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然而跑了沒多遠,他又被人捉住,還是昨夜那群弟子,還有師尊的大徒弟,祁陸生。
薛離玉手裏還有那把匕首,天邊落下盛開的桃花,花開枝頭,瓣瓣潔白,落在心上。
“別過來,”他嘴唇蒼白,冷冷道:“否則我會殺了你們。”
但他的匕首很快就被打碎了,又是一頓拳腳招呼上來,失去意識的最後一秒,他好似看見一個少年從天而降,落到他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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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來,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名弟子端着白瓷碗走進來,“薛公子,你醒了,可覺得身子好些了?”
薛離玉揉了揉眼睛,輕輕嗯了一聲,青一塊紫一塊的身子自然向後靠在床柱上,寬大的衣袖遮住傷痕,有些難堪。
“仙長,這是哪裏?”
小弟子頂着他的臉看了一會兒,似乎沒想到大美人長得溫柔,說話也溫柔,素手如白玉削蔥,柔柔撫上烏發。
他雖然不是有意,但滢滢含光的眼眸眼波流轉,如泣如訴地看過來時,勝似萬語千言。
況且他渾身是血,忍得很辛苦。
小弟子默念清心咒,閉上眼道:“這裏是華山靜虛宗,我是少宗主的随侍,頌揚。你被蓬萊宗的弟子們打暈了,和他們一同被送來我宗門接受審判。”
審判?為何要來靜虛宗?
神仙适時敲開了他記憶的關竅,并在他眼前浮現一行別人看不見的小字,用作提醒:
“靜虛宗修無情道,少宗主乃是上古應龍轉世,雖未飛升上仙界,卻得天帝授意,執掌三界刑罰,握生殺大權,額心一抹龍紋便是證據,也是我為你挑選的監督放血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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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離玉驟然有種師出未捷身先死的悲怆感。
頌揚見他一臉錯愕的表情,暗自嘆氣,坐在他榻前木椅上,豎起兩指,結成氣決,割開他的手腕皮膚。
“薛公子莫要害怕,這是少宗主的意思,等他回來自當與你解釋。”
金紅色的血液緩緩流進瓷碗,薛離玉下意識想縮手,突然想到神仙的話,心中一硬,拼命忽略血從身體裏流走的危機感,扭過頭,去看窗臺上啄食小黃米的小鳥。
頌揚有一絲詫異,聽說這爐鼎癡傻蠢笨,愛哭愛鬧,在蓬萊宗是惹人嫌的主兒,整個修仙界都不待見他,走在大街上提起這個人,肯定引起一片叫罵聲。
聽說從小被關在小院子裏養着,沒見過世面。
若不是那張臉像大名鼎鼎的雲偌仙尊,早被餓死了。
怎麽今日一見,竟覺得沒那麽不堪?
再看大美人病容單薄,膚白如紙,骨架一吹就散了,是薄命之相,想來蓬萊宗待他,也不如傳言中的那樣好,若是回去了,不一定要受多少委屈。
更何況,他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爐鼎。
弟子心思沉重,兩指抹去大美人手腕的傷口,視線卻似有若無地往他臉上飄。
薛離玉把手縮回寬大衣袖裏,烏黑清透的眼睛看過去,“仙長為何這樣看我?”
這無情道弟子老實道:“公子與雲偌仙尊相像,弟子自小崇仰雲偌仙尊高義,今日乍一見你,方知傳言不假。”
薛離玉淺笑道:“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你們無情道修也嫌我是爐鼎,要揍我一頓。”
“不是的!”弟子莫名臉紅,“薛公子,雖然如今世人皆知你是天級爐鼎,世間難得的修煉聖器,但靜虛宗絕不會輕視于你,哪怕……蓬萊宗已經将公子除名,但靜虛宗有收留公子的一席之地。”
除名了啊,哦,除就除吧。
薛離玉垂眸看向自己的丹田,那裏面除了情丹,還盛放着爐鼎內丹,由于他身體裏沒有修為,內丹的幻型尚且還是朵柔弱的小白蓮花。
與爐鼎雙修,行采補之術,修為能成倍增長,若不是佛修、無情道修,尋常修士一旦道心不穩,根本扛不住誘惑。
弟子年紀小,一湊近他,就覺得鼻腔暗香湧動,也知道靈力精純、幹幹淨淨的爐鼎對道心的考驗,索性不再看他,閉上眼念第二遍清心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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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燭燈火照亮屋內,薛離玉躺在被子裏咳了半晌,擦去了唇邊的血,支起身,探過頭去吹滅蠟燭,烏黑及腰的長發随意披散在單薄的後背上,垂下幾縷,在燭火中搖曳。
頌揚不再看美人,端碗推門離開,擡頭就撞上一人冰冷的拂塵。
“……少宗主?”
“碗給我吧。”
“是。”
剛剛合上的門又被推開,風雪吹進門,長靴踏雪而來,腰間琳琅環佩作響,薛離玉聞得到冷寂的木香,澎湃的劍意。
緊接着,一根冰冷到失去溫度的手指,一點他額心。
一股精純磅礴的靈力霸道兇悍地灌入身體裏,填充了空蕩的鼎心,順着鼎身紋理,如同沸水,流淌到冰冷的四肢百骸。
雖然額心直給的方式只能吸收一半靈力,但他痛意削減,初次開鼎之後無人灌鼎的空虛感也減退了。
薛離玉睜開眼,屋裏一片黑暗,看不清對方面容,只有一只修長的,白到發光的手掌按住他肩膀。
步換景移,下一刻,二人來到一片蓮池前。
薛離玉擡頭一看,“蓮天境”三個金字漂浮在天穹之上。
神仙小字在識海中道:“蓮天境不僅是停放雲偌仙尊屍身的地方,也是三界誅滅神明的刑罰道場,存在于虛無空間內,憑你自己無法進入,只得修為高強之人帶你來。”
白衣仙君走到蓮池邊,把那碗新鮮的血,倒入池中一朵未開的魂蓮上。
一碗血入池,蓮花并未綻放,仙君見狀面無表情,捏着薛離玉的手腕,用食指割開,再次放血。
“對不住了。”
薛離玉想抽手而未遂,心知此人大概就是神仙所說的“因果之外”的少宗主。
果然,眼前浮現一行小字:“靜虛宗少宗主,謝扶華,元嬰中期,自小閉關,于一年前出關,年僅二十歲。”
謝扶華長睫低垂,不言不語,攥着他的手緊了三分。
薛離玉抿唇,小聲說了句,“有點疼。”
謝扶華看了他一眼,片刻後道:“還能忍得住嗎?”
他一頭墨發用玉冠高高束起,流水般長垂及腰,華麗的丹鳳眼上挑,銀灰色的眼珠沉靜如深潭,額間一抹龍紋尊貴,紫柔含光。
他身量高挺,年紀輕輕,長相卻矜貴冷豔,在這驚心動魄的銳利美貌之中,多了不可違逆的威嚴。
薛離玉垂了垂眸道:“能。”
謝扶華看進他浸染寒氣而格外透亮的黑眼珠,唇烏青發白,端莊俊秀的面容好似很疼。
謝扶華扭過頭,盯着新鮮的血滴進蓮花瓣,道:“雲偌仙尊的魂蓮花初綻,一碗血不夠,需要一次性喂飽,恐怕要辛苦你了。”
薛離玉沒說話。
還有三個月,每日一次,每次一碗。
也不少。
空氣一片寂靜,放血聲滴答,謝扶華盯着他纖細的手腕,看着金紅色的血絲順着秾白皮膚淌下來,啪嗒砸在花蕊上。
他目不轉睛,薄唇輕抿,呼吸驟然變得很輕,睫毛也輕輕顫抖。
看他這眼神,薛離玉臉上一僵,心裏有種異樣的感覺。
他眼睜睜看着自己又流了一碗血,魂蓮沾滿了金紅色的血液,終于綻開了一點點小口。
魂蓮花開了。
“我想嘗嘗你血液的味道,可以嗎?”
薛離玉怔住了。
謝扶華把他沾了血的食指放入口中,舌尖輕輕卷了血珠,咽了下去。
旋即,他似乎是覺得味道不錯,執起薛離玉的手腕擱到唇邊,唇瓣貼上,舌.尖輕柔吮.吸着傷口,喉結緩緩滾動。
他眯起眼睛,似有懷念。
薛離玉徹底呆了,無法忽略腕間濕漉漉的感覺,躲又躲不得,驚詫望着仙君高貴冷豔的側臉。
他忍不住含着兩泡眼淚,也不喊疼,也不喊停,就是倔強地不肯落,左手攥緊袖子,抿着嘴唇瞪謝扶華。
謝扶華吸夠了鼎髓血,這才舍得放開他,“謝謝。”
薛離玉幾乎站不穩,倚靠着池邊石岸,手軟垂着,沾了一身的血跡斑斑,唇角更白,有氣無力地說:“仙君,若是嫌我死的太慢,可以殺了我放血,這一邊放一邊喝,是不是有些欺人太甚?”
謝扶華又說,“抱歉。”
他阖了下眼,薛離玉腕間傷口便飛快閉合,但留下了一道細細的血痕。
謝扶華淡淡說:“薛公子,我夢中受天命委任,每日要用你血供養魂蓮,若是日日割開,對公子來說不免殘忍,因此這道傷不會愈合,直到魂蓮開放。”
他說的是“公子”,而非薛離玉聽了太多遍的爐鼎、傻子之類的。
薛離玉勉強站起來,總算明白為什麽神仙會讓謝扶華來監督他了。
修無情道者朗朗大道,身如菩提樹,心如明鏡臺,除卻蒼生事,事事皆塵埃。
謝扶華小小年紀執掌天下刑名,一心匡扶正道,內心信仰崇高無上,不會為任何人、任何事打動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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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扶華揮袖一擺,二人眨眼間回到靜虛宗,卻不是方才小屋,而是靜虛宗,太極陰陽魚道場。
晶瑩的雪塊挂滿華山樹梢,長老們各坐在各的位置上,他們眼前跪着三排少年,不知跪了多久,頭上的雪凝成了霜,還有的昏倒了過去。
謝扶華落下騰雲,把薛離玉放下,道:“你在一旁站着便是。”
聽這話的意思是,不用他跪?
薛離玉一眼看過去,發現一排是毆打他的蓬萊宗同門,穿藍衣,一排是無情道弟子,穿白衣,一排只有一個單薄的黑衣少年。
蓬萊宗弟子嚷道:“他憑什麽不跪?”
“難道他與恕之仙君你睡過了?”
薛離玉攥了攥拳,走過去,跪下。
謝扶華蹙眉,卻聽薛離玉說:“多謝仙君憐憫,我便跪下,不牽連仙君清譽。”
薛離玉捂着疼抽筋的胳膊,腳底打滑,卻從容不迫地走到黑衣少年身側,屈膝跪倒在雪裏。
同門們都凍木了,仍舊發出嗤笑聲,不知道是笑薛離玉一介卑賤爐鼎不配為同門,還是笑黑衣少年衣着破爛,孤僻古怪,倆人跪在一起正合适。
黑衣少年脊背筆直,隐匿在黑暗裏的眉眼看不太清,旋即他擡起頭,看向薛離玉。
這個倍受欺負的孱弱少年郎像極了魔尊的模樣,蒼白的臉上血痕遍布,被鞭子抽腫的嘴角一扯,啞聲說:“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