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謝扶華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薛離玉說這句話并非真心。

可是不知怎麽,他看見薛離玉衣帶敞開,衣襟松散的模樣時, 心裏那股惱怒煙消雲散,與此同時,全新的忐忑不安彌漫心頭,這些話……是不是他的幻覺?

燭光搖曳,燈下的美人并不言語,徒留一抹生香活色, 撩弄龍君的心弦。

薛離玉的鎖骨和肩膀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白皙,他的穿着素來保守, 衣襟合到喉結下,因此, 他的皮膚常年不見光, 白若凝脂, 薄如蟬翼。

他擡手, 難堪地解開自己的發髻, 發簪擱到枕畔, 閉上了眼睛,安安靜靜坐在榻上。

他像一條垂死的魚,等待劊子手的最後一擊。

可是, 劊子手沉悶了許久, 除了呼吸有些急促,根本沒動他一下。

時間在慢慢流淌。

薛離玉擡頭, 殊不知, 清冷的臉龐有些焦急, 烏黑明亮的眼珠盯着謝扶華看, 隐有催促之意。

半晌沒得到回應,他只好垂下眼眸,讓自己冷靜,緩緩道:“我沒有開玩笑,你快一點。”

說罷,他主動躺下,閉上眼睛。

猶豫再三,去拉謝扶華的衣帶。

要他來睡自己。

謝扶華再三斟酌,方才确認自己聽見了什麽。

他似乎嘆了口氣,擦去他眼角沒藏住滾出來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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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樂意嗎?”謝扶華喟嘆道,“怎麽為了那些沒必要的狐族,就肯做到這個地步?”

薛離玉不回答,只是蒙受了很大的恥辱一般,擡起手腕,擱在眼睛上,卻也不退縮。

謝扶華心如刀絞,他不想看見這樣的鳳凰,揮袖便滅了燈。

“那本君便來要了。”

黑夜裏,那雙淬冰般的鳳眸露出點點溫柔的暖意,明明說着這樣的話,動作卻不慌不忙。

食指挑起薛離玉的下巴,對他坐看右看。

薛離玉覺得他的目光如有實質,蒼白的臉頰變得薄紅。

謝扶華低沉的聲線在黑夜裏顯得無比嘶啞,“總得拿出點誠意來吧?眼睛睜開,看着本君。”

——看着本君,如何要你的。

這句話如炸雷般在耳邊想起,薛離玉有些恍惚,一睜開眼,模糊的視線中,龍君衣着華麗蹁跹,又是衣冠楚楚的模樣,居高臨下俯視着他。

他又是衣冠不整的模樣,雌伏于龍君身下。

謝扶華感覺到他的恐懼的痛苦,努力讓自己的臉上面無表情,故意湊近了,低聲一笑,那笑聲幾分懷念,十分憐愛,“就在這随随便便把自己給本君,你不後悔?”

他那笑容實在可惡,可是這森冷陰寒的幻境屋子裏,唯獨這一抹笑容充滿了溫暖的熱意。

沒什麽後悔的,薛離玉想,早不知道後悔多少次了,對謝扶華,他總是一忍再忍,一讓再讓,徹徹底底把他養成了如此嬌縱高傲的性子,這樣也算是自食惡果了。

薛離玉似有難耐,雙眸睜開,嗓眼裏沁着水,終于有些不耐煩了:“你到底做不做?”

“你是不是不行?”他低垂着眼睫,淡淡地說:“還是你要我主動服侍,你說句話,我随你的願。”

“不用你,你受着就好。”

謝扶華說是這樣說,自然不會趁此機會輕薄他。

他是想要鳳凰,想要的發瘋,也在分別的數千個夜裏,夢求鳳凰垂憐。

可是比起欲,他更敬鳳凰,愛鳳凰,就像在神廟祈禱時一樣。

他求鳳凰平安喜樂,萬事順遂。

盡管他不知道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還能瞞鳳凰多久,但當鳳凰用溫柔的雙眼注視他時,他希望那一天晚一點、再晚一點到。

他好貪戀這一刻,曾經遺失的美好,他還有機會補償給鳳凰。

謝扶華把他枯白的長發掖到耳後,手指曲起來,撥了撥他的眼睫毛,低頭俯身,在他眼上落下一吻。

“對不起,”謝扶華用頭蹭蹭他的耳廓,溫聲說:“我騙你的。”

他欠了鳳凰太多溫柔,恐怕在鳳凰心裏,那種事就是不溫柔、不憐惜、不耐心的,每每都是龍君強行要,鳳凰便隐忍受着。

包括他頭一次要鳳凰那一夜,細細想來,他們上千年裏,沒有一次是溫柔以待的。

浮雲宮裏偶爾有的溫情時刻,鳳凰也僅僅是抗拒不了龍君的強迫,只好溫馴接受而已。

他甚至因為太過于忍耐,已經習慣了承受,學不會給回應了。

更不用提龍君采補爐鼎時的粗.暴,比起浮雲宮那時候,分毫不減惡劣。

他的玉兒就像當年的鳳凰一樣會忍,謝扶華就是帶着那樣倨傲的心思,心裏報複着鳳凰,也報複着玉兒。

薛離玉似乎沒明白他在說什麽,又似乎明白了什麽,沉默着不說話。

謝扶華不逼他回答,低着頭,給薛離玉把衣帶系上,攏了攏他的衣襟,規規矩矩合上,半跪在他身前,虔誠地去吻他的指尖,掌紋,手腕。

鳳凰心裏對那種事一定是害怕的,因為剛才,他睫毛都在抖,眼底水汪汪的,又是倔強,又是不安。

燭光在他蒼白的皮膚上映出一點光,三世天上冰清玉潔的鳳凰戰神,被謝扶華的舉措搞得一頭霧水。

不過薛離玉也确實松了一口氣,至少現在,他不想和謝扶華做。

謝扶華細細吻他的手,似乎輕笑了一聲,擡頭轉過去,正對着少年容雪京黑漆漆的雙眼,“不過,還是要做做樣子給假傀儡看的,否則不能蒙騙過關。”

薛離玉的手指被他吮得水光澤澤,難堪地蜷了起來,“你有別的辦法?”

“有,你不要叫,忍一忍。”

謝扶華把他推到榻角,翻身而上,拉上幔帳,隔着層層疊疊的白紗,看見幻境中的執念傀儡一步一步走近了他們。

作為通關鑰匙,少年容雪京低頭,黑漆漆的眼珠靜靜“看着”他們。

薛離玉想,他真的是死物,對吧?

這樣詭異的瞬間,謝扶華不動聲色,用後背擋住傀儡的凝視,低頭道:“玉兒乖乖的,先把腿擡起來。”

薛離玉閉了閉眼,蒼白臉頰一陣難堪,不是裝樣子?這是……

謝扶華看出他的顧慮,柔聲問:“害怕了?”

“……”薛離玉自然不肯回答他,照辦之後,別過臉去:“然後呢?”

謝扶華似乎很喜歡看他這模樣,覺得又可愛,又迷人,起了逗弄的心思,就故意在傀儡凝視下,往上撞了一下。

“沒有然後,又不是來真的,別太緊張。”

龍君忍俊不禁,掐了一把鳳凰的臉蛋,又覺得沒幾兩肉,薄薄的一層,心尖兒一疼。

鳳凰太瘦了,抱着都硌手,成日裏病恹恹的,若是等出去了,他要盯好鳳凰的藥,好好把鳳凰喂出一點肉來。

如此循環往複幾次,傀儡得到了滿意的答案,卻還不走了。

謝扶華沒有回頭,但他似乎有所察覺,“容宗主,走吧。”

薛離玉閉了閉眼,把頭擰到朝裏的方向。

傀儡的機關發出咯吱咯吱的難聽聲音,但他對謝扶華有所忌憚,只好逐漸後退,消散在牆壁上的燈球裏。

只要幻境破滅,他們就可以進到下一層幻境裏去了。

薛離玉如釋重負般推開謝扶華,被謝扶華重新按回去。

“等等,”謝扶華道,“還要親親才能走。”

薛離玉一怔,頭還擡着,謝扶華的手便扣住他的後腦,一邊把他帶向自己,一邊用唇印了上去。

先是嘴唇間輕輕碰上,謝扶華遲疑了一會兒,确定薛離玉沒有暗殺他的意思,這才偏過頭含住他的唇,加深了這個吻。

薛離玉鼻息間還有急促聲,溫柔的舌.頭探進來的時候,他下意識繃緊了身.體,謝扶華感覺到了他的緊張,便先退了出來,讨好似的親了親他的臉頰,見他沒有動,才又重新含住他的唇,舌.頭探了進去。

等謝扶華結束這個吻時,薛離玉已經憋的無法呼吸,謝扶華揉弄他水光淋漓的唇,半晌才說,“好了,走吧。”

推開門,第三重結界浮于眼前。

幻境裏的雲偌趕到仙盟,卻沒發現有魔修進攻,反倒是仙盟大殿裏仙樂缭繞,一片笙歌。

燈影結界是妖族結界的一種,不算難纏,至多三重,看起來能不能破除結界,就在此一舉。

仙盟百十號修士落座在兩側,桌案上瓜果點心,茶水果汁,數不勝數。

宣威坐在盟主下首第一位,見雲偌來了,起身迎接,拉到自己身邊坐下,“不這樣說,還真請不動你,你自己說說,你多少年沒出過蓬萊宗了?”

雲偌臉上卻沒有喜氣,這種表情在薛離玉臉上也很常見,面無表情時,似是冰冷的,美麗化作霜刀,眉峰淩冽:“宣副使,這麽晚把本尊叫過來,是有何事?”

盟主請他落座,雲偌冷着臉坐下,聽見:“今日請仙尊前來,是為我兒與仙尊說親的。”

薛離玉緊蹙着眉頭,想起榻下那封道侶書,再看這麽多人面帶喜氣,明顯比他先一步知道結親的事,來喝喜酒了。

宣威替他斟了一壺酒,面帶桃花,如晨風拂面,卻在看見雲偌臉色時,僵住了幾分。

他有些難堪,攥了攥拳,努力笑着道:“仙尊這是不願意?”

雲偌不語,拂袖便要離去,被宣威衆目睽睽之下拽住衣袖,桌上瓜果點心撒了一地,酒杯倒地碎裂,宣威壓着嗓子說:“雲偌,你什麽意思?”

雲偌冷淡說:“本尊沒同意與你結親。”

宣威眯了眯眼:“可你收下了我的道侶信,你耍我?”

雲偌蒼白的臉上有嘲諷,“你騙我說是求助信,還有當天的錄像,本尊放出來給大家看,還要抵賴嗎?”

他甩開宣威,将那天情景擱置在半空播放,随後憤然離席。

宣威臉上青白,煞是好看,英俊的眉眼陰鸷一片,追了出去。

他将雲偌堵在後殿的仙鶴池旁,驅趕了所有仙鶴,偏過頭去吻他的唇。

雲偌擡手給了他一巴掌,轉身走,又被扯回去,要親他。

“宣威!”雲偌惱羞成怒,手下凝氣,割破宣威的衣裳,血流了出來,“滾!”

宣威後退兩步,抹了把血,冷笑着說:“雲偌,這親你結也得結,不結也得結,我早和衆人說過了,你與我兩情相悅,已經上過床了。”

“……”雲偌難以相信,愣怔住了,宣威上前捏着他下巴,“怎麽,一世清白被我毀了,很痛苦?沒關系,等你我結為道侶,我都會補償給你。”

雲偌剜他一眼,冷冷道:“你要嫁我?”

宣威帶着憐憫看着他的眼,“不,是你嫁我,你在下面。”

雲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好啊,那你就備好聘禮,來蓬萊宗找我。”

這樣的态度由危轉安,宣威卻不慌亂,點了點頭,“我一定去。”

雲偌望了一眼歌舞升平的仙盟大殿,不知為何,表情有些苦澀。

他轉過頭,一腳深一腳淺的離開了。

薛離玉看得清楚,方才宴席上,宣威拽雲偌袖子時,狠狠掐住了他的手腕,已經淤血了。

雲偌一聲不吭地離開,只留下宣威一個人看着他的背影,臉上苦澀、難堪、興.奮、期待,雜糅成一團看不清的東西,讓那張英俊的臉有些猙獰。

就在薛離玉以為該破除結界的時候,他聽見宣威突然說了一句:“雲偌,再見。”

什麽再見?

薛離玉想,如果死亡也算一種再見,那麽,就與仙門傳言中雲偌蹊跷的死亡有關聯了。

宣威的傀儡漸漸不動了,雙眼像少年容雪京一樣漆黑,不過也是一樣好像動了動。

薛離玉已經明白了這種傀儡術的道理,那些被吸進燈裏的人就是充當傀儡,演繹曾經發生過的事,要他們的魂靈同意了,才能放行。

這個傀儡,不出意外,是唯一與宣威有血緣關系的宣曜。

那傀儡的關節有發白的用力痕跡,似乎是傀儡裏的魂靈正處于極度憤怒的狀态。

要自己死嗎?

薛離玉伸出手,燃起一團火焰,甩出去蔓延到仙鶴池裏,水澆不滅的火光裏,他一步一步踏了進去。

鳳凰浴火,方得涅槃。

作者有話說:

【小劇場】

鳳凰的病總也不好,榻不能下,正趕上龍君外出處理事端,遲了半月才回浮雲宮,他心有歉意,尋思了好久,終于想出來個接近鳳凰的好辦法。

鳳凰坐在矮榻上,靠在窗棂上吹風,突然一陣叽叽喳喳的聲音傳來,青藍色羽毛的小鳥撲騰着翅膀,落在他眼前。

鳳凰眸光亮了亮,憐惜地拿起小鳥,從袖中取出小黃米給它吃,摸了摸小鳥的頭。

不過小鳥好像猶豫了一下,最終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蒙頭開始吃米。

邊吃邊咳,有趣的很。

鳳凰擔憂地撫了撫它的後頸羽毛,溫柔的說:“慢點吃。”

小鳥聽了,吃的更猛。

鳳凰望着小鳥雪白的瞳孔,突然想起一個人,垂了垂眸,表情淡淡的。

……

金烏落下山,小鳥還沒走,在窗棂上窩成一團毛茸茸的球,歪着腦袋看鳳凰。

這一下午,鳳凰習字、撫琴、畫畫,時光恬淡而悠長,好像安安靜靜的,就能漫長到終南山雪化的那一天。

“還不走嗎?”鳳凰擱筆,道:“你該回家了,小鳥。”

鳥兒非但不走,還飛到鳳凰的墨硯臺裏,腳爪沾了墨汁,踩在鳳凰剛繪好的松林圖上。

松針便更加栩栩如生了。

鳳凰似乎嘆了口氣,“今夜不洗腳不許上床。”

他回身,很快被一雙溫暖的手臂抱住。

“你怎麽認出本君的,嗯?”龍君抱着他擱到書桌上,撥開他擋眼的烏發。

龍君眼睛亮晶晶的,有些小伎倆被戳穿的羞怯,也有小別重逢的喜悅,更多的是他自己都未曾發覺的脈脈情意,柔成兩汪醉人的水。

鳳凰不語,只是望着他那雙雪白的眼睛,然後輕輕阖眸,別過頭去。

龍君見他緋紅的眼.尾,此刻的情态又何嘗不是縱容?心中一暖,然而不過三秒,就聽鳳凰低聲道:“沒有鳥兒會像你一樣挑嘴。”

鳳凰薄薄的唇輕輕抿着,見他不語,只好又開了一條縫,無奈輕輕吐出四個字,“又蠢又笨。”

不像天生聰慧的鳥,倒像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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