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盡管故事荒誕，但還是有太多的人不到結局不甘心離開。
戚時序想，他是，韓晔也是。
偏偏兩個人就是這麽固執，誰也不肯退一步。
倘若自己退一步，不因為當初的執念戀戀不忘的話，或許他就不會纏着韓晔。或者樂觀些，韓晔不把自己逼在死胡同裏，他們可能就能看到好一些的結局。
不必兩個人都孑然一身，賭得是勞心勞神，傾盡餘生。
趙陸拿着今晚的行程單，剛準備對戚時序囑咐些什麽，就看到本該萬衆矚目的大明星，蜷在沙發上發呆。
戚時序應當是又瘦了，幾個星期前訂做的西裝已有些不合身，下擺由于闊起來微微褶皺。只是還好戚時序天生衣架子，穿到身上依然好看。
趙陸懶得探究戚時序和韓晔的事情，抑或是說他心中早就看得分明，再問終究是多餘。
說白了，他就是一個局外人，看得清卻說不得。戚時序恪守本分，一向不逾矩，若是一部參賽影片裏的角色，作為被包養的小明星，他應當是可以獲獎的。
以清白換利益，多的一分不要，對金主的悉心照顧最後落地都是資源。戚時序把一切都拿捏地足夠好，于是身邊的人，包括韓晔都沒察覺出端倪。
趙陸暗嘆一聲，覺得自己作為一個金牌經紀人，總是承受了些不該承受的。
戚時序每一次開口要的資源真的需要韓晔給嗎？不需要的資源不過是額外的工作量，多要又有什麽好處？那些真正需要助力的資源卻一聲不吭，全靠着自己。身上永遠噴着連韓總都記不清自己喜歡過的香水，為此不知道推掉了多少代言。偷偷存着韓晔助理的電話，借着他的身份，囑咐着那些瑣碎的不行卻和韓晔息息相關的瑣事。
這一樁樁真的沒有一點真心嗎？
趙陸不信，但這樣明顯的事情，身為當事人的韓晔卻看不透，或許真的是命運弄人嗎？
但是，又有誰能站在韓晔的面前，說你不要愛崔旭了亦或者是你難道沒發現你已經愛上戚時序了嗎？
沒有人敢這麽做，或許更加貼切地是，沒有人忍心這麽做，韓晔愛的是崔旭啊，是那個戰區裏奮不顧身為了保護別人而失去生命的英雄，他那麽好，韓晔有什麽理由不繼續愛着他？他們又有什麽理由勸說韓晔不愛他？可能戚時序心裏也是這麽想的吧，不然就不會這樣小心翼翼，生怕別人看出他的真心不是演的戲。
你看，這兩個人，一個覺得自己不配，一個覺得自己不能。
于是事情到了這樣的地步，兩個人都執拗地不肯轉頭。
戚時序暈過去的時間不久，掙紮着醒來後的第一眼看到了韓晔正坐在他的床前。韓晔抱着電腦的神情很嚴肅，不知道在處理什麽棘手的事，以至于完全沒發現戚時序的視線。
戚時序鴉色的眼睫微微阖着，掩藏住情緒的起伏，他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韓晔最後應該是應了吧。
韓晔應該是答應了他，要信他。
韓晔其實一直對他極好，不然他也不會時時沉浮在虛幻之中，一邊堅信一邊猶疑。
韓晔在他生病時吻他，會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這世間有人在乎他，會無微不至的關心他，會把偏愛和鄭重擺在其他人面前。
如果，如果不是他早已知道崔旭的存在，韓晔真的真的是一個很好的戀人。
如果他不在乎崔旭的存在，貪求的不那麽多，心安理得地，應當是可以過一輩子。
半晌，韓晔像是終于發現了他醒過來，把手中的工作放下，只是面色依然凝重，眉頭緊蹙。戚時序本想問問是不是工作有什麽問題，但又怕自己問得太多，在現下這種時候反而只透露出不懷好意來，于是只是抿住唇，望着韓晔。
韓晔方才在看戚時序的檢查報告，他真的是不知道這個人呆在自己身邊怎麽能把身體養得那麽差？
貧血、低血糖、胃炎，腰椎損傷、心肌炎......
要不是戚時序先前在他面前暈過兩次，他是真的想不到戚時序的身體已經破敗到了這種地步。
于是他調來戚時序先前的病歷卻發現在他在十八歲那年捐獻過骨髓。
九月四號，真的好巧，正好是他接受手術的日子。
而且偏偏他的手術關鍵也是骨髓。
韓晔覺得遍體身涼，既唾棄于自己腦海中偶一瞬的懷疑，又覺得這樣的巧合難以置信。
想按捺住心中的疑問卻管不住思緒亂飛，當年捐獻骨髓給他的真的是崔旭嗎？
可是倘若真的是崔旭，戚時序的巧合又怎麽解釋。
那麽他記事起就與崔旭形影不離，為什麽連一絲崔旭對戰地記者這個職業的熱愛的由來都解釋不清，就好像......就好像崔旭的一段時光他未曾參與一樣。
可是除了他卧床康複的兩個月裏，崔旭一直都陪着他。
哪怕是在卧床康複的兩個月裏，崔旭也因為術後修複一直陪到他醒來......
所以，那個陪他醒來的人不是‘崔旭’嗎？
韓晔怔住，覺得心髒難以言說地抽搐出一陣又一陣的隐痛。
可他......怎麽能懷疑他？他怎麽能懷疑崔旭呢？
如果那個讓他心動的人不是崔旭，那麽這些年來，他愛着的是什麽戚時序到底是誰的影子？
眼睛酸澀的發疼，韓晔穩住他聲線的顫抖，看着戚時序的眼睛卻染上晶瑩。
戚時序見不得韓晔這樣，韓晔鮮少在他面前難過。
無論是折磨他良久的噩夢，還是醉酒後呢喃的低語。
韓晔一如既往地，像他十八年前一樣，堅韌着，可如今，是什麽讓他這麽難過呢？
戚時序想拉住韓晔的手，卻聽到：“你捐獻過骨髓？”
手僵直在空中，終究是一步之遙。
戚時序吞咽了一下，眼圈發紅，幹澀發聲：“你為什麽要問這個？”
韓晔毫不退讓：“告訴我！你給誰捐贈的骨髓？”
戚時序默然，他許是發着低燒，不然怎麽會覺得呼吸都不通暢。
“我沒有......”
"你還要在我面前撒謊嗎？戚時序？"韓晔嗓子沙啞，像是忍耐着極大的痛楚。
“戚時序，我他媽是不是在你眼裏就是一個傻逼？”
韓晔覺得自己真的可笑至極，席卷全身的無力感連支撐他聽完答案的能量都沒有：“你騙我真的很有意思吧......”
“你要我信你，怎麽信你？”
戚時序緊緊地攥住被子，內心情緒雜糅，說不清是惶恐多一些還是難過多一些，眼角的淚痣紅得幾乎欲滴血夥同浸染悲哀的眼角，直逼肺腑。
戚時序看着眼前的韓晔，一瞬都不舍得移開視線，清了清嗓子，近乎悲切地叫了聲哥。
“哥......那你呢？你心中以為的真相是什麽呢？我又能說些什麽呢？”
“我承認你會好過些嗎？還是說你會覺得是我捐獻給你骨髓，你身體裏有我的血，你會覺得惡心？”
戚時序說話的速度很慢，一字一字地嘶啞着音調，卻是回憶裏颠來倒去反複泣過血的、想了很久的話。
“阿晔，你說過信我，可如今我不知道你該怎麽信我，或者是，你想怎麽說服自己呢？”
韓晔難抑制手的顫抖，他瞥見戚時序含着淚的眸子，看着眼尾的明豔似乎像淚垂落，就沒由來地想責備自己，為什麽要對他兇啊，無論真相是什麽，戚時序有什麽錯呢？他還在生病啊，自己怎麽就要朝他兇？
韓晔克制住自己崩潰的情緒，語氣裏帶着試探的溫柔：“所以呢？你可以告訴我真相嗎？”
戚時序避開韓晔熾熱的視線，轉而望向床頭好久沒換的水仙花。
沉默良久。
他只能沉默，韓晔願意相信他嗎？如果是他捐贈的骨髓，韓晔能愛他嗎？不會吧，他會以為這是自己的把戲，會覺得大家仗着崔旭的死胡編亂造些往事。怎麽說？無論怎麽說，崔旭救過很多很多人，在最兇險的地方捧着最赤誠的真心，這是韓晔喜歡的，也是......也是他無論如何不可替代的。
韓晔懷疑不過是憤怒對吧？憤怒為何他們這群争權奪利的人還要擾崔旭的清淨，為什麽還要刺痛他的傷處拿捏他的軟肋，崔旭明明那麽好，他那麽愛他，為什麽總有人覺得崔旭在他心中是可以替代的呢？
他畢竟是戚時序，畢竟跟着韓晔三年，他不該說什麽的，他懂。
可是為什麽會那麽不甘呢？為什麽還是想告訴他，告訴他自己和他的初見是隔着重症病房的玻璃，講述他飛蛾撲火般的後續，還有這些年一直一直從不曾間斷過的心動。
最終戚時序還是仰起頭，目光澄澈：“水仙花是否要換了？”
韓晔怔忪定住，不明白戚時序的意思，正在他準備追問的時候卻看到戚時序撇過頭去，臉埋進被子裏，只傳來平靜着地壓抑哭腔的聲音：“我知道了......”
“阿晔，就讓我最後喊你這麽一次吧......”
戚時序疼得近乎昏厥，可頭腦清醒依舊：他果然是不記得，果然捐贈骨髓不過是韓晔愛崔旭微不足道的助力，而偏偏他還是不自量力，妄圖用他的心動賭韓晔的動心，可惜了，韓晔根本就不記得......
原來，從頭到尾，情深幾許，都是自欺欺人，一場獨角戲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