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玉兒,怎麽睡在地上?”
薛離玉于昏迷中被喚醒,他赤身卧在黑長的頭發裏,呼吸微弱,一動不動,身上的溫度接近于冰涼。
他從小到大照顧自己,幾乎泡在藥罐子裏長大,從沒停過藥,可乍一停了藥,昏迷就是常有的事。
可惜,他是個不會把傷痛溢于言表的人。
薛離玉躺在地上的時間太長了,動動手指,又冰又麻,感覺不到觸摸到什麽地方。
一雙手扶起他,随即他被抱在榻上,他幾乎條件反射的蜷成一團,拽着被子蓋在自己身上,卻被那人扯開。
“害羞什麽?哪裏我沒看過?”少年溫和的聲線道:“你哪裏都很好看,不要蓋髒被子,我扶你起來穿衣裳了。”
薛離玉沒有說話,他只是哪裏都很疼,尤其是被過度采補的經脈,有種漏成篩子的刺痛感,仿佛靈氣路過那裏也被堵塞,要用極大的毅力沖開。
“仙君。”
他低低的說:“你回來了。”
輕聲道:“仙君?你這些天去哪了?”
他知道自己話語間充斥滿了對謝扶華的依賴,但他已經無法避免依賴他。
盡管這樣不對,可薛離玉并沒有産生抵抗的心思,反而随遇而安了。
謝扶華摸了摸他的頭,“近日魔道猖獗,恐怕要卷土重來,我屢次三番被臨時叫去除妖,因此忙于鎮壓邪祟,抱歉,我沒能顧得上你。”
謝扶華俯身,手指慢條斯理地梳理着他的頭發,“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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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
“明明就是在生氣,”謝扶華低聲說,“看你氣成了病秧子,對不起啊。”
薛離玉那一點點氣消了,抓着他手腕,心髒撲通撲通跳,急切的問:“仙君,外面可是魔尊現世了?”
謝扶華抓住他的手,心平氣和道:“還沒有,但是已經有了兆頭,你現在傷情太重,先不要去想那些,保護好自己最重要。”
薛離玉聽到他的話,不由得愣在原地。
其實他說的也對,他是沒有修為的爐鼎,有成天病歪歪的,不給別人添麻煩已經很好了,他只需要看好蕭長燼,現在看來,他還安分老實,沒有堕魔。
“好吧,仙君說什麽便是什麽吧。”
被關在地牢裏的日子太孤獨了,薛離玉心不在焉,不自覺想起曾被師尊關在小院子的時日,起碼還能曬曬太陽。
“玉兒……”
下一秒,毛絨絨的厚重雪氅落在他肩頭,下巴被柔軟的毛弄得很癢。
“沒有嫌棄你的意思。”謝扶華幹咳一聲說:“你別多想。”
薛離玉怔住,随後彎眸一笑,仰起臉,平和地問:“沒有。你從哪得來的好東西?穿在我身上,不怕弄髒嗎?”
謝扶華撥開他落在肩頭的長發,低聲道:“我帶你走,去一個你師尊找不到你的地方,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
修無情道的仙君啊,說起這種話來簡直是太生硬了。
薛離玉下意識瑟縮了一下,意識到對方沒有扯他的頭發,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氣,輕輕道:“那我能把蕭長燼也帶上嗎?他沒做錯什麽就挨了罰,他是無辜的。”
謝扶華鳳眸撩起,一瞥牢門外靜靜注視着一切的蕭長燼:“你想救他?”
薛離玉不解其意,溫和笑笑:“是啊,好嗎?”
“不好。”
他輕柔緩慢地撫摸着手掌下的黑發,手指用力,薛離玉一驚,想要後退,人已被他制住。
他本來就沒多少力氣,一個不穩,輕而易舉地就被推倒在榻上。
尚來不及呼痛,溫熱沖動的氣息就撲面而來。
他看不見銀紫色的額印綻放光芒,眸中陰鸷冰冷,是連龍君本人也未曾意識到的。
謝扶華一手托住他的腰,一手扣住他的下巴,鼻尖對着鼻尖,呼吸交錯間,竟有一絲急切的意味。
“不許再……”
他只說了三個字,就哽住了,那雙眼看薛離玉看得愈發的緊,似要看穿他內心最深處的心思,手指越抓越緊,卻始終說不出下一句話。
不許再什麽?
薛離玉下巴和後背都是一陣陣針紮似的疼,逃也似的推他的肩,閃身到一邊,勉強開口:“仙君,你弄疼我了,放開。”
謝扶華似猛然醒悟般松開手,起身退離了三步遠,說道:“你不許再提蕭長燼。”
薛離玉輕蹙着眉,雖然不解他是何意,但順着他的話回答道:“我于仙君而言,不過一介爐鼎,這和我想救他無關,仙君若不同意,大可放我出去,我自己去找他。”
“自己出去?”謝扶華緩緩向他走來,半跪着摸他的臉頰,溫柔的嗓音近乎于羽毛:“玉兒用過我就想丢?”
薛離玉抿着嘴唇,犯起倔來:“我是瞎了一雙眼,不代表我自己一個人活不下去。”
“是嗎?”謝扶華收斂情緒,淡淡道:“那你就自己活下去試試吧。”
随後他被抱起來,而後他的心髒随着身形一卷,離開了地牢。
—
再一呼吸,便是清冷刺鼻的空氣,他被放在地上站立不穩摔在地上。
薛離玉眼前昏花了一陣子,摸索着身畔的木頭雕花椅,緩緩跪起來,道:“這又是哪兒?莫不是陰曹地府?”
“這地方沒有人會來打攪你,每天有人給你送三頓飯,等到廿十五那一天,我再來找你。”
謝扶華把他抱在床上坐着,給他脫了鞋襪,打來一盆熱水,替他擦洗身上的髒污,又換上了幹淨的衣裳。
薛離玉一直都沒有動,像個布娃娃一樣被他擺弄。
在擦到下面的時候,他有一點不願意,但是被謝扶華按着膝蓋,不由分說給他擦,他也沒辦法,只好別過頭不理他。
謝扶華被給他洗好頭發後,用靈力給他烘幹,雖然他一直沒說話,但是動作之間是很溫柔的。
薛離玉臉頰上滾落水珠,被謝扶華抹掉。
他別過頭,冷淡道:“找我做什麽?仙君是找不到別的爐鼎用了嗎?”
謝扶華動作一頓,呼吸明顯加重,好像是被薛離玉氣到了。
不過他很快恢複平靜,無波無瀾的聲線道:“我從未把你當成爐鼎用。”
謝扶華話就說到這裏,擰了下眉頭,把盆和帕子都收拾好,還是拂袖離去。
薛離玉倒沒相送,靠在床上安靜地想,離雲偌仙尊複活也就兩個月了,快要結束了。
俗話說的沒錯,龍這種東西,性子真是又笨又傲,明明被惹惱得話都說不清,卻古板又嘴硬,頭掉了可以,就是不肯認輸。
薛離玉仰着頭,自嘲般地想,他們之間本來就是一場交易而已,龍高傲的性子在謝扶華身上顯露無疑。
但是想是這樣想,薛離玉趴在褥子裏滾來滾去,心裏愈發煩燥。
把他關在這裏做什麽?金屋藏嬌嗎?他又不是小鳥小貓!
薛離玉坐起來又躺下去,最後沒有辦法,蒙着腦袋氣呼呼地睡着了。
—
廿十五眨眼就到,這天,薛離玉在窗前小榻上坐着曬太陽,攏了攏髒兮兮的雪氅,雙腿放松地晃了晃,心裏尋思着日後的去路。
他總不能和一個修無情道的龍長久地保持這種關系,雖說爐鼎與真龍雙修,所得的修為不亞于真正修道,甚至碾壓尋常修士,但依靠他人絕不是長久之計。
這些天,沒有人來找過他,只有每天定時送進來的吃食,倒是清淡美味,薛離玉總是吃的精光,吃飽了便靠在床頭,掰着手指數着時辰,等着夜晚的來臨。
然後就能美滋滋的睡覺了。
這些日子過去,他已經能判斷黑夜和白天,能不依靠眼睛,就能安然度日了。
只是身子越來越差,唯恐時日不多。
記憶力也越來越差了,總是随手拿起一樣什麽,放下便忘了在何處,再去摸索時,連那東西是什麽都不記得了。
啊,方才忘的是落筆寫字。
薛離玉扶着額,無奈的搖頭嘲笑自己,提筆落字,雖沒有墨水,也自得其樂。
總是這樣度過一天。
這日,夜裏大概一更天的時候,門被推開,有人帶着一身寒氣來了。
薛離玉被驚醒,迷蒙着裹挾被子轉身,聽見那人低聲道:“明日是廿十五,我帶你去游仙街。”
他冷硬的語氣在一瞬間變得錯愕,“你怎麽了!”
是謝扶華的聲音,薛離玉唔了一聲,嘴唇幹巴巴地快要裂開了,“仙君回來了……”
也許是起的太快,他只來得及向後摸了一下,沒有尖銳溏淉篜裏物體,便放松着身子,安心墜倒下去。
頭是鈍痛的,肩膀也摔得很疼。
迷茫之間,他覺得自己的腳被抓着,按在堅實的肩上踩住。
“我看看你的腿,摔到哪了?”
“沒摔過啊,我不記得了……”
薛離玉覺得腳是人很私密的部位,這樣被赤-裸裸地抓着,很別扭,便躲了下,卻被抓住了腳腕。
“不許動。”探了下額頭的溫度,嗓音低沉又急:“前些天不是很硬氣嗎?”
“嗯,”薛離玉道,“可是我好無聊哦。”
謝扶華嘆了口氣任命一般給他揉腳腕,“怎麽幾天不見,你就病成了這個樣子,玉兒,這就是你說的一個人也可以好好生活?”
“嗯嗯……”
薛離玉聽不清他說什麽,也許是眼瞎了的緣故,五感也受到了影響。
細瘦纖白的手指握住那人衣袖,讷如細蚊的聲音,溫和又輕柔地道:“你是誰?我為何要向你道歉?”
他心裏期盼的人只有一個。
“你是蕭長燼嗎?”
空氣詭異地沉默下來,他聽見:“你真的那麽喜歡蕭長燼?”
“喜歡?”薛離玉淺淡一笑:“不啊,原來你不是蕭長燼啊,那你是誰?”
低沉的聲線道:“你想見他,我帶你去找,但是要先洗澡。頌揚,把水拿進來,伺候薛公子沐浴。”
不久後,他被泡進溫暖的水中,有一雙手很溫暖,很爽利,替他洗頭發,擦身子,最後替他穿好衣裳,關門離開。
一雙冰冷的手掐了下他的臉頰,說:“長這麽好看做什麽?總有那麽多人惦記你,你不在的這些天,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人來問我你的去處。”
嗓音一貫的冷淡溫柔,但語氣間戾氣不小,不知道在外受了什麽氣,聽了什麽閑話,憋着邪火來找他。
薛離玉捏了捏那雙手,沒有肉,很骨感,不禁笑了下說:“我會疼的嘛,不要啦。”
那手在他臉上擱了一會兒,就奇跡般地甩開了。
緊接着抱着他的腰,薄唇在他耳朵上蹭來蹭去,又是撒嬌又是無賴。
“玉兒,下次不要惹我生氣,不要再提別人。”
奇怪。他在生氣什麽?
薛離玉一頭霧水,不過還是揉了揉他的頭,頗為無奈地說:“不提了。”
随後唇被吻住,薛離玉抿唇,臉紅推他道:“你再親,就不能,穿衣裳了。”
好在那雙手淺嘗辄止,咬了下他的耳尖,“我想你了。”
薛離玉輕聲問:“那要做嗎?”
謝扶華竟然遲疑了一下,模棱兩可地道:“和我嗎?”
“嗯。”
“你知道……我是誰?”
薛離玉主動摟着他,小聲說:“我知道啊,你是小龍神,只和你做。”
*
廿十五的夜,仙街人聲鼎沸。薛離玉坐在一處涼石亭裏,眼睛上圍了一條白遮布,托着下巴百無聊賴地聽閑話。
關了他這麽多天,小龍神剛才趁亂給他好一通道歉,他稀裏糊塗的就勉強接受了。
他懊惱的想,謝扶華太狡猾了。
一坐下,小龍神就被仙盟叫去商議事宜了,找他的人很多,畢恭畢敬,似乎很怕他。
剛才弄的時間有點長,弄得他沒力氣了,只能坐在這裏不想走動。
薛離玉不知道這些天外界發生了什麽,聽了個大概,心裏猜得到局勢不穩,魔道恐要卷土重來了。
他病弱的身子往後倚靠,手指蜷起來,摸了摸身上柔軟溫暖的狐裘,腳下穿着厚厚鵝羽的梅花靴,心裏一片擔憂,更擔心蕭長燼了。
不久後,謝扶華風塵仆仆地回來了,坐下來,捏了捏薛離玉的虎口,心情不錯,柔聲說:“玉兒,今夜仙街熱鬧,我們四處走走?”
薛離玉正想說好,心口突然一疼,手腕上有一條細細的手鏈随之震-顫。
“是我的龍髓,不會讓你受傷。”
薛離玉點點頭,但是心有不安。
不知怎的,他想起師尊喂給他的那粒藥,真正的毒-藥,不知作何用處。
但這是他頭一回下山出宗門,說什麽也不能被毀掉。
薛離玉勉強笑了笑,沒有告訴謝扶華自己吃了毒.藥的事,袖下攥緊的手冒着虛汗:“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