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入局
第3章入局03
程之逸知道他想說什麽,主動替他說:“你不用介意,這件事我本來就有嫌疑,按你的規則來。”
時鳴沒說話,他不想開口表露自己不可控的心思。
兩個人一路沉默着走到了邢彙深的辦公室。的确一看到程之逸,對方滿臉堆笑,上前握手:“昨晚實在是誤會,今天早上,我剛來……”
“不是誤會。是我的确出現在了犯罪現場。”程之逸說話盡管語氣平緩,神情溫和,可一開口總會給人以千裏之外的感覺。
邢彙深尴尬地笑着,指着辦公室的沙發:“坐,沒誤會就好。”說完,收斂起笑容,才看向程之逸身後的時鳴。
時鳴在他還在和程之逸寒暄的時候,就已經坐在了沙發上,邢彙深陰沉着個臉色問:“昨晚的命案又是怎麽回事?”
時鳴指了指已經放在邢彙深辦公桌上的資料:“您看看呗,裏面都寫清楚了。”
邢彙深對他這種态度想發作,卻也只得忍着,更何況還當着程之逸的面,他更是覺得臉上挂不住,皺了皺眉頭:“這案子半個月了還沒有進展,不僅沒有兇手的影子,還又發新案,你手底下那群人……”
時鳴對這套說辭已經煩不勝煩了,他站起來打斷道:“既然邢局覺得我手底下的人辦事不力,那麻煩派點辦事利索的人來。正好我們也都半個多月沒回家了,總不能因為刑警隊光棍多就合着該沒日沒夜的加班吧,我每天連接送小孩兒都得靠鄰居。我……”
時鳴只是口無遮攔地在發洩着怨氣,可說到這裏的時候,他明顯感覺到程之逸的身子微微一震,他沒再說話了。
邢彙深見他這樣,只好又軟硬兼施的說了幾句軟話。時鳴本來生病,再加上案子遲遲沒有進展,心情好的時候都懶得周旋,更何況是現在。他站起身來撂了一句:“沒什麽事我先走了。”
甚至也沒等程之逸,自顧自地離開了。
剛回刑警隊的樓門,就聽到了哭天搶地的聲音,他知道是家屬來了。溫沁彤看到時鳴就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和劉茜的父母說:“那是我們隊長,有什麽問題,可以和他反應。”
嚴宋走過來彙報:“老兩口并不是本地人,老家在T省,家裏還有個十一歲的弟弟。這段時間是趁着弟弟放暑假,三個人來天河看望劉茜。”
時鳴點點頭:“好,準備一下,我們去一趟劉茜家裏。”說完,走過去開始安撫劉茜的父母,老人家還穿着舊式的布衣,佝偻着身子,老淚縱橫地講述着劉茜的獨自來大城市讨生活的不易。
時鳴雙臂交疊在胸前,半靠在窗邊安靜地聽着。随着兩人的講述,也拼湊出劉茜生前的模糊影像。
劉茜并沒有上大學,當時勉強從職業高中畢業之後就和同班同學來天河打工,幹過很多工作,理發店的洗頭妹,酒店前臺,KTV的“公主”,直到兩年前才開始接觸網絡直播。
劉茜外表出衆,身材纖瘦,說話會帶着些t省的鄉音,聲音綿軟驕嗔,開播沒多久,就吸引來了無數粉絲。很快成為了倩影直播排行榜前十的女主播,尤其是那标志性的長發,更是成了她的招牌。跳舞的時候,就像魅影一般飄逸在觀衆的心裏。
從那之後,劉茜給家裏寄的錢也越來越多,去年年底甚至已經為父母在縣城買了一套房,上個月剛剛裝修入住。
“每年夏天你們都會來這裏陪她嗎?”
兩位老人對視一眼,父親回答:“不會,今年,今年是茜茜邀請我們來的。”
時鳴詫異地問:“邀請?為什麽今年忽然要你們來?”
父親回憶着劉茜給自己打電話的情形:“當時她好像是說今年工資和提成翻倍了,租了一個公寓,讓我和她媽等小童放暑假了和她來住段時間,也讓小童,哦,也就是劉茜的弟弟,感受一下大城市的生活,開學了好好學習,争取考個好大學。”
說到這裏,在一旁的母親哭得更厲害了。嚴宋在門口喊着:“頭兒,車準備好了。”
時鳴領着兩個老人家起身,上車之前,時鳴閑聊着:“劉茜今年才二十三歲,看來您二老是老來得子?”
父親忽然有些緊張,低聲和時鳴解釋:“茜茜是我和她媽領養的,那會兒她一直不生養,我們也沒有錢去看病,只好領養了茜茜,可誰知養到茜茜十二歲的時候,她媽懷孕了,懷了現在的小童。”
時鳴打開車門,剛要上車,就看到從辦公樓出來的程之逸,對方正朝自己走過來。
寬松的黑西裝,米白色的襯衣,修長的身影慢慢和六年前講臺上的那抹景色重合,哪怕昨晚都成了“階下囚”,哪怕當年處在風口浪尖被開除下課,程之逸永遠都像夏日清涼的風,黎明朦胧的霧,帶着溫柔的前調深藏起所有的心緒。
時鳴對這種濃稠似的沉靜有多着迷,就有多厭惡。他對這個人就是這樣,又上瘾又節制,愛恨交織的情感一有就是六年。
他不太情願地走過去,帶着難言的別扭。和對方那種泰然自若的從容又成了對比。
他走過去主動和程之逸說:“劉茜的爸媽來了,我和嚴宋去她家裏看看,看能不能發現些什麽。”
程之逸笑了,不是那種疏離的笑,而是內心深處的愉悅,他反問:“和我說這些幹嘛?”
時鳴飛快地眨着眼睛,替自己找補:“我,我只是……”
程之逸歪頭看着他,眼神裏帶着有趣地審視,想看他怎麽自圓其說。
時鳴搜腸刮肚找了半天的形容詞,最後慢慢地說:“只是習慣了。”
兩個人無聲的對弈,壓力瞬間到了程之逸這邊,他沒想到時鳴會這樣坦誠。好在對方立刻補充:“要不一起去?”
程之逸看着遠方,錯開他那懇切的眼神:“我現在還是被懷疑的對象。傳喚雖然你沒簽字,可我也的确有嫌疑,還是不去了。”
時鳴最見不得他這種一本正經的樣子:“剛剛老邢頭兒沒好意思說,你這個嫌疑犯不白當,他就是想邀請你給我們做這個法外援助的專家。被你堵了回去,那現在我替他說……”
時鳴忽然有些緊張,但話都噼裏啪啦說到這裏,他只好硬着頭皮,小聲問了句:“你願意嗎?”
其實時鳴走後,邢彙深已經和程之逸說明了當下的情況,省廳的專案一時半會兒也難有結果,眼下棘手的就是這起已經轟動全國的連環殺人案。程之逸想了想,也應了下來。
但程之逸見時鳴這樣,忽然很想逗他:“你說什麽?最後一句我沒聽到。”
時鳴瞪大雙眼,帶着揶揄地笑:“沒聽到嗎?我說我很崇拜專家,想你和我一起辦這個案子,沒聽到嗎?”
程之逸愣了,時鳴說得聲音很高,吐字清晰,他不能再裝作聽不到。他輕咳了一聲,朝時鳴的車走去,錯身的瞬間,時鳴甚至可以聽到他心如搗鼓的狂烈,溫柔地笑了。
六年,好像很多東西都變了。程之逸這樣想,眼前的人沒有青春的那種荒唐和躁動,身上似乎帶着他才會有沉穩。可又好像沒變,說這些羞臊的話逗他時,和當年一模一樣。
哦不,不一樣,當年的時鳴何止動動嘴皮子撩他,是直接會上手的那種。
嚴宋就在駕駛室看着這兩人,他也才明白陳廷策那句:“專家和咱們頭兒是舊相識,那我們頭兒是不是升官有望了?哦對了,咱們頭兒對程專家可真好,看到他手腕紅了,直接解了铐子,就這麽輕輕握起手腕細看。”他邊說邊演繹,“那眼神,那句歌詞怎麽唱來着,心疼是決堤的海~”
正想着,時鳴開着車已經在前面鳴笛,示意嚴宋跟上。兩輛車是出了警局。
很快到了劉茜居住的小區,這裏的确算得上天河市的高檔小區。程之逸好奇地問:“劉茜每個月直播的工資是多少?”
時鳴邊走邊回答:“加上劉茜五個受害人裏,收入最高的應該是劉莉,每個月工資和分紅一萬五左右。”
程之逸詫異地問:“這麽少嗎?”
嚴宋在身後插話:“對啊!您以為呢?別看現在網絡直播多火,網紅月入百萬,都是噱頭而已。只有頭部流量大主播才能正兒八經的賺到錢,其餘的炮灰都是苦命的打工人罷了。”
“月入一萬五,怎麽可能租得起這樣的公寓?”程之逸反問。
嚴宋搖搖頭:“不僅租得起公寓,還給爸媽在縣城買了房子。很難想象這是她入行不到兩年的成績。”
劉茜的家裏還有弟弟在,是他開的門。一進屋,所有人的目光都會被客廳裏懸挂着的那幅巨大的寫真照吸引。
昨晚時鳴和嚴宋見到的劉茜只是一具面容扭曲的屍體,即使掉出來的戶籍照片也是早些年的模樣,直到現在他們才算看清劉茜真正的樣貌。
照片上的她笑容燦爛,那垂至腰際的頭發的确有一種令人着迷的美。嚴宋走進細看半天:“好奇怪,為什麽我感覺她們都一個樣子。”
時鳴帶好手套回:“有什麽奇怪的!哪天你去替替廷策的班,去一趟博洋網絡公司就知道,她們大部分的主播都長這個樣子。”
說着給程之逸也遞上手套,那袖口處手腕上的紅若隐若現。時鳴不自覺地握起來細看,嚴宋铐人本來就是緊扣,更何況他還被自己拉着走了那麽遠的路,他輕聲問:“疼不疼?”
程之逸抽回手,利索地帶上手套:“我沒那麽矜貴。”說完也開始在屋子裏仔細地察看。
劉茜的父母進來之後,就拉着劉童坐在了沙發上。嚴宋負責翻找着客廳的角落,邊翻邊問:“劉茜之前有沒有和你們說過,與什麽人結仇了?”
父親嘆氣:“她從不和我們說這些。”母親抽泣着接話,“茜茜從小到大的人緣好,怎麽可能與人結仇?”
嚴宋拉開電視櫃的抽屜,發現了一個戒指盒,他打開之後,只有戒枕。他好奇地問:“劉茜生前有男朋友嗎?”
父母面面相觑,支支吾吾地回答:“這,這我們也不知道。她沒和我們說過。”
嚴宋把戒指盒放進物證袋裏,繼續尋找着蛛絲馬跡。
程之逸此刻正在劉茜的卧室窗前站着,透着屋外灰蒙蒙的一絲明亮,翻開了她日記。
日記成為不了頻臨死亡的救贖,卻能撕碎某些醜惡的帷幕。
程之逸并不知道劉茜的父母和時鳴交代了什麽,只是他看着日記裏是內容,還是微微地皺起了眉心。他很少有這樣的表情。
這裏記錄的是劉茜的另一個靈魂。
程之逸從她的床頭櫃翻出了三本日記,正在翻閱的這一本第一篇就是今年元旦的日期,上面娟秀的字跡寫着:
又是一年了,老家的新房總算交了鑰匙,我真的太累了,為了這套房,幾乎要了我的命。我沒有錢買房,卻還是被爸媽逼着給弟弟買下這套房,好在終于結束了。昨晚直播到淩晨四點,今天早上又被弟弟的電話吵醒,居然問我要新年紅包……
程之逸細細地讀着,直到這篇日記最後出現了一個名字:
這樣的日子窒息,沒日沒夜的直播也令我崩潰。浩珩,你什麽時候才娶我?
時鳴一推門進來,就看到程之逸凝重的表情,他好奇地拿起床上另外兩本日記翻看“怎麽了?”
程之逸把手裏的日記本遞給他,指了指那行字:“劉茜有個叫浩珩的男朋友。”
時鳴接過來粗略地翻閱着,日記的後面都是一些和這位浩珩的日常,時鳴表情逐漸冷了下來,直到翻到了四月十七號的日記。他的手停住了。日記的開頭就是一連串的“我該怎麽辦?”
我該怎麽辦?被他寵愛的女孩居然為了錢爬上別的男人的床。可我沒有辦法,父母逼得我要瘋了,如果我再拿不出來,他們真的會來我的公司鬧,我想,浩珩應該會原諒我吧!
四月二十日:
還是被他知道了,意料之中的事。慶幸的是他并沒有打算離開我。浩珩說,我的一切都是他的,他會接受這樣不完美的我。我們已經約好五一假期去見父母了。
四月二十五:
果然劉莉說的沒錯,男人對那種事還是在意的。浩珩對我的态度急轉直下,已經沒了一開始的溫柔,聊天也都是帶着諷刺和侮辱。可是他還是說我的一切都是他的,只有他是真的愛我,其餘的人都是愛我的身體罷了。我承認他說的,但我的确急需要錢。我從心底成了他最讨厭的“賤.狗”了。
四月三十:
又吵架了,明天他也不會來帶我見他爸媽來。我已經跪下求他了,他還是沒心軟,說除非替他懷一個孩子再打掉,再懷一個再打掉。用這樣的方式來贖罪,可是生命無辜啊!但我最後還是同意了,我不能沒有浩珩,他是拯救我離開這個家唯一的救贖。
五月十日:
終于又見到浩珩了,我工作原因見面都像地下行動。不過我們走在街上,都是令人羨慕的一對兒。晚上也如願以償做了那件事,但過程并不是很美妙,他對我的辱罵早已讓我沒了任何感覺,關着燈,蒙上眼睛,我連哭都哭不出來。
日記記到這一天之後就再也沒有了。時鳴合上日記,冷冷地說:“真是給臉了!”
程之逸好奇地問:“什麽意思?”
時鳴看了看他,嚴肅的表情緩和下來,指了指客廳:“老家夥,在我跟前倚老賣老!”說完,拿起三本日記本,走出卧室,把東西遞給嚴宋,掃視了一圈客廳,最後目光落下了沙發上緊挨着的三個人:“把人帶回去。”
随後看着三人冷冷地說:“問,把劉茜生前的基本情況交代清楚,那套房子是怎麽回事?裝修是怎麽回事?逼劉茜交錢又是怎麽回事?我要一五一十的真相,做假證可是要坐牢的。”
劉茜的父母已經開始抖作一團。嚴宋并不知道為什麽時鳴的态度轉變如此之快,但他也拿出來疾言厲色的樣子催促着三個人跟着自己離開。
臨走前,程之逸回頭望了望客廳裏那張巨大的寫真照,耳畔想起了嚴宋一進門的那句話:“好奇怪!為什麽我感覺她們都長一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