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薛離玉不知道自己怎麽了,趴在枕頭上的那一刻,他有種如釋重負般的輕松。

很久很久沒好好休息過的身子軟綿綿的,緊繃的呼吸驟然放松下來,緊接着便是大口大口的吐血。

鋪天蓋地的紅色彌漫視線,薛離玉迷迷糊糊地想,很奇怪,已經很多天沒吃過東西了,怎麽還有血吐出來?

薛離玉想坐起來,但他沒有力氣,手和腳都像沒骨頭一樣,意識清醒不過來。

好吧,他舒舒服服放任自己躺在血泊裏,臉頰和頭發血糊成一團。

那就等醒來後再洗就好了,沒力氣的話,就安靜的躺着也不錯。

只是別讓血流光了,否則雲偌仙尊就活不了了。

薛離玉“唔”了一聲,拼命往裏咽血,不過沒咽幾口,又吐了很多血塊出來。

有點挫敗,不過再努努力吧。

窗外突然傳來極其輕微的落地聲,他敏銳地察覺到有人來了。

一人雲紋白鶴衣擺走近,落于床邊。

薛離玉想看看他是誰,可他躺在血泊裏,眼皮重的像石頭,根本擡不起來。

薛離玉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不能說話,仿佛被困在一片黑霧裏無法脫身,直到他感覺眼皮被扒開,一柄刀尖懸在眼前。

他渾身都僵硬了,卻無法躲開,心中的恐懼劇烈升溫。

“你知道師尊畢生所求,不過是雲偌一人。為師若想要複活他,便需要你這雙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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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雪京用刀尖比量着他的眼距,如玉的臉龐浮現一絲希冀,“玉兒,你可願意成全?”

容雪京撫摸上少年的臉頰,看他臉上面無表情,便擦去他臉頰上的血滴,:“我知道你不會反抗的,若師尊他能有你半分溫柔就好了。”

床上躺着的少年臉色蒼白,容雪京一掌将他定住,袖中飛出一盞明燈大綻光彩,将他攏在結界中,無法脫身。

結界外突然傳來打鬥的聲音,一道嗓音很熟悉,另一道很陌生,像是個孩子。

一片劍鳴聲中,薛離玉冷靜想,其實容雪京完全沒有必要定住他,他肯定逃不了,就算馬上就要被剜去雙眼,也是連痛也喊不出的。

不久之後,打鬥聲停下了。

結界破開,他看見容雪京一個人渾身是血地走進來,舉着一把刀,用尖利的刀尖剜去了自己的雙眼。

而後世界一片漆黑,再也看不見了。

他從今以後,都什麽也看不見了吧?

“玉兒,你從小到大,你從未忤逆過師尊,師尊也知對不住你,但為了雲偌,我不得不做,請你原諒。”

薛離玉的下颌骨被強行扳開,随後一粒粗糙的球體滾入嗓眼。

“這是真正的穿腸毒|藥,玉兒,只要你不和旁人說出去,毒性便不會發作。”

薛離玉緩慢咽下去。

他失血過多,頭暈目眩,也有點累了,只能聽見神仙在識海裏說:“薛公子,你必須活下去,否則沒等蕭長燼死,你就先撒手了,誰來複活雲偌仙尊?”

薛離玉連神仙也看不見了,只好鈍鈍地說:“嗯,我知道了。”

随後他失去了意識,陷入了一片深深的不見天日中。

容雪京看着掌心那對雪白黑潤的眼睛,許久,才收于乾坤袖中,坐于窗邊,擦擦手指上的血道:“你膽子不小,敢來擋我的路。”

方才那小仙童一言不發地從地上爬起來,胸口有血,陰沉着一張臉,“……容雪京,你挖了他的眼睛。”

容雪京被他直呼大名,也不生氣道:“是啊,可惜你想救他,卻還是敗在我的手下。”

小仙童抹去唇角的血,冷冷道:“……你為何不直接殺了薛離玉?這樣傷害他,你心裏很好受?”

容雪京上下打量他幾眼道:“我雖不知你是何方妖怪,但不要來壞我的好事,若想要爐鼎采補,再去尋一個便是,這個人,你碰不得。”

“你也知他難得,”小仙童眸光閃爍,輕聲道:“與他雙修,勝過獨修十年清心道,一夜便受用十年修為,若天天采補,不日便可飛升上仙界,我豈會不知你打的什麽主意。”

容雪京倏忽一笑,搖頭道:“真是個修道修瘋了的小妖精,膽敢與我這樣說話?也罷,我與你不同,我只想要雲偌仙尊活過來,其他的,我無甚興趣。”

小仙童靜靜道:“沒興趣嗎?你騙得過誰?”

容雪京眯了眯眼,似乎被戳穿心事後十分不耐,不願與他繼續廢話,淡淡道:“我只是貪圖他的命格,所以,哪怕雲偌仙尊回來,玉兒的後半生也都該是我的。”

小仙童冷漠道:“你聽好,他不屬于任何人,此番是我落敗,你最好別碰他,否則我要你死無葬身之地,上窮碧落下黃泉,殺你到天涯海角。”

容雪京眯了眯眼,思忖片刻,笑道:“年紀不大,口氣不小,我考慮考慮吧。”

小仙童冷冷道:“你不用考慮,記住就好。”

他的語氣很強硬,明顯不是一般精怪,而是修為高深之人所化。

但不知為何變成孩童模樣?

容雪京面色不虞,念着袖中那兩枚眼珠,怕它們幹枯,起身拂袖離開。

臨行前,他看向這間只為薛離玉一人準備的“宿舍”。

床上少年嶙峋枯白的手腕仍帶戴着手鏈,容宗主自嘲地一笑,彈指啓動了床下機關,将整張床都沉入地底空間。

“我不怕再做錯,只要能得到他。”

薛離玉不知自己何時醒的,總之眼前一片漆黑,他什麽都看不見了。

最初的恐懼已經随着睡眠消逝了,其實他心裏并沒有很受傷,也許是習慣了被這樣對待,而且他沒有情丹,更談不上心痛。

他很疲憊地抱緊自己,閉了閉眼,雖然閉不閉也沒什麽區別了。

“玉兒?”

薛離玉被吓到,本能地一抖,抓緊手邊能抓住的一切東西,軟乎乎的,像是自己的被子,但是空氣的味道很潮|濕,有腐爛的冷味。

他努力保持鎮定,可他畢竟是個少年,年紀還輕,聲音有一些顫抖道:“謝……謝扶華?”

“是我。”謝扶華的聲音離他很近,有些疲憊,但是很生動:“我來陪你了。”

薛離玉突然嘆了口氣,淺淡的一笑,那笑容有說不上來的凄美,和某種說不出的信任。

他努力想爬起來,卻失敗了,于是他認命般頹然躺下,濕漉|漉的血已經幹涸,“我這是在哪?”

謝扶華捏捏他的耳垂,用冷的像山泉水一般的聲線,盡量溫柔地說:“你被容宗主關在地牢裏了,別害怕,我知道你現在什麽都看不見了,但是有我在。”

溫柔的少年朝他勉強笑了下,堅強道:“仙君,你能救我出去嗎?”

謝扶華頓了頓,道:“可以,但是我現在是孩童之身,無法施展全部修為,此事說來話長,我替師門除妖時被魔修所傷,露出了本來形态,靈力暫時被封,對不起,我……”

“不用說對不起。”薛離玉搖了搖頭,空洞洞的眼眶認真找尋謝扶華的方向。

他伸出手,碰到一枚圓潤的堅硬殼殼,“這是你的龍角嗎?”

“是……”

薛離玉的手被一只纖細的手握緊。

謝扶華抿唇道:“很癢。”

薛離玉笑了笑,旋即摸到了謝扶華胸口一道深刻的傷,倒像是劍傷的。

薛離玉蹙眉道:“……疼嗎?”

謝扶華輕聲道:“疼,玉兒替我揉揉好麽?”

薛離玉聽見自己的呼吸聲更重了,有些猶豫。

謝扶華抿着嘴唇,整個人貼過去,龍角在他耳畔蹭了蹭,柔聲說:“我好像快要死了,你抱着我好嗎?我想要你離我近一點。”

這小龍怎麽這麽粘人?

薛離玉有些手足無措,深深呼吸,冷靜地說:“我有辦法,我讓你采補,你有了修為,我們就能逃出去了。這裏有沒有外人?”

謝扶華順着他的話四處看,“除了燈就沒有別的了,雜物,廢書卷,舊木材,怎麽了?”

薛離玉咬緊牙關,別過頭,用手遮住自己漲紅的臉,“我不會……你來吧。”

謝扶華半晌才嘶啞着聲音道:“來什麽?”

薛離玉伸出手,顫抖着解開自己的束帶,衣裳一層層掉落,堆在地上。

“就,來這個,能讓我們丢都逃出去的事情。”

少年玉白的膚質在燈光的照映下無比聖潔,他跪下去,勉強向前膝行幾步,摩挲到謝扶華的衣角。

他纖長的指節便蜷曲起來,緊閉的雙眼角落下一點點紅。

“謝謝你救我,我沒有別的能回報給你,除了這一點點用處,畢竟我是個爐鼎,雙修對我們而言都是有好處的。”

“……玉兒,你不必做到如此地步。”謝扶華嗓音嘶啞。

薛離玉卻搖頭:“你別嫌棄,希望你恢複之後,能逃出去,至于你還願不願意回來救我,我都沒異議。”

他的臉蒼白又憔悴,卻美的驚心動魄,讓人心神蕩漾,嘴角一抹血跡讓他神明般的臉頰變得妖冶。

被握住腰身的時候,他眼角那滴淚落下來,忍不住咳了一聲,瑟縮着,似乎有點害怕。

“怎麽哭了?”

謝扶華擦擦他眼角,溫柔的說。

薛離玉摸了一手他胸前的血,縮着脖子悶聲道:“不是哭,是感動。”

謝扶華忍不住輕輕一笑,刮了下他鼻尖:“有什麽區別?”

謝扶華看見傷痕累累的少年勉強露出一個真誠的笑,唇彎彎的,“你與我所求道義相同,又舍身救我,是這世上第一個真心待我的人,我為何不能感動一下?”

薛離玉嘆氣,摩挲着捧上他的臉,食指一點,落在紫光盈盈的龍紋上,“仙君,你想對我做什麽都可以。”

謝扶華靜靜地看着他,心裏變得很軟。

少年很容易被感動,傻乎乎的,好可愛。

病恹恹的大美人在他冰冷目光的注視下,舒展身.體,溫順地被他随意擺弄。

這場面美的如詩如畫,美人清冷絕美,脾氣亦是從未有過的溫柔乖順。

他随着謝扶華倒下,為他打開鼎身,用手腕堪堪遮住眼。

雖然什麽都看不見了,但這個動作似乎是他下意識的舉動。

他總是這樣自我保護意識很強,小心又謹慎,哪怕在這一刻,他都無法卸下防備。

可他又明确地意識到眼珠已經不在,頓了頓,緩緩把手臂擱在牙齒間,猶如獻祭一般隐忍。

謝扶華心裏一酸,有些心疼。

“玉兒,你放心,我定會幫你找回雙眼,此仇我與他不共戴天。”

謝扶華嗓音低沉,有着說不出的濃烈恨意。

薛離玉心裏雖然不信,但還是淡淡一笑,“好啊,那就多謝仙君啦。”

很快,他背對着謝扶華縮成一團,任由自己被折騰,也不肯出聲,也不喊停。

日月輪換,謝扶華未停,修為也在彼此之間此消彼長。

少年是個嶄新的爐鼎,處處都新鮮,靈氣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叫他愈發沉淪,就算哪怕再取上幾百次,也不會鼎毀人亡。

但是謝扶華沒有那樣做,因為少年不會拒絕他,他也不舍得太過分。

不過他還是想欺負他一下下,因為少年一直在哭,一定很傷心。

謝扶華貼在他耳畔,咬着他耳垂低聲道:“玉兒好乖,現在有沒有覺得好一些?”

“……好、好一點了。”

薛離玉沒有力氣說話,垂死般發出聲音,哭了又哭。

他的墨發披了一身,襯得皮膚蒼白如雪,血色與傷痕觸目驚心,卻是極美的,讓謝扶華呼吸愈發加重。

“哪裏好?”他輕聲問。

“哪裏、都好……”

“下一次可不可以繼續這樣?”

“——”

“嗯?”他催促道。

“好……可以……”

“那玉兒喜不喜歡?”

“……”

薛離玉不說話了。

但謝扶華知道,他肯定聽見了,于是謝扶華一遍一遍在他耳邊問,問得少年臉通紅,最後哭着睡了過去。

謝扶華嘆息着把他擁入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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