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薛離玉從冷泉岸邊爬起來,臉色已然冰白,因為太冷,渾身都濕了,只能抱緊自己,擡起眼眸,冷冷地看着所有人。

剛才還義憤填膺辱罵他不知廉恥的弟子們全都沒了聲音,山洞裏噤若寒蟬,不知為何都盯着他瞧。

薛離玉不太在意,濕發淩亂披在脊背上,垂下眼眸,忍了脾氣,規規矩矩躬身抱拳道:“宗主,今夜我定去侍奉您,但我一定要找到九殿下,請宗主再給我點時間。”

容雪京并未為難他,拂袖離去。

既然宗主允諾,其他弟子們也滿山洞搜尋蕭長燼,路過他時,總要從頭到腳地打量他。

薛離玉其實能想象得到他們心裏有多瞧不起自己,但不論多冰的泉水,也澆不滅心中堅決的信念。

他在同門的注視下站起來,往前走時,同門們居然讓開一條路,目送他離開。

弟子們遍尋一圈沒有找到蕭長燼,只在泉底發現一袂黑色衣料,像是他常穿的那件補丁的舊衣裳,帶着一縷說不出的邪氣,一時間弟子們從四面八方湊過來,議論聲紛紛。

“他不會是被魔修抓走了吧?”

“自二十年前天魔道圍剿魔尊一役之後,這是修仙界頭次出現魔修的氣息!”

“雲偌仙尊曾是我宗宗主,那幫魔修若是要複蘇,先來我宗搗亂也是正常!”

薛離玉聽見衆人七嘴八舌的猜測,閉着眼睛在心裏問:“神仙,本該小魔頭吃的春情丹被謝扶華吃了,那小魔頭失了入魔良機,會不會被魔修綁架?”

小字道:“不,他還在這,但被有心人蒙蔽了氣息,你找不到,別人也找不到,暫且不用擔心。我雖無法看見你怎麽做到的,但這結果比我預料的好太多。”

薛離玉松了口氣,沒死就好,現在最好的選擇就是離開,這樣蕭長燼才能安然無恙地活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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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鐘後,他随着蓬萊宗衆人離開冰泉洞,作為仙侍,他跟着其他仙侍去宗門領了值日任務。

執事師兄認得他曾是宗主最寵愛的弟子,只看了他的臉一眼,就神色複雜地翻了翻記事簿,打發他去整理藏書閣。

“那地方人少,清淨,适合病恹恹的爐鼎,別頂着這張臉幹粗活,很亵-渎美人。”

薛離玉便拎着掃帚去了摘星樓,剛一進門,掃帚便被人奪了去。

是祁陸生,他揮手叫幾個外門弟子去打掃,拽着薛離玉的手,撩開他寬大的衣袖,露出一截白玉似的手臂,奇道:“你和恕之仙君是第一次做嗎?他怎麽把你咬的這麽狠?這幫修無情道的就是不懂得憐香惜玉。”

薛離玉甩開他的手,涼涼道:“我們什麽都沒做。”

祁陸生嗤笑一聲,“人家是靜虛宗的少宗主,天生的龍君,以後是要成仙成神的,采補你一次又怎麽了?有什麽不敢承認?你不如死了心,在師門做雜役,也好過送去白白給人家上,還沒撈到一點好處。”

薛離玉想離他遠一點,後退到靠在牆上,祁陸生上前一步按住他肩膀,笑嘻嘻道:“好了,你還要躲到哪裏去?其實我說這些不過是氣你的,我知道你們倆什麽都沒發生過,你身上沒有他的氣息。”

薛離玉皺眉,“……那你為什麽?”

“看你生氣很好玩呀。”祁陸生半跪下,捉住他的腳腕,一握之餘,腕骨比雪還要蒼白,“師弟手好看,腳也好看,可惜凍傷了。”

他挽下一點那冰冷的襪子,手掌因火靈根修為的緣故變得溫暖,揉了揉薛離玉淤青的腳腕,讓這叢暖意鑽上他的經脈。

然後他一笑,手順着小腿,往上伸過去,“這裏面傷到沒有?”

薛離玉渾身戰栗,勉強揪住他的衣領,把他提起來,“滾開。”

祁陸生的表情變得很尴尬,半晌,他狠狠掐了一把薛離玉的臉頰,“好啊,那你自己去掃,你們都回來,把掃帚還給他。小師弟,你沒有修為,掃一個月都掃不完的,要不要求求大師兄幫你?”

薛離玉不看他,自己上了摘星樓去掃地,擦灰,整理書卷。

等到很久之後,他們才嬉笑着離開。

薛離玉這才揉了揉被掐疼的臉,小心翼翼地跪下來,翻開一本書,戳了戳那上面的字。

可惜了,他不識字,也看不懂書。

一陣風吹來,書頁紙張漫天飛舞,薛離玉連忙去撿,一張一張仔細疊放好,額頭便出了冷汗。

他跪在地上咳了半天,吐出的血濺到書頁上,染紅了一大片字。

窗子外傳來一陣嬉笑和喧鬧聲,夾雜着一些咒罵聲,像是有個人被圍毆了。

薛離玉沒有看,他很專心地趴在地上,把書一本一本摞好,放進書架裏,再一擡頭,已然是半夜。

薛離玉只好出了摘星樓,如約來到容宗主卧房門口,猶豫再三,還是決定敲門。

門開了,随即一管蕭挑起他的下巴,薛離玉擡頭,目光盯着容雪京看,并不閃躲。

容雪京動作一頓,那竹蕭急轉直下,順着他的下巴,滑到雪白的脖頸,點了一處,用力抵住,按壓下去。

薛離玉疼,嘴角漫血,削蔥般玉白的食指拭去唇邊血漬,輕聲道:“宗主?”

容雪京驟然回神,緩緩道:“先進來吧。”

薛離玉與他進屋,擡眼便看見一副山水字畫,畫上蓬萊宗猶如仙境,落款是雲偌。

容雪京站在畫前,負手靜靜道:“玉兒。”

玉兒?好陌生的稱呼,好似只在夢裏聽過。

薛離玉低頭,“是。”

“我還沒問過,你是如何恢複神智的?去了靜虛宗一趟,回來就變聰明了?”

薛離玉如實道:“弟子前生大夢一場,幸得師兄弟們賞賜一頓毒打,這才通了七竅。”

容雪京哦了一聲,随即去到茶幾邊,放下蕭,揮袖布下兩盞熱茶,此刻的他全然不似白天冷肅的模樣,反而眉目溫柔,素手燃起一盞鲛油燈,半阖的眉眼在燭光下如琢如磨,唇尖如含玉珠。

玉骨天成,君子端方。

薛離玉想,這樣對坐着并非頭一回,從前在小院子裏時,師尊常與他對坐,或吟詩對飲,或吹簫撫琴,雖然傻乎乎的少年不給任何反應,但師尊總是甘之如饴,說笑話逗他開心。

看起來容雪京今日興致頗高,他食指一點,要薛離玉飲茶。

薛離玉溫馴地喝下一口,沖淡口中血氣,淡淡道:“宗主,你——”

“明面上,你我已不再是師徒關系,但私下裏,你莫要叫我宗主,”容雪京放下杯盞,“玉兒,你該喚我什麽?”

師尊二字就在嘴邊,薛離玉卻覺得別扭,不肯說。

容雪京清俊秀美的臉在燭光下仿若珍珠,若有所思道:“你不願意叫也沒關系,前幾日是我氣昏了頭,将你逐出師門,若你今天不回來,我也是要去尋你回來的。”

薛離玉詫異道:“為何?”

容雪京清淺一笑,食指勾起他的下巴,柔聲說:“玉兒生的太美,比女子都美上萬分,連靜虛宗的少宗主也為你傾倒,若是出去了,修仙界美人排行榜上定有你的名號,我怎能放心你四處亂走?”

薛離玉感覺到他的手指撓着自己下巴,像是逗貓。

他又不是小貓小狗,高興了逗一逗,不高興了關小院子裏二十年不讓出門,他還以為要那樣過一輩子。

其實容雪京的容貌是修仙界數得上的好,不僅仙姑們喜歡,修士們喜歡他的也不少。

但容雪京卻癡癡地望着他。

“玉兒,我今天生你的氣,當着那麽多弟子的面,說話難聽了點,但我沒在說笑,從今以後,你不許見他,不許和他來往,不許對他溫言軟語,更不許再讓他碰你,尤其是像今天那樣張開腿,讓他碰你下面,知道嗎?”

他是指謝扶華嗎?他要日日要放血,怎能不見他?

但薛離玉已經不會對容雪京坦誠相待了。

“知道了。”薛離玉淡淡道,“我本就是真心悔過,要留在宗門,專心侍奉您的,自然不會再見他。”

然而他心裏是陰奉陽違,只想着容雪京惡有惡報。

容雪京眯着眼睛看他一會兒,似乎是在辨別真假,良久,他低頭笑了笑,長睫簌簌輕-顫,“玉兒知道就好,讓我看看,你這幾日在靜虛宗受了傷沒有?”

薛離玉卻不肯過去,從前不覺得,如今一看,師尊的性格喜怒無常,不知是不是本命劍“兇邪”影響心智的緣故。

他這等人,怎能是雲偌仙尊的徒兒?

雲偌仙尊風光霁月,而他,相傳是從地獄鬼道裏爬上來的惡鬼,被仙尊撿回家,卻在雲偌仙尊身死那一日,迫不及待地做了蓬萊宗的宗主。

容雪京也不惱,一勾手,薛離玉便不由自主地走過去,像小時候那樣把他抱在腿上,撩起少年烏黑垂腰的頭發,露出修長雪白的脖頸,清瘦的蝴蝶骨,上下檢查他哪裏受了傷。

容雪京一眼便瞧到了他後背的傷,垂眸片刻,道:“玉兒,我真心問你,你想修習仙術嗎?”

薛離玉扭頭看他。

那雙清冷的眼眸卻并沒開玩笑,溫聲問他:“我知道你是爐鼎,除了雙修之外,也有正道可行,只不過要費些力氣,你想學嗎?”

薛離玉覺得自己好像在渾身顫抖,不知道是激動還是害怕。

容雪京勾唇一笑,“玉兒想的對嗎?那麽以後沒有旁人的時候,要怎麽稱呼我呢?”

薛離玉終于猜到他本意,可事已至此,他只能忍住惡心,抿唇道:“師尊。”

“玉兒好乖呀,”容雪京摸了摸他柔順的頭發,眼底似有一剎那的恍惚,喟嘆一聲道:“再叫一聲我聽聽?”

薛離玉又道:“師尊。”

“再叫一聲?”

“……師尊。”

“再叫一聲?”

“……”

薛離玉垂下眼眸,說什麽也不肯叫了。

就算是演戲,也該有個度。

容雪京雙眸就那樣看着他,看懂了他的倔強,眼底似有微光閃爍,用大拇指揉了揉少年的下唇,那失了血色的美人面無比脆弱,好似一盞孤燈,被狠狠磋磨幾下便碎了。

薛離玉知道,容雪京透過他看見了另一個人。

但他不在乎。

仙侍們幫助修士們雙修,這是修仙界默認的規矩,因此,仙侍們都長相姣好,性子溫順,越是大門大宗,仙侍數量越多,蓬萊宗自然也不少。

出乎意料的是,容雪京并未指使他伺候自己,反而耐心給他梳好頭發,洗了手腳,換了幹淨衣裳,籠罩在溫暖的結界裏,抱去床上躺着。

“玉兒乖,睡吧。”

容雪京坐在床邊,安安靜靜地看他,時不時擦擦他嘴角流出的血,捏捏他柔軟的,但被咬破了的耳垂。

睡夢中的薛離玉去拍那只手,反被捉住,迷糊間覺得手腕上被人掐着,傷口有些涼。

那傷口被謝扶華施了法術,雖不流血,但也不能愈合。

薛離玉實在太困太累,內裏經脈疼到寸寸欲斷,手無力垂在榻邊。

一雙手溫柔拍他,他呼吸間又嘔出一口血,蜷成一團,嗚咽着睡了。

*

第二天醒來時,屋裏空無一人,床榻幹淨整潔。

薛離玉晨起總是虛弱,頭暈,慢吞吞穿好衣裳,發現那冰藍的布料綿密厚實,抗風保暖。

看起來像是容雪京送他的衣裳,尺碼卻正合适。

薛離玉沒多想,穿上了,照例去摘星樓的時候,也并未覺得寒冷,反倒是守門的外門弟子跑過來,遞給他一個暖手爐。

“薛公子,摘星樓夜裏冷,拿着暖手吧?”

薛離玉朝小姑娘施禮,女弟子紅着臉擺手道:“沒有沒有,舉手之勞。”

小姑娘跑遠了,薛離玉揣着暖手爐開始灑掃。

晌午時分,他坐在閣樓窗邊曬太陽,天上突然掉下一本臨摹字帖,砸在他腿上。

他扒着窗子往外看,什麽也沒有,心想可能是哪峰弟子勤于練字,翻開一頁看見那字帖新墨未幹,一看就是新寫上去的。

那就應該是哪家師兄寫給師弟習字用的了。

薛離玉好好收下來,今夜不該他在師尊身邊當值,正好練字。

因此,待到夜裏無事時,他點了一盞燈燭,自己在摘星樓臨摹字帖。

他要好好寫字,才能看懂古籍,修習仙術。

這樣或許等複活雲偌仙尊,他若遇機緣,也能有一線生機。

夜風幾許,字寫到一半,謝扶華提着燈來找他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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