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火焰燒開了燈影結界的通道, 霎時間天光雲影,重見天日,薛離玉終于脫困, 俯瞰祭壇。

波光潋滟,水下結界喧鬧,螣蛇的祭天儀式剛剛開啓,他看見薛離玉回來先是一驚,随後看見進入燈裏的衆人一一回魂,臉色更是難看, “這燈影竟這麽好破?一群廢物!”

薛離玉落地的瞬間冷聲道:“鳳鳴,等在那做什麽, 還要本尊去請你!”

鳳鳴乃是岐山九弦琴的诨名,衆人悠悠轉醒的同時聽見了這一聲, 紛紛用異樣的眼光看待薛離玉, “他果真是雲、雲偌仙尊!”“真的是仙尊回來了嗎!”

也許雲偌二字留給修仙界的記憶過于刻骨銘心, 修士們有的錯愕, 有的驚訝, 有的喜悅, 有的當場放聲痛哭,手忙腳亂拿出傳音石,同遠方的親友傳答訊息。

其實這個場面又滑稽又混亂, 令人啼笑皆非, 但其實薛離玉并不在意他人目光,從他頂着一模一樣的臉下界時, 就沒怕過有這樣一天, 也想到過後果。

他要一次一次摧毀魔尊蕭長燼的野心, 要他安安分分, 再不敢侵略修仙界。

只是唇角還是疼,雖然是小龍崽子不要臉咬的,但那種疼連到心底,被所有人欺騙過的感覺遲遲不能消散。

究竟是誰抹去了他的記憶?這樣的想法一閃而過,很快就冷靜下來。

至少抛卻了某些難堪的感情記憶,他還留下過一絲殘念教導過自己阻止蕭長燼滅世,還算有絲安慰,至于別的,他還需要些時日弄清。

薛離玉想到這裏,不由得懷疑起預言鏡的去處,若沒記錯,預言鏡還留在自己的識海裏,因他病痛纏身,也已經沉寂多日了。

他總覺得,謝扶華有事瞞着他。

嘈雜心事,按下不表。岐山九弦琴應聲而起,但它身上的束縛太重,薛離玉凝神,上前按住琴身,輕念一聲“破”,琴終于化為一道光,回到他袖中。

一柄神武歸位,祭壇自下而上震動,螣蛇見那琴認了薛離玉為主,迅速起身,丢下那二位夫人,朝南方祭壇飛去。

臨行前,他看了薛離玉一眼,眨了下眼,似乎有所暗示。

Advertisement

薛離玉垂下眼眸,回身去解救那些童男童女,其他弟子們解開了繩子,掙紮着起身,一邊救人,一邊破口大罵,還有的禦劍去追。

“不必追了。”容雪京從地上爬起來,抹去唇畔血跡,修長的身子有些踉跄,“方才宗門內傳音石來報,其他幾個祭壇皆被仙門修士攻破,都去中央祭壇吧。”

衆人皆是面露喜氣,薛離玉救完了所有人,正想走,卻被容雪京拉住手,繞到他身前,神情小心道:“師尊方才舍命救我,叫我好生慚愧,不如師尊和我一起過去?”

“有什麽區別?”

容雪京抓着他手晃了晃,如今師尊雖然複生,身體仍然不好,剛才燈影裏經歷了那些事,他蒼白的面容浮起淡淡的紅暈,猶如怒放的杜若,病了的模樣都如花玉般美麗。

惹得其他修士們遠遠看着師尊,知道他是雲偌仙尊,又敬又愛,又怕又懼,始終不敢上前。

師尊這次複生,如果用了奪舍之術,恐怕要遭人非議。

更不要提那個掩藏在歷史塵埃裏的爐鼎“薛離玉”,一旦被仙門百家知曉師尊重生,免不了要被挖掘出來,诋毀一二。

容雪京心裏說不出的憤怒,可是他的師尊連一眼都不施舍給他。

卻總叫那條龍占了便宜?

“師尊,”他道,“你不是,很厭惡謝扶華嗎?”

“嗯。”

“難不成真是與他睡出了感情?”容雪京隔着衣料握住他肩膀,有些用力,“他對你做什麽你都喜歡?”

薛離玉平靜地看着他,“我厭惡他不假,可我也厭惡你,你脫我衣裳的時候,是不是也想與我睡出感情?”

容雪京閉了閉眼,“可我終究不似他,我沒有強迫師尊。師尊,随我回蓬萊宗吧,我願受罰,十年,百年,我心不逾。”

良久的沉默。

就在容雪京以為又得不到答複的時候,師尊淡淡道:“雪京,我可以跟你回蓬萊宗,以往那些年,終究是我沒有教導好你,前世二十年困苦,我可以既往不咎。”

容雪京失落的眼眸一亮。

“但我有一個條件,”薛離玉似有嘲諷,“你把宗主之位還給我,自剜雙目,自服毒.藥,自囚一生,把對我做過的事自己做一遍,你舍得那樣毀掉自己的話,再來找我吧。”

薛離玉刻意這樣說,讓他死心的。

容雪京臉色發白,藏在寬大衣袖裏的手化出了一把繩索,靜靜地看着師尊,他想綁住病弱的師尊,帶回去,再關上二十年,不,關上一輩子。

容雪京面上不動聲色,雙眸微彎,朝他張開手臂,“師尊像小時候一樣抱抱我,我就如你所願。”

薛離玉不是傻子,怎麽可能會信?

容雪京面若好女,心腸歹毒,旁人不知,這次仙門大比,蓬萊宗是參與人數最多的,宣威說話聲都要看他的眼色,容雪京的叵測野心,讓他不得不防。

薛離玉當即後退一步,縱身飛往中央祭壇。

不遠處,謝扶華垂眸拂去衣擺的紅楓碎葉,步伐不疾不徐,經過容雪京。

“龍君,”他叫住他,發白的面孔居然淺淡笑了下,想起派人打談到謝扶華的私事,意味深長地問了句:“十年了,還忍得住嗎?”

謝扶華站住腳,濃長的睫毛如同烏雲霧團,昳麗面孔上說不出的矜傲,并未回頭,沉沉道:“早不止十年了。”

其他修士們聽不懂二人在打什麽啞謎,包括剛剛從幻境裏出來的宣曜。

少盟主還沉浸在父親與雲偌仙尊逼婚的回憶裏,臉色微愠薄紅,面神态不虞地走過來,“容宗主,你們在說什麽?”

容雪京擰着長眉,眯起長眸,似有不解。

“無事,走吧。”

*

中央祭壇早已經人滿為患,衆人緊緊圍住中心的神武,三把神武都被搬到了這裏看管,除了薛離玉那一把琴。

人聲鼎沸中,仙人從天而降,雪發白膚,削瘦的身姿病骨沉疴,桃花眼揚起來,如白鶴落羽,悄無聲息地落在所有人面前。

謝扶華随在薛離玉身後到,擰着眉走過去,修士們處在極度的喜悅中,可是,一看見龍君也難免害怕,紛紛後退。

“仙君,”有弟子道,“別的神武不算,岐山九弦琴不知去哪了?”

謝扶華冷淡道:“雲偌仙尊馴服了它。”

修士們齊齊望向鳳玉微,而後拜下大禮,誠惶誠恐卻又欣喜萬分,“真的是雲偌仙尊!”“有琴為證,還能有假?”

有監考官也一臉欣喜地走過來,拱手一拜,“鳳公子……哦不,仙尊,我竟不知是雲偌仙尊回來了,實在失敬。”

薛離玉淡然道:“無妨。”

這位監考官年紀頗大,聽說過仙尊的性子就是冷淡不愛講話的,也不覺得收到了歧視,轉過身又是一拜:“恕之仙君,幾位監考官商議過後,決定先把這些神武送回仙盟,我們所有人都試過了,沒人能馴服它們,你們看如何?”

謝扶華微微颔首,示意幾個監考官把神武收起來帶走。

轉過頭,他看着不遠處飛奔而來的螣蛇,擡手布下結界,語氣平靜道:“第二場比試結束,所有人準備離開金秋潭,經過丘陵鎮時不要傷害狐族,本就是我們有愧在先。”

薛離玉看了他一眼,恰好發現他也看過來。

只好迅速別開視線,卻沒有對這個提議表示質疑。

弟子們面面相觑,不過沒有多問。畢竟,馴服神武在賽程裏是加大分數的,勝利者不說也很正常,包括神武安魂匣是誰馴服的,大家也不清楚,但是出去自然能在積分榜上看見。

因此,螣蛇趕來之時,只抓住了薛離玉的衣角,因為所有火屬性“進攻”的修士都壓在後面保護衆人離開,他又是所有人裏最後一個走的。

薛離玉道:“螣蛇,你找本尊有事?”

螣蛇上下打量他,目光猶如毒舌,徘徊在他白皙纖細的鎖骨上,咽了口唾沫,“是啊,否則本座何苦給你使眼色,又巴巴趕來送你這最後一樣東西?”

騰蛇四處看看,确定他們都走了,才從懷裏取出一枚蛇形玉佩來。

薛離玉不接,螣蛇便強行塞到他手心裏,風流一笑道:“大美人,等會兒你就知道了,這也算是露水相逢一場,本座送你的定情信物,說起來我已看出你的真身了,你我都是上古神族,今日相見,四件神武送與你當見面禮。”

說罷,他拉起薛離玉的手,蛇心舔了一下,迅速化作一道青金色的光,離開了金秋潭水府。

薛離玉蹙了蹙眉,擦幹淨手,突然聽見周圍結界崩塌的聲音,瞧着掌中玉佩,瞬間猜到了緣由。

這狡猾的心機螣蛇,知道神武一旦離開了金秋潭,整個丘陵鎮的結界都要震蕩,到時修士們暴露身份,與狐貍厮殺在一起,螣蛇定會收集所有人亡魂,繼續完成招魂儀式。

薛離玉以最快速度離開了祭壇,渡過水結界,看見不遠處浮在水裏,靜靜等他的謝扶華。

所有人都離開了,而龍君變成本龍半人,懸在水中,雪白的龍角泛起微光,龍鱗一片一片銀白,緩緩擺動。

他面色如常經過他身邊,卻被龍尾摟着腰,随後離開了潭水水面,二人跟随所有人禦劍的腳步,帶他穿過亭臺樓閣、桃林長溝,聽風聲陣陣,掠過耳畔。

還有溫柔的吻,躲不及,落在耳廓上,“我很擔心你,下次,讓我留在最後。”

薛離玉閉着眼睛,不給回答。

丘陵鎮衆狐貍漸漸感覺到了神武失竊,修士們已經失去了結界保護,暴露在太陽光下。

狐貍們失了理智,瘋了一般沖出門,在路上随便捉到修士就咬,原本世外桃源般的狐鄉一片混亂。

薛離玉身上帶着那塊玉佩,根本沒有狐貍敢離他太近,他思忖片刻,靈機一動,将玉佩擊碎,施以法力化作結界,順利借着玉片結界的庇護,護着所有人離開了丘陵鎮。

重新回到仙盟雁江都時,修士們拜謝雲偌仙尊,薛離玉強撐着身子,并未洩露分毫疼痛。

其實,這一個方圓八百裏的大結界至少要四名修士做,他一個人就布下了,耗費的神力嚴重,連呼吸都疼。

修士們的熱情難以磨滅,一傳十十傳百,不過多久,整個修仙界人盡皆知,雲偌仙尊,回來了。

薛離玉好不容易挨到了修士們離去,才摸了摸心口,讓呼吸平複下來。

真的很疼,可是也值得。

謝扶華望着他,那雙薄唇已經嫣紅,殘留着點點血跡,素白手指擡起來,若無其事地擦去唇畔的血跡。

薛離玉實在脆弱,仿佛一捏就碎,風揚起他雪白的發,謝扶華心裏瞬間湧起一股奇異的感覺。

是什麽?

愧疚?自責?後悔?痛苦?心疼?

都是,不止。

是害怕。

那樣的鳳凰好像随時會離開這個人間。

謝扶華閉着眼睛,聽見自己亂糟糟的心跳,他突然不敢再想下去,上前把薛離玉按進懷裏,催眠一樣的嗓音更加低沉:“不許。”

他在薛離玉不太甘願,但是逐漸陷入沉睡的時候,擡手合上了他的眼睛。

謝扶華吻了吻他的眼睫,眼底無盡的黑暗仿佛失去了光彩,“十年前,本君便已鎖了你的魂,只要你魂靈離體,不論上窮碧落下黃泉,幽冥也不敢收你,本君永遠能找得到你。”

“鳳凰,原諒我。”

*

再一睜眼,已經是客棧,但是很陌生,不像是自己那一間。

薛離玉撐着身子坐起來,随後就被柔軟的唇吻住,那條龍的唇舌很急迫,失了溫柔,似乎守候了他許久,不止要親他一下,還撬開他的牙關,舌尖一門心思往裏鑽。

狡猾的龍知道薛離玉迷迷糊糊的,還沒有真正恢複意識,便用力吻夠了他的嘴唇,親的腫起來,又去親他的喉結。

謝扶華的情緒一激.動,額頭上的龍角不受控制地冒出來,戳戳薛離玉的臉頰,頓了頓,又去戳。

好可愛,龍君心想,想咬。

于是謝扶華真的咬了一口他的臉蛋,輕輕的,又舔了舔,覺得好甜,應該再多幾兩肉,親着才軟乎乎的。

薛離玉徹底被他親醒,臉上浮現一圈牙印,心知龍的本性難移,心裏十分惱怒。

因為躲不開,他臉上、脖子上到處都濕漉.漉的,便閉着眼睛冷淡地問:“你不是修無情道的嗎?這般縱.欲,不怕修到走火入魔?”

謝扶華把他禁锢在身下,“嗯”了一聲,含含糊糊地說:“沒關系。”

這是什麽愚蠢自大的回答?薛離玉搞不懂,去推他。

龍君眸光一暗,閃身躲開,卻從另一個角度翻上榻,把他抱在身上。

他抓着薛離玉的手指,似有眷戀地吻了下,擱在自己眉心升龍紋上,驟然紫光大盛。

脈脈靈氣鑽進薛離玉丹田裏,驟然,白發神尊那雙漆黑的眼眸裏,似有一層薄薄雲霧。

他正在一點一點消化謝扶華給他的靈氣,喂養身體裏欲.求.不.滿的鼎丹。

這樣的感覺,不是第一次有。

薛離玉本不想接受他的靈氣,可是鼎丹實在喜歡這龍,歡喜地想要流出眼淚來,薛離玉只好被他的靈氣滋養,漸漸覺得身子暖了起來。

龍君曾經送過他不少修為,送靈力的次數多了,他會很累,夜裏就什麽都不做,照樣要摟着薛離玉,迷迷糊糊地禁锢着他的腰,“沒事,會好的。”

不僅說,他會把薛離玉抱進懷裏,第二天早早起來給他熬藥,端在床頭喂他吃。

所以,後來他眼睜睜看着薛離玉死在所有人之前,而冷眼旁觀的時候,讓自己成為一場笑話。

薛離玉想到被妖魔啃食的自己,想到成神的龍君,想到荒唐的一生,閉了閉眼,不願睜開。

只是不知為何,他丹田猶如刀絞,好像那些精純的靈氣,混雜進了一點別的氣。

像是,魔氣。

龍君仰着頭,看着薛離玉無比蒼白卻泛着紅的臉,擡身要去親。

薛離玉屏住呼吸,壓下撲通亂跳的心髒,垂下眼眸,一時間急火攻心,竟然忘了躲避,借着這個姿.勢,居高臨下俯視着他,手擱在他脖子上,緩緩收緊五指,“謝恕之,你放肆。”

“誰準許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碰我?”

謝扶華聞聽此言,動作一頓。

薛離玉的手修長細瘦,卻極其有力,能提起萬斤重的金身佛像,不收力氣,能輕松把活人掐死。

一向清冷自持的鳳凰,在半失控的狀态下,露出真正高傲的面容,面無表情地垂下眼簾,靜靜看龍君。

“我的徒兒,一口氣囚.禁了我二十年,對待我這個師尊一直是亵.玩大過于尊崇。”

“魔尊斷過我雙腿,如今卻願意學狗叫,我知道他恨我,但我确實想殺他,也不覺得冤屈。”

“唯獨你,謝扶華,我拿你沒有辦法,你也可以繼續這樣放肆下去。”

“只不過,我已經答應容雪京可以回蓬萊宗,屆時他再次剜了我眼,給我下.藥,成夜的睡.我,你也不得而知了。”

謝扶華雙眸漸漸變紅,明顯動了怒,卻因為被掐着脖子,也只能抓着薛離玉的手腕,很快因為窒息,呼吸急.促,臉色潮.紅,眼.尾都泛起水汽。

他快要呼吸不上來,殷紅的唇很快張開,渾身開始劇烈發抖。

薛離玉更用了力氣,龍君只是沉沉地望着他,他的皮膚本來白.皙,此刻也變得越來越紅,最後他開始抖,抖到整個人蜷到一起,喉嚨裏發出意味不明的嘶啞聲,雙眼漸漸凝滞,猶如死亡。

過了很久,謝扶華才驟然吸了一口氣,雙腿平展着伸長了,疲倦地半阖着眼眸,睫毛像蝴蝶翅膀一般簌簌顫.抖。

薛離玉擰着眉,松開手,冷冷望着他,又怕他死了,狠狠抽了他一巴掌。

謝扶華被他扇到頭歪向一邊,雪白面頰上五指印清晰,回過頭來睜開眼,見薛離玉又要扇他,猛的捉住他手,擱在口中含着,舔的很濕。

“怎麽?才打了本君一下,便累着了?”

他憐惜地擦去薛離玉唇畔彌漫出來的血跡,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突然輕聲笑了一下。

謝扶華支起身子坐起來,那雙龍角支棱着,挑着眉,霜白眼底還有未消散的豔色,慵懶的聲音像打磨過,捏着薛離玉的下巴尖,輕輕晃了晃,又低又啞:“玉兒,有沒有爽.到,要不要再打一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