具的情況下,哪裏能扒得動。
玄影心頭雖然是有諸多疑惑,但他更加清楚,這種時候的子吾,是完全聽不進去任何話語的,只能任由着他去折騰自己。可是,子吾那血肉模糊的十指,落在玄影眼中,異常的刺目。
幾番猶豫之下,玄影走上前,打算将子吾拉開,後者正在極力壓抑情緒,哪裏肯聽,睜着血紅的雙目怒視了玄影一眼。
“滾!”子吾沖着玄影吼了一句,又繼續去挖那墳包。
玄影知道他找不到發洩口,也不和他計較,右手使個巧勁兒抓住子吾,護在自己身後,左手朝着墳頭轟然一掌擊出。
幹涸地土塊子被炸地四散亂飛,一個不足五尺長的棺材,端端正正的座在葬穴中。
子吾掙開玄影的手,想也不想地撲倒在葬穴邊緣,雙手使盡力氣去揭那厚重的棺材蓋子。
玄影也跟着走上前,仔細觀察了葬穴裏的棺材,随即向一旁面色煞白的老丈詢問道:“請問老丈常居此地,以何為生計?”
老者被剛才炸聲吓得整個人險險站不穩,聽到有人問他話,這才回了神兒,說道:“唉,我老漢孤家寡人一名,也就只能靠山吃山了。”
玄影憶起這老丈來時的方向,又出言問道,“老丈,請問過了這個山頭是哪裏?”
“那邊是一片渺無人煙的沙漠。”
玄影還待繼續追問,發現子吾不知何時站在他身邊,紅着一雙眼睛,一言不發的盯着他。
“玄影,幫我……把它打開……”子吾指着棺材說道。他雖然極力壓抑,但仍舊掩蓋不住全身都在打哆嗦,連帶着說話的聲音也是顫顫抖抖。
生死玄影是見過的,也可以說是早就見慣了,子吾的這種反應亦屬于人之常情。他猶豫着要不要開棺,但無論是與否,這種木材埋上十年之久,又能看出什麽呢?再言,如果內中真是子吾在尋找的摯友,他還能承受住更大的打擊嗎?兩人雖是相處不久,玄影很清楚,依照子吾的性子,即便自己不出手,他也會想盡辦法破開棺材。
果不其然,子吾看玄影好像不願幫忙,“你……不肯……幫我……那我去……找……”
“我幫你!”玄影不待子吾說完,立即做下決定,又道,“你……不管是不是,你不可以太過激動。”明知這樣說無疑是廢話,玄影還是真心的勸了一句。
在看到子吾咬着牙,使勁兒點點頭之後,玄影俯身,一手掀開了棺材蓋子。
四周頓時彌漫着一股子腐爛的味道,子吾緊緊攥着雙拳,将目光一點點挪向葬穴。
棺木之中只有一副不足五尺長的遺骸,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子吾怔怔看了良久,雙膝一軟,重重砸在地上,他伸出右手,顫抖着覆在了屍骸的胸部,低聲自語道:“再也感受不到你的存在,是因你我早已天人永隔了嗎?”
時間恍若靜止了一般,沒有人會不識趣地去打斷一個悲痛欲絕的傷心人。
也不知過了多久,子吾突然擡起手,目光緊緊盯着這副屍骸凝視着,之後他緩緩站起身,走過玄影的身邊,只輕輕地說了一句“走吧!”罷了,俯身撿起地上的雪裏鴻,抱在懷裏,頭也不擡地向前走着。
玄影不知道子吾是不是已經将情緒壓抑到極限了,他不敢冒然出聲詢問,不敢再刺激到子吾,只能跟在身後,随着他漫無目的地走。
直至兩人在不覺中翻過了山頂,子吾猛然停步,“那并不是吾友。”
“嗯?”玄影還當他是不願面對現實,也就沒接話。
子吾繼續說道“那副屍體的胸骨雖然确實有斷裂的痕跡,但卻不是吾友當年所受之招。”
玄影見他還能冷靜的觀察過屍體,發現其中異樣,心底裏這才稍稍放心了些,借機說道:“那名老漢也是有些蹊跷,且不說他言語中的漏洞百出,就單論那沉重的棺木、石碑,他是如何運至此地,也不得不令人生疑。”
子吾這才知道玄影早就發現了許多問題,不由的問道:“你為什麽不早說?”
玄影無奈地回道:“方才那種時候,任何的話語都是多餘。我只能等你冷靜下來,再和你說。”又道,“不過,我很欣慰你沒有被沖昏頭,竟然發現了屍體上的疑點。”
子吾被他說得面上一陣紅一陣白,垂着首不去看玄影。這一低頭,也就發現了自己的雙手,之前的連番打擊下,倒是沒注意,現在十指鑽心的疼,血糊糊的也不知道要往那兒放。只是這樣,我就如此承受不住,若一路追尋下去的結果……子吾使勁搖搖頭,不敢想下去。
玄影通過子吾面上表情的變化,也能猜出個七八分他在想什麽,想個法子轉移了子吾的注意力,問道:“既然發現了問題,你為何不當場戳穿他?”
子吾握緊了手中的長劍,言道:“我要釣到背後的黑手!”又自信地說道,“一名年過花甲的老人家,怎會莫名做這種事情,其後定然有些不為人知的目的。”
“你這是欲擒故縱了?”
子吾道:“然也,我們現在悄悄繞回去,看看情況。若那老者當真善心,定然會将那一地狼藉收拾妥當;否者,以我們的腳程,想要擒他也非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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