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謝扶華再次施展步換景移,二人眨眼間來到百裏之外的蓬萊宗。

霜寒三九天,冬意刺骨,薛離玉站在山門外,蒼白的臉像宣紙,長發被風吹得淩亂,他捂着嘴,極隐忍地咳了幾聲,若無其事地把咳出的血抹在水藍衣袍上。

他又要回到那個狹小封閉的小院子了嗎?

薛離玉攥拳,也好,無論如何都要阻止蕭長燼入魔,哪怕再次被關進小院子裏,他亦無所畏懼。

“薛離玉?你個喪家之犬,還回來幹什麽?”

一名藍衫弟子從半山腰的涼亭裏走過來,不過十三四歲少年,卻可見來日眉眼英俊風流的模樣,抱起雙臂嘲諷道:“真不要臉,那天不是很硬氣?師尊已将你逐出師門!他恨透了你,不要你了!”

對于往事,薛離玉已經不記得太多了,唯獨眼前少年忘不了。

他是師尊座下的大弟子,自己曾經的“大師兄”。

“祁陸生,你閉嘴。”

薛離玉下意識走上前,踉跄一下沒走動,一回頭才想起來,謝扶華的手正同他的手腕鎖在一起。

薛離玉錯愕,“你——”

“你什麽你?你一個下-賤的爐鼎,怎麽敢呼我大名?愈發沒規矩了,真是慣的你——”

祁陸生的目光突然變得很奇怪,語氣也恭敬起來:“恕之仙君,你們的手……這是在玩什麽情-趣?難不成無情道宗少宗主也被我這狐媚子師弟迷昏了眼?準備拿他采補?你不怕得病啊?”

謝扶華白皙的臉上無波無瀾,薛離玉卻羞恥到渾身發燙,狠狠瞪了一眼祁陸生,晃了晃手:“仙君,放開我,我要去揍那厮!”

“不可,你雖不再是蓬萊宗弟子,卻不能犯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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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扶華從靜虛宗遠道而來,漫行百裏,墨發紋絲不動,衣冠楚楚,反襯得薛離玉一身血跡斑駁,狼狽得像是罪大惡極的犯人。

薛離玉冷冷道:“那我便任他罵?我是爐鼎又怎麽了,又沒給他采補!”

謝扶華只說:“那也不可。”

古板!迂腐!

懊惱後悔之情湧入心中,薛離玉想,就不該同謝扶華一道來,哪怕用腳走來也好過丢人現眼。

“仙君莫要把我當傻子,我已恢複神智,也有羞恥之心,你若不解開,我便自斷雙手,也要掙脫出去。”

謝扶華聞言垂下眼睛,終于解釋道:“你背上的傷極其難養,癢時能叫人發瘋,放你雙手,你免不得要去亂抓,傷勢反而會加重。但你說的對,這樣綁着你,也是我欠考量。”

謝扶華将鎖鏈去了,換做一道金絲線纏住他手腕,隐沒在皮膚裏看不見了,“這絲線是我心口龍脈所化,亦能克制你動作,不叫你抓破傷口。”

薛離玉抿着唇不吭聲,雙手重獲自由,寒冷山風吹得他單薄的身-體站不穩,背上的傷遇風隐隐作痛,果真是如烈火噬心,正想去撓,手就動彈不得。

回頭再看謝扶華,他一臉溫文爾雅,颔首示意。

薛離玉心裏煩悶,心氣翻湧,喉間腥甜,索性不理他,腳下踢着石子出氣。

突然一名小弟子禦劍下山,跑到祁陸生旁邊喊道:“大師兄,後山冷泉又有邪氣了!”

祁陸生嬉笑的表情驟然凝滞:“又是蕭長燼那厮搞出來的鬼?”

小弟子抹了把臉上的汗:“肯定是,那冷泉雖然仙氣通靈,但封閉多年,泉底的冷霜石亦是千年前的邪物,蕭長燼兩次闖進去,保不齊邪氣要借他身-體,重現于世!”

薛離玉聞言神色一變,便要往後山跑,謝扶華見狀倒也不阻攔他。

只是那病恹恹的少年郎弱不禁風,底子又差,一腳踩上石塊,身子一歪便磕跪下,掌心按破了一手血,卻不在乎,擦擦便要起身。

“薛公子,慢。”

謝扶華扶着他的手肘,把他手翻上來,手心貼上他掌心,用一道小洗滌術将傷口的血除淨。

随後,他溫聲道:“閉眼。”

薛離玉心裏着急,随即聽話閉眼,再一睜眼,已來到冷泉山洞前。

祁陸生和通報小弟子還未趕來,卻有幾名蓬萊宗仙長立于此處。

衆位長老見薛離玉來,皆略微颔首,道的卻是:“恕之仙君,怎麽驚動了你?”

他們好似沒看見薛離玉,或者說看見了,也是滿臉避嫌。

薛離玉別過頭不去看,謝扶華卻扶着他站穩,淡漠道:“諸位長老多慮了,我送薛公子回蓬萊宗,恰巧得知此事而已。”

話音落下,玉樹枝頭墜落小雪缤紛,樹下神姿高徹的仙尊回過頭,長風吹動衣擺,雪花翩飛。

他一身藍雲白鶴長衣裳,手中一管翠竹長蕭,墜着“容”字玉牌。

那就是他的師尊,蓬萊宗宗主,容雪京。

薛離玉一見他,頭垂下來,不想去看師尊。

情丹已經剖了出去,為何胸膛裏還是有一塊地方這麽難受?

又是什麽東西?

薛離玉忍不住又看他一眼。

他很難形容師尊看他的眼神,那一夜的事他還沒忘,此時師尊的眼神和那晚一樣,糾結、撕扯、似乎有什麽東西噴薄欲出,而被拼命壓制一般。

是什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不是師尊看待徒弟的眼神。

衆人幸災樂禍地看着他。

五長老遲疑道:“可雪京已将薛公子逐出師門,他再回來,不合規矩。”

一旁随侍的二師兄也道:“爐鼎無法修習仙法,薛公子他此生與仙途無緣,不若離開宗門,願意去哪便去哪,也許合歡宗才是好地方?呵呵。”

薛離玉也不想回宗門,可蕭長燼這魔物慣會惹是生非,若不嚴加看管,只怕會促成修仙界浩劫。

薛離玉閉了閉眼,忍氣吞聲道:“請長老們收留我做外門弟子,我髒活累活都幹得,不怕苦。我自小在蓬萊宗長大,又無修為手藝,離了這也是無家可歸,求長老們垂憐。”

四長老為難道:“這不妥吧……”

三長老也道:“覆水難收,你還是走吧,莫要壞蓬萊宗清譽……”

“也好。”

容雪京突然道,他眸色幽深,衣袂飄飛,腳不沾地走過來,容色叵測,垂眸道:“若你願意,便留在本尊身邊,做一名雜活仙侍,可委屈?”

雜活仙侍,顧名思義,幹粗活的使喚小厮,春夏秋冬伺候着各峰長老,澆灌靈田菜苗,每隔兩天要守一次夜,整個宗門上上下下,都要打點。

從前他什麽都不用幹,只待在小院子裏望天、吃喝、睡覺就好了。

薛離玉擡眸,看見師尊眼底無法遮掩的異色。

他看不懂,但不是厭惡。

好吧,他想,仙侍就仙侍吧,他本就不喜歡被囚着,只要不被攆出去,他任勞任怨。

但是,蕭長燼,你這大魔頭,真是害人不淺。

薛離玉跪下叩首,應承了差事,随即站到容雪京身後。

他下意識站到容雪京右手邊,見到二師兄嫌惡戲谑的目光,想了想,才站到左邊後一步的地方去。

那才是下等仙侍的位置。

祁陸生等人随即趕到,朝謝扶華匆忙一拜,跑到容雪京身側。

謝扶華站在那裏,并沒參與宗門內人事調動,但他的目光一直在薛離玉身上,露出一絲不解之意。

不過他并未多言,拂塵一掃,便要離開。

祁陸生道:“師尊,蕭長燼好像在裏面,要不要我去把他抓出來?”

“不用你,”容雪京看向冰泉洞口,道:“薛離玉,你去看看蕭長燼是否在裏面,若是在,叫他出來。”

五長老道:“這冰泉的屬性雜亂,在場的人裏唯獨你沒有靈根,不用顧及五行靈根相生相克損害自身,是最合适的人選。”

薛離玉也不推辭,剛要進入時,聽見謝扶華道:“我也一起。”

旋即,他率先進入冰泉洞中,薛離玉無法拒絕,緊随其後,二人一進來,洞口便被早就準備好的結界封住了。

有點不對勁。

冷霜石在泉底散發着盈盈白光,山洞不大,沒有蕭長燼的身影。

蕭長燼去哪了?

還是說,他根本就不在這,是師尊要他進來?

可師尊要他進來做什麽?難道是師尊把蕭長燼藏起來了?

薛離玉皺着眉,在山洞裏尋找,喊蕭長燼的名字。

他的聲音撞在崖壁上,始終沒有得到蕭長燼的回應。

只有池底冒出那一點光,照不亮黑暗,薛離玉的眼睛在黑暗裏尤其看不見東西,伸手去拽謝扶華的袖子,“仙君,你走慢點,等等我。”

謝扶華已經來到冷泉邊上,聞言,放慢了腳步,環顧四周,輕聲道:“小石桌上有東西,你別動,我過去看看。”

他一松手,薛離玉抓了個空,下意識蹲下-身去抱緊自己。

也不知道為什麽,他腦海中閃過一絲不好的記憶,心尖一抽,但是他又抓不住緣由,只好忽略。

好在謝扶華很快就回來了,他也半跪下來,黑暗之中,他額心的紫色龍紋熠熠生輝,襯得他的眼眸也清澈見底。

薛離玉終于看得見,他正撚着一枚紅色丹藥,奇道:“這是你們宗門獨有的靈藥麽?”

薛離玉見了,忽的想起神仙預言中的“春情丹”,忙道:“不是,你別吃——”

謝扶華歪着頭一看,把紅色丹藥咬在唇間,喉結一滾咕嚕咽下去。

薛離玉看得呆了,伸手去挖他喉嚨,“這不能吃,你快吐出來!”

謝扶華的舌-尖被迫含住他的指尖,那兩根手指在唇-齒間來回翻找,十分無禮又粗魯。

可謝扶華卻沒有生氣,他感覺到紅色丹藥落在自己胃裏,便略張開了喉嚨,由着那兩根手指胡亂探了個空,才挫敗地拿了出去。

謝扶華嘴角流出血絲涎-液,不在意道:“薛公子,我為應龍,不會逝亡,你不要擔心。”

薛離玉捂着臉不肯說話。

比起尚未覺醒的蕭長燼,謝扶華的戰鬥力堪稱修仙界前十,三界裏也是赫赫有名的真龍神君,他若是發起性來,後果不堪設想。

薛離玉堅強起來,擡起臉,提議道:“咱們出去吧?仙君,我看蕭長燼不在這,我……”

突然,滾燙的掌心攥住他兩手手腕,謝扶華雙目灼灼地看着他,臉頰微紅,抿緊嘴唇,然後整個人浸入水底。

沒有氣泡冒出來。

薛離玉驚呆,趴在岸邊,急道:“仙君,別想不開投水,你中了藥而已,不丢人的,我不會笑話你,你快出來!”

只見一片烏黑纖長的發絲漂在水面,兩支潔白堅固的龍角戳出水面,謝扶華悄然浮起來,黑軟睫毛挂着水珠,安靜地注視着他。

“我熱,不是尋死,”他說。

薛離玉一怔。

世傳東海有鲛人善織绡,善歌唱,人身魚尾,猶如海妖。

可上古法相莊嚴的應龍,怎麽也能生的如同海妖?

薛離玉讷讷的,謝扶華張嘴,貝齒咬住薛離玉衣袖,毫不遲疑把他拖入水底。

薛離玉心中大驚,又不會水,手腳如溺水之人胡亂擺動,只能抱緊謝扶華的肩,手下肌肉纖薄緊實,很是有力。

謝扶華好似失了理智,又好似沒失去理智,近貼着他耳畔,纖細的眼睫毛刮過他耳廓。

一條滑膩粗壯的龍尾在水下卷住他,他甚至能感受到龍身那裏與常人的不同。

可又是哪裏不同?

他傻了二十年的腦子,也不太明白。

薛離玉只能聽見自己清冷的聲音問他:“我欠你一條命,你想我怎麽做?”

謝扶華拽住薛離玉的手,按住自己的額心。

這一瞬間,薛離玉眼前一片開闊,識海裏的幻象有如驚濤駭浪,他眼前好似浮現海浪滔天,一葉小舟沉浮,恍惚間他聽見一道莊嚴嗓音說:“幫我。”

薛離玉耳邊盡是海水拍打海岸的聲音,他照辦,平靜地問:“然後呢?”

“絞緊我,有勞。”

謝扶華抓着他的腰,用力往石壁上按了一下。

石頭硌得肩胛骨生疼,薛離玉卻無法從幻象中脫離出境,這太可怕了。

他完全被謝扶華操控了。

除了龍尾鱗片尖銳紮人之外沒有別的感覺,顯然,謝扶華僅僅是憑借本能,磨蹭而已。

因為不得其法,他把薛離玉的神識釋放出來。

薛離玉眩暈着擡眸,隔着濕淋-淋的墨發打量謝扶華。

那少年龍君的眉眼愈發烏黑,面如雪紙潑墨,唇色嫣紅,眉心龍紋似乎活了般生動,襯得他面容豔麗,如魔域盛開的曼珠沙華。

他長得比蓬萊宗最美的仙姑都好看,薛離玉想。

一個男人,臉怎麽能那麽豔?

眼柔似水,唇像朵嬌弱的花,任由本能地綻放到荼靡。

龍尾巴越絞越緊,龍角也在眼前晃來晃去,眼暈。

這龍真不知羞!

薛離玉閉上眼睛,看不見謝扶華抿着唇,越靠他越近,最後用牙咬上自己的下巴,卻不是傷害,探究什麽一般,小心翼翼的發力。

他順着下巴尖,一直咬到耳-垂,然後含-住。

薛離玉猛的睜眼,一把按住他肩膀要推他,卻沒推動,被他卷纏着,脫了力,狠狠坐在龍尾上。

謝扶華發出一聲悶-哼,卻沒有躲,眼尾可疑地發紅,呼吸又沉-重了幾分。

龍尾越來越往上,薛離玉慌亂間喝了好幾口水,閉着眼睛猛拍他胳膊:“停下……快停下!咳咳咳——”

謝扶華聞言馬上松開他,收起龍尾,化出修長的人形,仍不動。

水下的薛離玉夾着他,無法并攏,好不容易撤開,後退一步,趴在岸邊咳個不停。

血。

金紅色的爐鼎血。

血順着水流入冰泉裏,謝扶華緩緩從後貼上來。

他似乎很喜歡鼎髓血,索性握着那削瘦的下巴扭過來,貼着那雙唇,舔掉所有血跡。

薛離玉咳血後,面色蒼白,每一寸筋骨都已經疼得無法思考了,任由唇-舌跟着一起疼,手軟垂下,連掙紮的力氣都沒了。

轟!

洞門被破開,天光乍入。

薛離玉猛然驚醒,堪堪睜開眼,看見蓬萊宗無數弟子闖進山洞,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切。

“你們在幹什麽?!”

“你怎麽敢勾-引恕之仙君!”

“真丢人啊!快點把他拽起來!”

薛離玉說不出話,牙凍僵了,嘴唇也木,他泡在冰泉裏那麽久,渾身冰冷刺痛,經脈的血液快要停止流動。

其實他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的身-體就殘破至此,久病難醫了。

濕漉-漉的少年龍神從水裏浮起,走上岸,赤着腳,一步一步來到容雪京面前,淡淡說:“是我要求他配合我修煉,你們不要詛罵他,要罵就來罵我。”

衆人聞言,不由得噤聲。

可是看向薛離玉的眼神,談不上友好。

二人身量一般,身形也相似,容雪京直視那銀白冷傲的雙眼,忽的極輕一笑,道:“仙君嘗夠了,便不送了,想來無情道宗還有事等着仙君回去,待到下月十五游仙街節,再與仙君聚首。”

謝扶華淡漠看他一眼,并未出聲。

待他走後,容雪京走到池邊,拉起薛離玉,捏着他的下巴,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壓低聲音道:“是我裝的過于厭惡你了嗎?叫你那麽怕我。”

薛離玉雙眼迷蒙,唇齒微張,“……師尊?”

聞聽此言,容雪京突然閉了閉眼,神色怪異,隐忍着嗓音道:“阿玉,既然你我已不再是師徒,今夜便行你近身仙侍的職責吧。”

作者有話說:

經典狗血:只要攻受胡天胡地攪在一起,必有其他人看見。

不過小謝确實是道德意識薄弱了一點。

猜猜這一幕還有誰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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