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5章

燈火球飛到牆壁的琉璃燭臺上,驟然點燃滿屋的光亮。

薛離玉守着眼前的一盞油燈,并未在意周圍風動,專心致志地寫字。

其實他的手很漂亮,瘦長枯白,骨節分明,手背青筋秀氣青白,像執筆慣寫文章的當世大儒,也像握劍攪風霜的濟世仙君。

可他不會寫字,不會舞劍,亦不會仙法,甚至還是個很笨的爐鼎。

他多少覺得沮喪,但并不氣餒,學習之事總要耐着性子,慢慢來的。

謝扶華無聲走過來,看着他寫的“龍飛鳳舞”的字,眉心一緊,從身後靠近他,握住他的手,懸起手腕,低聲道:“薛公子,你拿筆的姿勢不對,放松些,随着我的力氣走筆。”

薛離玉嗯了一聲,手被他冰冷的掌心握着,一筆一劃在紙上寫下字。

氣氛過于安靜,讓他不忍打破靜谧。

接下來的一個時辰,他接連會寫了基本的筆劃,也會寫了“永”字。

和他稚拙的字體不同,謝扶華的字體蒼勁嶙峋,筆鋒所到處自成風流韻味,屬實是難得一見的美景。

謝扶華握着他的手,又寫下三字,“薛離玉”。

“這是你的名字,”謝扶華微微俯身,側臉不小心擦過薛離玉耳廓,但他似乎并非刻意,鼓起腮幫吹了下未幹的筆墨,“雖然複雜了些,但是慢慢練,總能學會的。”

薛離玉道:“多謝仙君。”

謝扶華卻不覺得有異,恭謙直起身,拉過他的手,按例放血。

“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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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離玉閉了閉眼,不過出乎意料的是,他這次沒喝自己的血,那雙狹長銳利的丹鳳眼隔着眼簾擡起來,盯着眼前病容脆弱的臉。

薛離玉并沒掙紮,其實他一直也沒掙紮過,神情也安靜,像枝頭一捧随意就能融化了的潔白的雪,柔軟寬松,稍微一晃就散碎了。

放完了血,謝扶華又點着他的額心,輸了不少靈力,見他唇色複又紅潤起來,才道:“我知道有個靈氣鼎盛的地方,能讓你丹田裏的三世天雪蓮長大一些。”

薛離玉晃晃悠悠站不穩,不由咳出血,好不容易才說出話:“什麽……三世天雪蓮?”

謝扶華默默望着窗外天邊星海,廣袖一揮,一片水鏡浮現半空,莊嚴闊麗的神殿現于眼前,天柱流雲,猶如仙境,流水之下蓮池盛開朵朵雪白,聖潔柔美。

岸邊一只鳳凰栖于梧桐之上,長尾垂落,如絢爛流星,恍然如夢。

薛離玉靜靜地看着,對那只鳳凰出神。

他覺得眼熟,但其實他根本就沒見過那麽漂亮的物種。

謝扶華淡淡道:“那日在冰泉池中,我探到了你的爐鼎內丹,乃是雪山神殿前的一株雪蓮落凡塵,非天上水不飲,非仙靈境不生,與那只沉睡不醒的鳳凰一樣,極嬌氣,又難養活。”

“仙君去過三世天?”

謝扶華垂下眼眸,輕聲道:“去過,那裏很美,下次我們可以一起去。”

薛離玉一心只顧着看幻境,不知怎的,看了那幻境,他便心生向往,可是和上次一樣,有什麽記憶在腦子裏轉瞬即逝。

只好輕松笑道:“那太好了。”

謝扶華垂了垂眸,收起幻境,“要不要随我去靈地養護內丹?”

薛離玉有些猶豫。

他聽見神仙在他識海中說道:“前任魔尊曾在仙魔大戰中,第一個踏平了上仙境神域的三世天,為三界降下災禍。後來,雲偌仙尊降服了他,将一縷魔氣降到蕭長燼身上,蕭長燼日後保不齊也要踏平此處,你若是留下內丹蓮種,也是功德一件。”

薛離玉放下心,點頭道:“仙君,那我們就去靈地吧?今夜去,明早回,如何?”

見他眼底有克制不住的雀躍,謝扶華眼底也流淌出一絲暖意,他看了看蓬萊宗摘星樓外四方的天,默了默,揮袖将人帶走。

謝扶華似乎不需要禦劍便能日行千裏,這在年輕修士之中極為罕見。

又一次閉眼後,二人來到重蘿靈地,此處滿是盛開的紫藤花,順着天街大路綿延萬裏,随處可見亭臺樓閣。

夜風吹拂花香飄向遠方,修士們在靈地各處修煉,有人席地而坐,亦有人半空禦劍,還有不修道的普通人在此生活,煙火氣和仙靈氣并存。

謝扶華落地,将他放下,“這裏是四大宗門共有的修煉地,在三界中,這樣的靈地不少。”

薛離玉卻若有所思道:“修士們不曾為了争奪靈地打架嗎?”

謝扶華道:“也不是,這是雲偌仙尊立的規矩,他曾是三界有名的鳳凰戰神,說話自然落地生根。”

“哦。”薛離玉應了一聲,沒放在心上。

不過,謝扶華甫一落地,就招來了附近的修士們矚目,紛紛向他跪下行禮,“恕之仙君。”

薛離玉低了低頭,那群修士們又一擡頭,注意到他,紛紛屏住呼吸。

“像!真是像!”

“這怕不就是蓬萊宗的薛公子吧?”

薛離玉不想暴露身份,淡定道:“你們認錯人了,我不認識什麽姓薛的公子,這臉也是假的,我易容的。”

“怎麽可能?你分明就是——”

“閉嘴。”謝扶華冷淡道。

僅僅兩個字,修士們鴉雀無聲,他拉着薛離玉袖口便離開,薛離玉知他意思,随他走動。

不過走了沒多遠,身後就有嗤笑聲傳來。

“呸,敬他才叫他一聲薛公子,這世上長的和雲偌仙尊一般像的,唯獨那姓薛的爐鼎了!”

“可惜了,天下誰人不識,靜虛宗的恕之仙君,自出生起就在龍淨潭裏靜養了二十餘載,正值元嬰期,卻被這麽個爐鼎纏住心神……”

“咳,無情道可不好修,日後仙君仙途漫漫,多了這麽個累贅,蓬萊宗真是造孽啊。”

他們哄笑起來。

“走,去修煉咱們自己的去,說不定下屆修仙大會,這爐鼎也能睡出來個第一?哈哈哈。”

那些人嬉笑着離開後,薛離玉才嘆了口氣,其實他根本都不在乎其他人說什麽,或者說他早就習慣了。

但謝扶華卻顯得心事重重,額心的龍紋發出暗沉的紫光。

“不要在意旁人說什麽。”

順着天街走時,他突然這麽說,但是僅此一句,也就沒有再提。

不過薛離玉的心情莫名其妙好了一些。

一路靈氣茂盛,薛離玉閉上雙眼,他能感覺到小蓮花舒展着柔嫩的花葉,只有一點點的花葉在靈氣沐浴下漸漸複蘇,在丹田裏扭動着。

他感覺一處靈氣最佳的地方就在前面,那地坐落一座名叫月渡樓的客棧,便道:“仙君,我們可以進去住一夜嗎?”

謝扶華點頭,快步走進樓。

薛離玉不解,回頭一看,發現不少修士們對自己指指點點,面露鄙夷,而謝扶華臉色青白,顯然不悅。

可能是他不喜歡和自己一起走?

薛離玉垂了垂眸,倒不覺得意外,進了月渡樓,發現這是一家價格昂貴的客棧。

“客官打尖兒還是住店?”

“住店。”

謝扶華放了一錠極品靈石,言簡意赅道:“別讓他們進來。”

店小二會意,忙收起靈石,殷勤道:“好嘞,仙君就一位嗎?”

薛離玉道:“嗯,就他自己,我在一樓賞月,你替我上壺熱水——”

“二人。”謝扶華突然打斷他道:“我與他二人,定頂樓包間,不要來打擾我們。”

薛離玉怔了怔,“仙君,不必了。”

謝扶華卻不理睬他,眼神冰冷,無聲催促着店小二。

店小二早見慣了修士們三三兩兩出入月渡樓,了然一笑:“二位仙君放心,您二位的樣貌可是頂着天兒的美人,我看了都心曠神怡,怎能打擾?今夜初一月圓,于雙修極其有益,請随我來。”

不是雙修!

薛離玉正想解釋,嘴唇卻像被縫上了一樣張不開,急得悶咳了一聲。

回頭再一看,修士們都快捧着瓜子擠進月渡樓了。

謝扶華一直不語,到了房間便揮退了店小二,關上了門。

薛離玉終于能張嘴說話了,坐在床沿上,不解問他:“仙君,你為何不讓我說話!我又哪裏得罪了你?”

他憋的臉頰泛紅,纖薄的身子站不穩,烏黑的頭發沾在唇畔,蒼白的手捂着嘴咳,一絲血從指縫裏流出來,滴到衣裳上,洇開一大片殷紅。

突然門被敲響,“裏面有沒有人?”

薛離玉謹慎地沒有說話,而謝扶華迅速捂住他的嘴,反把他壓在身下,擡手熄滅了蠟燭。

薛離玉屏住呼吸,雙眸瞪大,黑暗中,謝扶華的眼底如一汪深潭。

他感覺到被子下對方的腿化為了龍尾,竟下意識絞緊了那條粗曠的尾巴,後知後覺自己做了什麽之後,他臉色爆紅,卻退無可退。

門被粗魯推開,謝扶華并未回頭。

他把頭埋在薛離玉鎖骨上,壓低了聲音,輕喘一聲,不耐道:“滾出去。”

然後他的手掐了薛離玉的腰,薛離玉沒忍住呼痛,又被捂着嘴,聽起來無比的隐忍痛苦。

門外那人奇道:“這聲音好耳熟,我去年挨罰時就聽見過……”

“你蠢啊?是恕之仙君!”

“啊?仙君饒命!我這就滾!”

幾人慌忙退出去,返回隔壁房間,薛離玉這時聽到:“蕭長燼,別以為逃到這裏就沒人揍你了!”

“你父皇在人間大興土木,民不聊生,惹得我們宗門天天要去除妖,砍喪屍,都是你這個災星惹得!”

蕭長燼怎麽在這!

薛離玉忙起身,被謝扶華按住,低低道:“你救不了他。”

薛離玉發絲淩亂:“蕭長燼在隔壁挨揍,不能眼睜睜看着他被打死。”

隔着一道牆,蕭長燼嗚咽的聲音傳來,他隐忍着疼痛,被狠狠摔在牆上,拳打腳踢落下來,咚咚震懾薛離玉的心髒。

謝扶華靜靜道:“放心,他不會被打死。”

他話音剛落,隔壁突然乍起一波又一波的尖叫聲,似乎是看見了什麽恐怖的東西,所有人奪門而出,空氣驟然安靜下來。

薛離玉一怔,奇道:“你做什麽了?”

謝扶華垂下眼眸,抿抿唇,低聲道:“我放了小蛇吓他們。”

“哈?”

謝扶華別過頭,臉頰有點紅了,從薛離玉身上坐起來,發絲不亂,衣襟整齊,修長的手指抓緊了被子,呼吸亂了一點,“嗯,你想笑就笑吧。”

薛離玉看了他幾眼,沒忍住輕笑,拂開臉上錯亂的墨發,長睫輕抖,湊過去拍拍他的肩,“原來堂堂的恕之仙君也喜歡惡作劇啊?”

謝扶華回眸看了他一眼,看他那眼神,薛離玉笑容僵在臉上,下意識後退一步,被他抓着手腕,按到窗上。

薛離玉:“我,我開玩笑的,你別生氣!”

屋裏一片安靜,樓下卻很喧鬧,“夫人小姐,來看看扇子首飾?若是喜歡,給小姑娘買一個吧?”

“這位公子,這是手工編織的劍穗,看您是修士,不要您貴,十文錢!”

謝扶華看向樓下,長街喧嚣明亮,賣糖人的小販歡喜吆喝叫賣,小飯館的白湯飄香四溢,街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這裏是重蘿靈地,是他帶他來的第一處地方。

謝扶華卡進他雙腿之間,額頭冒出龍角,低頭便去咬他下巴尖,輕車熟路吻到耳垂。

薛離玉愣住,“仙君,大庭廣衆之下,你怎能——”

“這裏不行嗎?”謝扶華擡眸,道:“我布了結界,他們看不見你。”

倏忽間衣帶落下,薛離玉半邊肩膀露出來,被他抱着腰坐在窗棂上,薛離玉下意識抓住他的手臂,向前貼緊他的胸膛。

薛離玉感覺龍強健的心跳撲通發震,生怕往後一仰就要掉下去。

謝扶華垂眸,輕輕摸他的頭發,解開束發的繩結,視線剛好落在他眼下的朱砂痣上,喉結很明顯地滾了一下。

薛離玉小聲道:“仙君,你,你做什麽!”

“今夜是初一,月華正滿,”謝扶華頓了頓,“玉兒,若你今夜難熬,可否選擇我?”

玉兒?

他從哪學來的這個稱呼!

薛離玉怔怔地看着他,“仙君的意思是?”

似乎為了解答他的疑問,謝扶華垂眸,纖長的睫毛指向薛離玉手腕上的金絲線。

金絲線若隐若現,那是謝扶華心口的龍脈。

“我感覺到了你內丹的難過。”

薛離玉緩緩睜開眼,渾然不知自己眼底盛開了一朵驚才絕豔的雪蓮。

他眼前的謝扶華面容白皙冷豔,華美矜貴,雙瞳漸漸放大。

吻上他雙唇的同時,揮袖去除結界,赫然讓天邊月光,人間風光,一同照進客房。

謝扶華望向那雙濕漉-漉的烏黑眼睛,眼底清涼澄澈,卻清冷萬分,似乎不明白他們在做什麽。

薛離玉好不容易得了呼吸的機會,不知道怎麽了,他渾身都在發抖,“仙君……”

“沒事的,”謝扶華道,“相信我。”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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