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入局
第14章入局14
那天之後,兩個人的相處還和從前相差無幾,只不過時鳴開始來上程之逸的課,也沒了一開始不死不休的争執。
他在他的心裏,也留下了永生香。
六年之後,又是這樣一個深夜程之逸從病床上醒來就看到時鳴睡在自己身邊,他去溫柔地觸碰,微涼的手指滑過臉龐,點過薄唇。
時鳴察覺到之後,故意閉着眼睛,趁他不注意,猛地握住他的手腕。程之逸快他一步,條件反射地收回。
時鳴笑着坐正逗他:“你占我便宜就行?”随後去觀察他的側頸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了,“還疼嗎?”
程之逸誠實地點頭:“嗯。”
時鳴擰着眉心:“醫生說了,盡量不留疤。”其實并不是醫生說,是他強烈要求,每次看到那朵“玫瑰”,狠厲會從心底立刻升起。只是現在到了程之逸面前,又是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樣,“現在天熱,最容易發炎流膿,覺得哪裏不對告訴我。”
程之逸沒心情關注這些:“人呢?案子進展怎麽樣?”
時鳴用棉簽蘸着水替他濕潤嘴唇:“人自然是抓到了,案子也破了。你不用擔心。”說完,轉移話題問,“那天天臺上,你說大學時候,我追求你,你對我的感覺是喜歡,這是真話還是假話?”
“你覺得呢?”程之逸掙紮着要坐起來,他感覺自己躺了太久了。
時鳴把他扶起來,背後給他豎起枕頭:“我不知道,所以才問你,這幾天因為這個問題失眠三個晚上了。”
程之逸笑他不正經:“那天晚上我回答的所有問題都是假話,你沒發現嗎?”
時鳴坐好,眼底還是掠過一絲失望:“假話就假話吧,反正都是過去的事了。”
程之逸并不想讨論這個話題,他皺着眉頭說:“段昀一或許并不是殺害郭婷婷她們的兇手,只是模仿兇手的作案手段殺害了劉茜,造成我們并案偵查的誤區。”
時鳴覺得他太勞心傷神了,替他往上攏了攏被子:“對,可惜案子已經市局接手了,只是他們并不知道這是個半成品,急忙拿去邀功。正好這個燙手的山芋,能扔則扔。”
程之逸笑他:“你不是在生市局的氣,你是在生你父親的氣。這麽多年,一點沒變。”
時鳴開始給他削蘋果,很顯然并不想提那個人:“天河最近新開了一家火鍋店,可惜你受着傷,等你大好了,我帶你去嘗嘗,前天工資剛發。”
“這個案子就不管了嗎?”程之逸知道他放不下,這樣賭氣無非是想在時青山面前證明他的能力,沒有他,這個案子辦不成。
“段昀一已經被刑拘了,只是非要見你才肯開口,市局的人這幾天就在病房外徘徊,都被我擋回去了。至于時青山,他很快就知道這分明是兩起案子,前幾天又上電視又接受采訪,慶功宴的酒都喝了不下三輪了,我倒要看看他知道真相之後,老臉往哪兒擱?”時鳴低頭邊削皮邊說。
程之逸無奈地笑着:“鳴,你又在胡鬧。因為這些個人恩怨耽誤了辦案,你父親媒體上這樣大肆宣揚,豈不給了兇手再次作案的機會。”
程之逸的聲音緩慢又溫柔,尤其是那個“鳴”帶着缱绻的尾音,撩在時鳴的心頭,他忽然自嘲起來,對這個人幾乎有動不完的心。
“案子還在辦,允琛側寫出來之後,我已經下發到省廳,希望可以和人口信息庫裏比對出來,可惜,一無所獲。”時鳴把蘋果遞給程之逸,随後又忽然想到了什麽,眯着眼睛思考。
“怎麽了?”程之逸并不太想吃東西,盡管他的确有餓的感覺。
時鳴解釋道:“那天淩晨,把段昀一帶走的時候,他和我說,抓了他只會離真相越來越遠。這是什麽意思?”
程之逸也皺起了眉頭,片刻之後看着時鳴說:“我們忽略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兇手殺害郭婷婷四人的時候,都是刺穿內髒,胸腔積血導致的死亡。他為什麽非要刺穿內髒?耿法醫有沒有和你說過,每次兇手刺穿的位置是否一樣?”
“一樣啊!第二起命案,也就是陶樂死的時候,屍檢結果一出來,文玥姐和我說過,和第一個死者死因相同,從下丨體刺穿內髒的位置一樣。”時鳴說到這裏,忽然震驚不已,“你是說,兇手是在取內髒裏的什麽東西嗎?”
程之逸搖搖頭:“還不清楚,這需要大量的證據佐證。也有可能這只是他的習慣。而且段昀一被抓獲,也不是我們快人一步,他是故意跳出來的,至于是他自願的,還是被動的,需要好好審一審。”
提到段昀一,程之逸總有些愧疚的神情,時鳴見他這樣,心底總是泛起一陣煩躁。他吐了口氣,輕松地說:“人家都是市局的人了,你操什麽心?快吃你的蘋果吧!”
程之逸象征性地吃了一小口,繼續說:“不過根據他說的那句話,短期內應該不會再有案子發生,任何蛛絲馬跡都有可能暴露兇手,如果我們離真相越來越遠,說明他們打算暫且收手。不過這樣給了我們喘息的機會,好好審審段昀一,他這六年藏了太多的秘密。”
“哦!”時鳴後仰靠着椅背,雙臂交疊在腦後,閉着眼睛哼了一句。
程之逸這才發現他在生氣:“你怎麽了?”
時鳴依舊保持着這個姿勢回答:“我不喜歡你提他。”
程之逸把蘋果放在一邊,抽出紙巾認真地擦拭着手指上的糖漬,勾了勾嘴角:“你多大了?怎麽還不如晨晨懂事?他是案子的嫌疑人,我不提他提誰?”
時鳴微微睜開的眼縫兒裏看到程之逸這個舉動,那骨節分明的手指像屈蜷着,輕拭着,看得時鳴口幹舌燥,他覺得這個人做什麽都像是在勾引他。
時鳴閉上眼睛:“你問問你自己,當知道兇手就是他的時候,有沒有一絲懊悔和歉疚?”
程之逸沒再說話,時鳴見他沉默,更是不悅起來:“當一個人陷入熱戀,沒多久熱情退卻之後,也就忘了,但是愧疚不會,它像幽靈一樣,只要一個夜深人靜的晚上,就會萦繞在你身邊。所以,我不希望你有這樣的情緒,也不喜歡你一直提他。”
程之逸覺得這個人太過霸道,連自己的思想和心情都要控制。不過他好像一直都是這樣的人。
“好了,不說這個了。你打算在這裏還是回家?”程之逸溫柔地望着他。
“在這裏,抱着你睡。”時鳴站起身來,就要行動。程之逸受驚一般,“開什麽玩笑,這麽窄的床怎麽可能擠得下兩個人?”
時鳴得逞地笑着,恍然大悟道:“哦——,所以你的意思是只要床夠大就能抱着你睡了嗎?”他不懷好意地沖着程之逸挑眉,“我懂了,這就回去買雙人床。”
說完,時鳴拿起椅背上的外套,也拿起被程之逸吃了一口的蘋果,徑直離開。
程之逸還在他挑逗的言語裏生氣,見他就這樣要離開,又喊住:“诶!”
時鳴頭都沒回啃着蘋果:“還有什麽要買的?一并囑咐了。”
“刮刮你的胡子。”程之逸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忽然這樣說。
時鳴并不是不修邊幅的糙漢,只是這個案子他連軸轉,忙得不可開交,連睡覺的時間都需要從海綿裏擠,更別說好好整理儀表了。
時鳴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胡茬,一個回身快步走到程之逸床前,飛快地在他的側臉上親了一下。
程之逸剛一皺眉,人已經又“飛”到了門口開門:“晚安,老師!”
說完,房門緊閉,夾碎了人影。
程之逸在床上笑了起來,是許久沒有感受過的發自內心的愉悅。
他從來都不讨厭這個人的親近,哪怕他是和自己一樣的性別。
時鳴走了沒多久,程之逸周遭的一切都重歸寧靜,他起身下床去衛生間,一圈一圈地繞開脖頸上的紗布,血肉外翻那朵“玫瑰”還在,就在暗夜裏綻放着詭異的紅光。
程之逸拿起方才時鳴為他削水果的水果刀去絞亂這朵花,清晰的痛立刻傳遍全身,血從脖頸直流而下,他只是皺着眉頭,連呼吸都不曾亂。很快病房門扣輕開,鏡子後出現了一個人影。
程之逸沒有尋常的溫潤柔和,聲音淡淡地問:“怎麽樣了?”
“段昀一這次忽然出手并不是他的上頭下的命令,劉茜這條線是他自己埋的,目的還不清楚。只不過,以他不入流的身份,他現在已經成了棄子。”身後的黑影不疾不徐的描述着。
程之逸打開了水龍頭,沖着指間的血漬,身後的黑影遞上白絲帕,程之逸接過,毫不在意地止着血,緩緩開口:“棄子好,敵人的棄子才可以盤活我的棋局,他比我們想象中要知道的多。”他肯定地說着。
很多謎團都需要段昀一替自己解開,只可惜在昏迷的這段時間,市局的人都被時鳴趕走了,他一想到他孩子氣的眼神,就忍俊不禁。
“黑影”從鏡子裏能看到自家少爺唇角的微笑,識趣地低下了頭。這個笑容轉瞬即逝,程之逸抽出旁邊的抽紙擦手:“心理側寫出的畫像幫忙找找,他們不知道方向,但你知道。”
“是!”臨走之前,程之逸忽然又開口:“這段時間沒我聯系,別輕易出現,我不希望被他發現。”
“是!”
人走之後,程之逸望着鏡子裏的自己,臉色有些蒼白,脖頸上新添的刀傷還一直在流沁着血,思緒回到了半年前——
“M集團棄用很久的網站,剛剛顯示在線了!”程之逸站在古堡裏自己那間辦公室的窗前望着花園裏滿園的百合。聽到這句彙報,眼神略有些變化。
終于出現了,他轉過身拉開椅子,慢慢地坐下,眼神帶着疑問看向唐燼:“是他們又開始在布置任務?”
對方點點頭:“是,以前對方十分謹慎,在線時間不超過30s,這次居然持續了一分鐘,我們的人攻入之後,只破譯了一個地點信息。”
“哪裏?”
“天河市!”
程之逸微微眯起雙眼,拇指指腹習慣性地在食指上打圈:“好,我知道了。”
天河,又是天河市。程之逸隐隐約約覺得,雖然這個組織覆蓋世界,可每次似乎總在圍繞着天河。
一想到這個地方,程之逸久冰未消的心又有了不一樣的波瀾。
他除了以身試險,沒有更好的辦法。黑暗裏他摸爬了很多年,每次連這個組織的影子都窺探不到。再次回到天河,一切都陌生起來,除了心底的記憶。
沒想到和時鳴重逢的這麽快,冥冥之中一張大網,網羅了所有僥幸——
*
到了周末,時鳴來替他辦出院的手續,一進門,程之逸就的目光從書本裏被他吸引過來。人刮了胡子,年輕又幹練,那俊眉至下颌,程之逸的目光流連了許久。
時鳴笑着說:“看什麽?後悔拒絕我了?”
他拿起程之逸手裏的書胡亂翻閱着,聽到對方的輕笑聲,一個餘光掃過,看到他脖頸上纏繞着厚厚的紗布,居然還帶着殷紅。
他皺了皺眉頭:“傷口為什麽還在流血?”
程之逸搖搖頭:“沒事,只是前幾天化膿了,我自己處理了一下。”
時鳴剛想擡手,被程之逸攔下了,他指了指旁邊的椅子:“你坐,我有事和你說。”
時鳴一把拉過椅子,調轉椅背坐了下來:“忽然這麽正式?不會真要和我表白吧?”
程之逸習慣了他的無賴,擡眼看了看備藥臺的護士,低聲說:“還有外人,你……”
時鳴已經把下巴靠在交疊的雙臂上,枕着椅背問:“好,等沒人了我說給你聽。有什麽事,你說吧!”
“我想去見見段昀一。”程之逸剛說完,時鳴的笑容開始漸漸消失,他繼續解釋,“我知道你想看着你父親出糗,可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今天早上馬副廳給我打電話,段昀一怎麽都不肯開口。多少專家都沒辦法,案子總不能不辦,所以……”
時鳴打斷他:“你想多了,我好歹是個警察,還不至于個人恩怨影響工作。你完全不用和我商量,你本來就是省廳聘請的專家,我只是……”
程之逸溫柔地望着他柔情退卻的眼神:“只是什麽?”
時鳴換了個姿勢,撐起手臂問:“只是我今天來也有事想請教專家。”
程之逸點頭:“可以。”
“那天晚上,你給我留下了錄音,很顯然一早就知道房裏有人,而且還知道了段昀一要帶你去天臺。修煉多年,我自問一直都在追趕老師的步伐,可這麽多天還是想不明白,老師是怎麽提前知道這些的?”
程之逸在時鳴沒有察覺的瞬間,眼眸裏蒙上一層寒意:“我說出來,你信嗎?”
“信,你說我就信!”時鳴緊盯着對方的眼睛,“不過,我更信我的判斷。老師請講!”
程之逸低頭笑了,他忽然想到從前上課,兩個人因為一個問題争論時,時鳴都是這種語氣,帶着不容置否的篤定,目不轉睛的看着他。
“因為,在賀志榮的辦公室,他看向我的眼神并不是看一個陌生人的眼神。不管你信不信,他是故意帶着大學時那種委屈怯懦又因求而不得生出怨恨的冷意。這樣複雜的情緒不可能是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所以我說,他是故意暴露自己的。”程之逸說的是實話,他那天從見到“伍心”以後,一直都在記憶庫裏搜尋這樣熟悉的神情。
時鳴捕捉到了關鍵信息:“求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