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入局
第13章入局13
時鳴回到家的時候時晨還在幼兒園,安靜的家冷冰冰的,已經閑置了很久的樣子。他拉開窗簾,讓陽光照進來,驅散屋內的潮濕。
他坐在沙發上,腦海裏開始浮現起昨晚的畫面,一幀一幀的複演。
直到思緒又停到了那聲“喜歡”,輕輕地,是程之逸一貫的說話風格。他忽然笑起來,從一開始的展顏一笑,到後來笑聲越來越大,充斥着整個客廳。
或許,那麽多假話裏只是為了夾雜一句真話吧!
案子并沒有結束,只是移交到了市局,時鳴他們正好忙裏偷閑,休息了幾天。一連幾日都是時鳴接時晨放學,周末會帶着他一起去醫院看望程之逸。
他永遠都是孤身一人,哪怕受了重傷,昏睡在醫院,好像身邊都沒有幾個真正關心他的人,除了時鳴。
程之逸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看到了朦胧月色為花園裏的百合披上了薄紗,奶奶抱着竹盤在花園裏今天休息地采摘,程之逸就跟在身後,他很喜歡偷偷吃百合花的花瓣。夜色寧靜,一聲槍響,飛濺出的鮮紅染白了滿園的純淨……
等他從一片血色的茫然裏驚醒,脖頸上的撕裂的疼痛讓他微微蹙眉。仿佛重獲新生一般,程之逸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他努力地呼吸着新鮮的空氣。
等逐漸有了知覺,他才感覺到左手的溫度,他一垂眸看到了撐着床沿埋首沉睡的時鳴,思緒瞬間飄回了六年前——
那是大三剛開學沒多久,學校迎來了一年一度的秋季籃球賽。時鳴當時代表的偵查系出戰,一路挺進了決賽,決賽的裁判就是程之逸。看到名單之後,時鳴就開始不忿起來。
比賽進行到一半,時鳴的隊伍已經因為多次“阻擋”被裁判判罰,直到最後一次吹撞人犯規的哨,程之逸比手勢時,時鳴手裏的球狠狠地砸向地面,擡手叫停了比賽。一時間,場上場下頓時安靜了下來。
時鳴朝場邊的程之逸走去,邊走邊帶着譏諷地笑問:“把你我的私人恩怨帶到場上有意思嗎?”聲音就會回蕩在整個籃球館。
程之逸站着沒理他,和控制臺上的技術代表伸手勢,需要将嚴重犯規的時鳴驅逐出場。他剛伸出手臂,一手握拳,手腕卻忽然被時鳴拉過,人被往前帶了帶,程之逸一擡眸就能看得到時鳴眼底的火。
雙方的球員也都要上前制止,程之逸擡手阻止他們,對上時鳴緩緩地問:“有什麽問題嗎?”
時鳴快他一語搶過話頭:“當然有!請問您懂籃球嗎?剛剛對方起動的動作不正當你看不見啊,一等到我犯規眼神兒就好了?我是我,球隊是球隊,逮着這機會整我,有意思嗎?”
程之逸從開學第一天被眼前這個人沒來由的針對,一直到現在,心底從未有過的委屈轉成了憤然的怒火,他克制着自己,壓着這種怒氣。把手腕從時鳴的抓握裏掙脫出來,吹了一聲口哨,示意偵查系的球隊替補上場。
時鳴本來就因為比賽處于逆境緊張又焦慮,見程之逸這樣,心底的火徹底被撩旺,他上前就要将人拉回,剛碰到程之逸的手腕,對方側着身子一個揚手,一記響亮的耳光徹底打破了對峙的僵局。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氣,只覺自己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一定會還手,也有人在等着看戲。
時鳴的耳畔一時間只剩下刺耳的鳴聲,右臉火辣辣地疼,還沒等他反應過來。
程之逸屈起的手指已經勾上他球衣的衣領,把他拉近,聲音低吼又帶着遏制的憤怒指了指場邊的攝像頭:“要看嗎?要把剛剛的比賽全部看一遍嗎?如果我有誤判一次,我也學着你脫下這身裁判服,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和你道歉。你在這裏和我糾纏丢的是你的臉嗎?丢的是整個系的臉,偵查系連球都輸不起,你永遠只顧你自己,你把你身後這些隊員放在過心上嗎?”
最後三個字,程之逸重重地垂在時鳴的心口,一連串的問句讓他愣在原地,直到發絲上的汗滴滑落直側頸。
“滾!操場,負重十公裏!”程之逸很少說重話,他覺得這輩子這些話都說給了時鳴。
時鳴居然沒有反抗,而是朝門外走去,他走後,賽場很快恢複了秩序,程之逸和身後的副裁判交接事項後,回更衣室換上了作訓服,也去了操場。
剛到操場,天逐漸陰沉了下來,秋日午後的狂風總不像春日那樣和煦,這天氣像極了兩個人此刻的心情。
時鳴此刻慢悠悠地跑着,他在問自己為什麽會站在這裏開始跑步,沒想到居然會這麽聽這個人的話。剛剛那種情況下,無數種後續的結果,哪一種都比現在如此狼狽的好。
天穹的烏雲籠罩過來,狂風開始裹着雨滴顆顆灑落,很快變成了傾盆暴雨,橫斜的雨絲就抽打在時鳴的身上,他看到跑道旁的程之逸一動不動,心底忽然嘲笑着想:下暴雨還盯着我,就這麽恨我?
時鳴也在一圈一圈的慢跑中反省自己。程之逸說的沒錯,他太強調自己在這個隊伍裏的核心位置了,所有的戰術都是圍着自己制定,自己一旦被針對,連補救的機會都沒有。
比賽很快結束了,球輸了是意料之中,隊友韓厲跑來看他,和程之逸點了個頭之後,開始陪着時鳴慢跑,告訴他比賽的結果。
時鳴被大雨這樣淋洗早已冷靜了下來:“我知道,明天我就和石老頭負荊請罪,是我的錯才導致輸球的。”
韓厲笑他:“你要負荊請罪可不只是這一點,你和程老師的事學校都傳開了。”
“我都被他罰跑二十圈了,還想怎麽樣?實在氣不過殺了我得了!我還窩着火呢!”時鳴不停地擦着臉上的雨水,調勻呼吸。
“那您老先跑着,哥幾個要去聚聚,等你跑完你過來,雖然沒拿獎杯,但好歹打了這麽多場。”
說完,剛要跑走,時鳴喊停他:“喂,給他拿個傘,別淋出個好歹又怪我!”
韓厲詫異地看着他:“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什麽時候開始關心起程老師了?”
“廢你爹的話,我又沒讓他盯着我跑。你看他瘦胳膊瘦腿的,誰知道是不是紙糊的,哪經得起這麽淋?”時鳴隔着厚厚的雨幕望着程之逸巍然不動的背影。
“比我還倔!”他這樣想着。
最終直到雨停,程之逸也沒有打傘,韓厲給他送來的時候,被他婉拒了。
最後一圈,時鳴大叫着沖過了終點,也不顧雨後地上陰濕,直接躺在跑道上,劇烈地喘息着,雖然這是懲罰,但他還是挺喜歡這種長跑之後思想和身體放空的感覺。
程之逸很想過去拉他起來,跑完步就躺下心髒負荷不了。可他一邁步,忽然一陣眩暈感,眼前天旋地轉的模糊逐漸成了一團黑暗。
時鳴正在享受着這種暢快,被程之逸摔倒的聲音驚神,他連忙起身前去查看:“喂!別吓我啊?”
他拉起程之逸的手腕,将人扶抱起來,身上令人駭然的滾燙透過他濕透的球衣傳來在。時鳴皺了皺眉頭,正經起來:“程之逸!”
他沒敢再猶豫,直接把人抱起趕往校醫室,一路上不敢慢下來,心裏擔心着,嘴上還在埋怨:“我送你去看病,別醒了又賴我哈,這也是有監控,有證據的,今天得罪你,算我倒黴!”
等程之逸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深夜。退燒的液已經輸完了,他睜開眼适應着昏暗的光線,努力回想着暈倒之後的事情,身上還有些酸疼,他剛想坐起身,被角被人壓着。
時鳴枕着胳膊伏在床沿上睡着了,借着微弱的燈光,程之逸還是看清了他右臉上腫起來的四道指印。正好護士進來要給他量體溫,他低聲詢問護士,要來了消腫的軟膏。
程之逸蜷起手指,替時鳴輕柔地上藥,那冰冷的觸感和程之逸那指尖的溫度,撫過對方臉上的紅痕時,時鳴頓時心一緊,像有只貓爪撓在他的心上。他撇撇嘴,睡夢中下意識地去抓握着,握到程之逸的手時,他頓時清醒,跟彈簧似的坐起來,眨着眼睛怔怔地望着程之逸。
“你,你醒了?”時鳴剛說完,一低頭才發現自己還握着對方的手,連忙松開,感覺到臉上黏膩的東西,又看了看程之逸手裏的藥膏,也明白過來。兩個人劍拔弩張的時候,時鳴怎麽賴皮都行,現在這樣,他忽然不好意思起來。
程之逸輕聲道歉:“對不起!”
時鳴飛快地眨着眼:“我,我,你不用道歉,你是老師,反正我出言不遜在先,你要沒什麽事了,我先走了。”
程之逸點點頭:“謝謝!”說完,把手裏的藥膏遞給時鳴,“早晚各一次,消腫很快的。”
時鳴接過來,随後指了指窗戶上挂着的衣服:“你的衣服都濕了,我幫你換了下來,等明天幹了之後,你再換上。我先走了!”
兩個人居然可以這樣心平氣和地說話,這在今天之前誰都不敢想象。
程之逸才反應過來自己身上穿的病號服,他一想到時鳴給自己換衣服的場景,臉頓時發燙起來低下了頭。
時鳴離開校醫室,沒走多久又折了回來。程之逸正在看手機,看到他又回來了忙問:“怎麽了?”
“寝室這個點都關門了,我,我沒地方去。”按平時時鳴的倔性,寧願在外凍一晚上也不會回來,只不過今晚鬼使神差的不由自己,或許是程之逸生病的緣故,整個人溫柔了許多,他心裏少了幾分讨厭。回想起下午抱着人在雨中疾走,程之逸勾着自己的脖子,在懷裏瑟縮着發抖,的确沒有他站在講臺上那麽讨厭了。
時鳴得出一個結論,這人躺着比站着讨人喜歡。
程之逸指了指旁邊的病床。
時鳴脫了鞋子,直接平躺了上去,他枕着雙臂,望着室內的天花板。
程之逸問他:“韓厲下午給我打電話,是你接起的?”
時鳴頓時起身坐好,和程之逸解釋:“我不是故意接你電話,我沒那麽沒禮貌,是他找我晚上聚會,我身上又沒帶手機,他一直給你打,我猜他是找我的,所以……”
程之逸笑他:“你緊張什麽?不是找你的接了也沒關系。”
“我只是覺得咱倆之間的恩怨那麽多了,沒必要因為這種小事再添一筆。”時鳴也不知道是不是今晚鬼上身了,居然會為這種小事和他解釋半天。
程之逸把手機放好,重新躺好:“為什麽不去?”
時鳴也重新躺下,翹着二郎腿,随口回答:“我走了,誰照顧你啊!”說完,他比程之逸先沉默起來,随後趕緊解釋,“你別誤會,我的意思是,我再不喜歡你,這種時候還是知道分寸的,你燒暈了都,還是因為在操場監視我,真有個好歹,明天石老頭,哦不,石主任就要開除我了着”
“不管你信不信,我并不是在監視你。”程之逸閉上眼睛,他的聲音帶着生病後的孱弱,又帶着困倦,拖着尾音繞在時鳴心頭。他第一次覺得,這個人的聲音居然挺好聽。
時鳴的性格就是這樣,對人不對事,看順眼了怎麽樣都行,看不順眼,怎麽樣都不行。
“不是監視我,為什麽淋一下午雨啊?有受虐症啊?”時鳴反問着。
程之逸勾了勾嘴角:“你在和誰這樣說話?”
時鳴心情愉悅,又秉持着不和病號計較的人道主義精神,軟乎乎地喊了句:“老師!”
程之逸緩緩地睜開眼,只是沒去看他,第一次覺得眼前這個人能屈能伸,他笑了起來回答:“如你所說。”
“不會吧?”時鳴側過身子來仔細打量程之逸,柔和的燈光像一層薄紗蒙在對方的側臉,睫毛下的琉璃色的雙眼泛着微光,美得安寧又令人心驚。
到了嘴邊戲谑的話收了回來,時鳴大方地說:“不管真假,我就當沒聽見了,這種話還是別輕易告訴別人的好。”
程之逸困意爬滿心頭,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只是跟着時鳴的思緒解釋:“從小,如果控制不好自己的脾氣,就會被懲罰,今天是我在懲罰自己,和你無關。”
時鳴驚得下巴都要脫臼一般,他好奇地跳下床,坐到程之逸旁邊的椅子上,湊近他追問:“為什麽?小孩子發脾氣很正常吧?誰罰一個小孩子,這不純變态嗎?”
時鳴感覺像天方夜譚,程之逸感受到了時鳴近在咫尺的呼吸,他沒睜開眼繼續說:“我的父親,因為我是家族未來的繼承人,從小就要改掉一切頑劣的惡習。”
時鳴只覺得像聽童話故事裏的王子和公主一樣,他雖然對程之逸富二代的身世從同學風言風語裏聽到過,可現在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一時間不知道怎麽接話,只聽對方又說:“小時候,因為我愛偷吃百合花,父親讓管家把滿園的百合都砍掉。我可以有興趣,但不能有嗜好,這一生只能對一種東西專研,永生香。”
“永生香?”時鳴感覺自己進了科幻小說,“什麽香會是永生的?”
程之逸輕笑着:“我身上的香,就是永生香。”
時鳴湊過去,在程之逸的側頸處細嗅着:“薄荷嗎?好清新的感覺。”說完,他又低了低身子,程之逸在這個時候忽然睜開了眼,四目相對的瞬間,兩個人的鼻尖幾乎碰在了一起。
時鳴第一次覺得這個人的眼睛像深淵,深不見底的感覺,他只是看了一眼,心就在沉溺。程之逸率先側過臉,那臉上飛出的紅暈,也惹得時鳴一陣心馳。
他立馬坐回椅子上,調整呼吸:錯覺!一定是錯覺。
好在程之逸開口繼續說:“不是薄荷,是羅勒。”
“這種香味真的不會消失嗎?”時鳴好奇地問,“今天下午抱着你聞到的時候,我還以為是你衣服上的味道。”
程之逸絕望地說:“不會,到死都不會。”
“和別的香水混用呢?”
程之逸側過身子,和時鳴面對面:“也不會,別人走近還是只能聞到我自己的香。”
“這,這也太神奇了!你的家族就是,就是做這個的嗎?”時鳴感覺程之逸說不定真的是貴族王子。
對方點點頭:“是,我們國人對香沒什麽執着。但歐洲貴族經常有從懷孕開始就要定制永生香。所以家族品牌的定位就是貴族氣質,而我自然也被這樣教化。因為我并不只是我自己,我是永生香最合格的展示品。每一個需要來定制的貴族,都是被我接待,我的待人接物成了這個品牌第一形象。”
時鳴忽然有些心疼這個人:“所以你今天當着衆人的面打我之後,是習慣性的去受罰?”
“嗯。”程之逸微微點頭。
“可是這裏沒有你的管家,也沒有你父親,你什麽都可以做啊,你可以打人,罵人,可以發脾氣,沒必要……”
“你懂什麽是習慣嗎?”程之逸打斷他,這個時候時鳴說的這些事對他而言都是鞭笞在他心頭的奢望。
時鳴撇撇嘴,重新躺回床上。就在程之逸要睡着的時候,聽到右邊的人說:“我以後盡量少惹你生氣,你也不用這樣折磨自己。”
程之逸笑了笑,沒再說話。第二天早上醒來,人已經不見了。他不自覺地看了看旁邊鋪展整齊的床鋪,心底第一次湧出一種渴望的沖動。
至于渴望什麽?大概是理解,傾聽,朋友,陪伴……,一切和愛有關的詞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