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知夢不覺

第31章 知夢不覺

夜,深夜,伸手不見五指的子夜。烏雲成群結隊,霸道過境,遮蔽了星月之光。伴随其而來地還有風,最難以琢磨的風,凡所到之處,定要把個花草樹木攪和地亂七八糟。

半夜三更,又是在這種天氣下,有家的人,毫不猶豫地選擇歸家,腳下疾走,恨不得是動罷了念頭,人已家中坐;亂世嘛,難免會有些無家可歸的人,但他們也不肯任由老天爺得逞,找些個破廟舊屋,只求有瓦遮頭。總而言之,有家也好,無家也罷,在夜晚所需要的,只是塊兒能夠舒舒服服睡上一覺的地方。

既然是一塊兒睡覺地方,就不要去管它是金絲軟被,是灰布薄被,是幹草一一大片兒,還是冰涼青石板子。反正只要睡死過去,身子底下到底是什麽,也沒了差別。

這番景象其實很常見,每年的雨季總要上演那麽幾出。可背靠大樹,身旁有個熟睡的少年人作陪,一起等着落雨,還是他來琰浮州的第一遭。玄影的目光始終停留在那遠方的小鎮,直到身旁人的半個身子倒進他懷中。略微垂首望去,一張俊秀的面孔,因熟睡褪去了桀骜,五官舒展開來,更添幾分年少英姿。

子吾身體失衡的瞬間,還算有一些意識,睡眼迷茫的瞟了狀況,也就那麽一剎那,大概是因為身體找到了個暖窩,又立即進入夢鄉。如此火急火燎,只因他剛剛摸進一處仙境,在一片片薄霧飄散之中,看到了山川河流,青松綠柏,奇花異草,以及微風捎來的一陣清香。

這是一道特別的香氣,沁人心脾,勾人心神。就連向來對這些附庸風雅不感興趣的子吾,此刻也被牽引着魂魄,緩緩而行,想要尋找這清香的來處。

撥開陣陣障眼薄霧,腳下被一彎蓮花池擋住去路。一對兒鴛鴦在池中嬉戲,周圍大大小小數十朵蓮花,各式各樣,如一家親似得,三五成堆地漂在水面上,蓮香正是由這一池蓮花散發出來。

不過,到了此地,所要追尋的已不再是蓮香,而是一縷酒香。

酒,是個好東西。小酌怡情,大醉解愁,就算是醉死了,還能重新投胎。尤其又是在這樣一處地方,有酒相陪,再好不過。

玄影雖然已經到了已酒當飯的地步,但他并不貪杯。俗話說‘酒逢知己千杯少’,也許是沒人值得他多飲,也許是沒人值得他深交,反正他是沒醉過,也不知道酒醉是什麽感覺。曾經倒是有個想深交的,可當時身處危機四伏之地,兩人只能以茶代酒,閑唠了半宿,順便吹了半宿的冷風。他也嘗過這片土地上所産出的不少種類的酒,可唯一還有記憶印象的,也只剩下上陽城中初見,一個傲氣十足的少年。

即便是一樽酒,有些時候,看到看不到,也是講究機緣的。好比眼前這一枝竹筏,明明就停靠在蓮花池的旁邊,卻愣是勞累人圍繞着池子轉悠了好幾圈兒,它才不情不願地顯出半個真容,另外半邊還叫荷葉遮住,若隐若現,害羞地好似一名未出閣的少女。

酒就放在桌子上,桌子是竹制的簡易方桌,四條桌腿兒捆住竹筏底部,加以固定,另有兩個對放的小凳,亦是同樣,紮這竹筏的,應該也是個很會享受生活的人。

子吾一手托腮,躊躇着,思考着,怎樣才能到竹筏上去。他想過跳上去,但怕落在竹筏的時候,會牽引桌子動蕩,傾倒了酒;他想跳入水中游過去,但渾身濕嗒嗒地影響品酒情趣;他也想過放棄,可那酒香實在是撩地人心裏癢癢的。他蹙眉盯着那杯酒,嗅着蓮花酒香,算是略微解了饞。

人的執念一旦上來,若想打消可是太難太難,需要很大的代價來換取。輕易能打消地,那也就不叫執念了。子吾最終沒能抵過這一念,他選擇最保險的做法,跳入水中,游向竹筏,抓着撐杆爬上去。

玄影一口酒剛灌入喉,冷不防被懷裏的人拽住衣襟,嗆得他直想咳嗽,又怕驚醒對方的美夢,只好強忍着,大口呼吸,緩了氣。也不知對方是做了什麽好夢,嘴角上還浮現出淺笑。他越是細看,越覺得這笑容會使人沉醉,偏偏又挪不開眼。即便他已經什麽都看不見;即便他已經明确地感受到一絲冰涼襲入;即便他已經用自身溫暖了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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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吾不負辛苦,品到了這樽酒,當然,這代價是全身濕嗒嗒地在滴水,可他似乎完全不在意,還一副賺到了的神情。竹筏順水而漂,又仿佛有人駕馭一般,在蓮花池中,在偌大的荷葉之間穿梭,偶爾會撞開本來聚在一起的幾朵蓮花。

滿意地欣賞着蓮花池的美景,桌上的酒也是一杯接着一杯下肚,想不到這小小的酒壺,倒好像是裝了一大壇酒進去似的,任他如何自斟自酌,總能再倒出滿滿一杯來。一陣涼風吹過,或許是因為身上衣服未幹,子吾不由得縮了身子,此番雖然有酒,卻是無人做伴,好不寂寥啊。

一個人一旦感覺到孤獨,就開始想東想西,從祖上三代到左鄰右舍,從過去現在,再到未來。有女人的想女人,有男人的想男人。子吾屬于後者,所以他是一會兒天上,一會兒地下地胡思亂想。

日子過得單一,全靠一個執念活着的人,又有什麽可想的呢?他有,有一個朋友,一個非常非常特別的朋友。這個朋友,有一種不屬于人的氣質,盡管他是那麽極力隐藏着。或許有一天,他還會有一個做了游僧的朋友,那定然是與現在這個朋友的容貌七八分相似,只是面上會多了些褶皺,談吐之間,宛如一尊現世佛。到那時候,自己又會是怎樣的呢?是仍舊形單影只,還是子女成群?是一城之主,還是青燈古佛?

子吾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怎麽會冒出完全不搭邊的‘青燈古佛’來?難道是因為某人天天在自己耳邊念叨的魔性作用,所以‘近墨者黑’?他猛勁兒灌下一大杯酒,努力去感覺其帶來得灼熱,試圖壓下如無頭蒼蠅四處亂撞的思緒。有些念頭地升起與放下,能牽動一個人的一生。他就不明白了,明明是比自己長不了幾歲的人,到底是經歷過了什麽,才會在這本該及時行樂的年紀裏,一心只想抛棄紅塵。

轟隆隆的悶雷,在閃電的指引下滾滾而來,從遠方的小鎮,一路向着兩人所在的山頭,不疾不徐,好像準知道這兩人不會跑似的。玄影現在沒有看見電閃,因為他不但低低垂首,而且根本就沒睜開眼睛;他亦沒有聽見雷聲,因為他的耳中充斥着另一道聲音,不緊不慢,随着手中地節奏,一起一落相互回應。

不記得是第幾個第一次了,只知道是從懷中這一人開始。他發現,有一種聲音竟會蓋過雷聲,而自身對這種聲音難以抗拒;他發現,在此之前,原來自己一直都不能算是一個完整的人;他發現,他的酒也會有不受自己控制的時候。比如現在,他醉了!醉得已經不知生死了!醉得再也不想醒來了!

子吾已經不在乎身上到底是否已經幹了,就那樣随意的仰卧在竹筏上,任憑池水一次次撩過他的脊背,帶起一陣陣酥酥麻麻的感覺。他一手摸進懷中,掏出一顆光閃閃的珠子,正是那記錄了許多故事的金玉珠。珠子在五指之間奔走,可無論怎樣轉動,都能看到上面浮現着一張臉。

閃電本該越近越亮,雷鳴本該越來越響,但它們真正來到這一山頭的時候,竟然悄無聲息地繞過去了!似乎是不忍心打擾到樹下的一雙人。

一片蓮花瓣被微風帶起,趁勢在空中折騰了幾番,疲憊地飄落在子吾臉上。他就着手一把抓過,湊近了些,仔細觀察起來。原本純白的蓮花瓣,在金玉珠的襯托下,被描繪出一圈兒淡淡的金光輪廓,與記憶中那曾經一閃而逝的圖騰,甚是相似。

一滴水珠兒砸在手上,帶着刺骨般得冰涼,還未來得及去尋它的源頭,又是一滴。半醉半醒地人,昂首望向天空,如墨色般漆黑的夜空,只有無數下落的水珠兒泛着晶瑩的透亮,他便被稀稀拉拉的水珠兒砸了個滿臉。

他試圖托掌去接,可手臂都舉酸了,也未能成功接到一滴。眼睛看着是落進了手掌,每每仔細看去,掌中卻是空空如也。是不是就好像有的人,明明一直如影随形的在身邊,但只能在夢境裏浮現,因為一旦醒來,萬法皆空。

子吾擡眼間,入目的是那張已經熟悉到不會忘記的容顏,其眼中透着溫柔,嘴角微微浮現出笑容。周圍一切如被感染一般,随風飄舞。他卻因這風來,感覺到一絲透入心底的涼意,手中下意識去抓住即将離開的溫暖。蠻橫地緊緊握着它,不允許任何人來奪走它,就連它自己也不行。口中偏又倔強的給自己找個理由:“本少,冷!”子吾吶吶地說了一句,向着玄影懷裏縮了縮。他可不想去瞧對方看到一張猴腚的面目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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