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言晏坐在常安宜旁邊,一筆一劃地用數位板把她臉上的符咒畫了下來。

有時候常安宜會百無聊賴地翻身翻成臉朝下,言晏就非常好脾氣地再手動把她扒拉回來。

言晏在這之前已經反反複複将別墅檢查了很多遍,結果做事的人處理得很幹淨,連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找到。

但是,縛靈需要用到的“魂線”雖然取自被封印的鬼魂,“魂針”卻需要施咒者生生撕下自己魂魄的一角凝煉而成。

不同的“魂針”在魂線旁邊生成的符文是不一樣的。

因為現在鬼氣淡薄拍不了照,言晏只得将常安宜臉上的符文描下來,好跟母親臉上的符文做一個對比,這樣就能确定施咒者是不是同一個人了。

即使不是同一個人,稍費些力氣也可以通過符文推演出施咒者的生辰八字,雖然不能直接确定目标,卻可以縮小一下範圍,姑且算是現在唯一的一條線索。

剛剛他琢磨對策的時候,忽然發現他在靈署排名靠後這一點還有個平日裏想不到的好處。

——來自比他強的人的鄙視。

倒數第一,一聽就水平低、好欺負、柔弱且不能自理。

如果這樣的他對外散布出消息說發現了指向幕後黑手的線索,那個豢養厲鬼當鬼奴的人能坐得住?

拿自己當魚餌坐一會兒釣魚臺,他就不相信虛到對常安宜使用縛靈禁術的人能坐得住。

言晏想着今天先把常安宜臉上的符文描下來,明天再開始釣魚執法。

畢竟傅家那個小少爺只是一個普通人,他在明處敵在暗處,萬一今天晚上把人引過來了顧不上他,只會平白多惹許多麻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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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晏安安靜靜地抱着數位板坐在浴缸旁邊,剛畫了半個小時就聽見了傅百川外面撓門:

“哎,你還活着嗎?”

言晏聚精會神地畫圖:“嗯。有事?”

傅百川整個人都趴在門上:“你在裏面也沒什麽動靜,幹什麽呢?”

言晏懶得應付他,信口胡謅道:“搞藝術。”

傅百川:“……”

客廳裏有扇窗戶沒關嚴,漏了一條縫,每有一陣冷風飕飕的從窗戶縫穿過去,都會帶着窗簾輕輕擺動。

大部分家具上面都蓋着白布,是有沙發、茶幾和椅子是露在外邊的,整個屋子看起來空曠而陰冷。

傅百川一個人待着,各種經典鬼片場景都在他腦子裏過了一遍,越坐越害怕,就想來找言晏說話添點人氣。

傅百川:“有沒有什麽我能幫忙的?你喝水嗎?”

言晏禮貌道:“不用了,謝謝。”

傅百川:“那咱倆聊聊天吧,你那天到底是怎麽把這個別墅搞成這樣稀巴爛的鬼樣子的?”

“還有你之前說的鬼奴是什麽東西啊?很厲害嗎?”

“我雖然是堅定的唯物主義,但把你說的當故事聽,估計還挺有意思的。”

“你那天把鍋全部甩給錦玉華城,我是真的有點生氣,畢竟我現在大四實習,要是兇宅這事兒處理得太爛了,我爸倔脾氣一上來不給我開實習證明,我連畢業證都拿不到。”

言晏被他吵得心裏煩躁,手下接連出錯,連着按了好幾下ctrl+z之後忍無可忍,把數位板放在旁邊起身開門:

“小傅總,請問你能安靜點嗎?”

還有誰跟他一樣啊,大四實習在自己家集團當分公司老板,就這還有怨氣,真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少爺。

傅百川就支着門框站着,言晏開門之後才發現兩人之間只隔着不到半步的距離。

傅百川比他小兩歲,氣質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間,即使穿了一身正裝也掩不住身上的叛逆和朝氣。

言晏眼神有些冷,會皺着眉擡頭看他:

“您要是真的覺得無聊可以回家,我不會去找你爸告狀的。”

傅百川有些心虛地擡頭錯開了視線,剛好瞄到只有一缸水的浴缸和言晏放在旁邊、畫了半個詭谲符文的筆記本電腦與數位板。

那一瞬間,好奇心戰勝了恐懼。

傅百川:“……浴缸裏真的有你能看見我看不見的東西嗎?”

言晏:“有啊。”

傅百川:“那你怎麽能看見?”

言晏:“天生的。”

傅百川:“那有沒有什麽辦法讓我也看見啊?”

言晏試圖減少不必要的麻煩,騙他道:“沒有。”

傅百川看出了言晏的敷衍,敏銳地察覺到言晏接下來會迅速地結束話題然後再次把他一個人丢在客廳自己進浴室,恐懼再次戰勝了他那比城牆還厚的臉皮。

傅百川理直氣壯地無理取鬧:

“所以其實就是你在裝神弄鬼。”

言晏:“……”

言晏擡頭,真誠地看着他:“小傅總,就算是撒潑也得時不時換個說法,同一種聽得時間長了又沒什麽攻擊性了。”

傅百川:“電影裏演的都是把肩膀上的一盞火拍滅或者開個天眼,普通人就能看見鬼了,為什麽到你這兒就不行?”

言晏:“我是倒數第一,我不會。”

傅百川垂眼看着言晏的圓領唐裝:

“還有就是剛見到你的時候我都想問了,前天晚上你直播的時候穿得挺正常的,怎麽今天打扮成這個樣子?別人說你是神棍你就真的照着神棍打扮了?”

言晏:“……”

言晏忍無可忍,往後退了一步擡手扶住門框:“因為我現在在上班,穿的是靈署統一發放的制服。”

傅百川:“…………”

四周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

靈署總部,負責确認制服式樣的小老頭捧着保溫杯狠狠打了幾個噴嚏。

言晏木着臉去關浴室的門:“你愛怎麽着怎麽着吧,在地上亂爬也不關我事。”

傅百川慌忙伸手去擋:“別關門!”

言晏松開門框,徑直走到了浴缸旁邊,重新拿起了自己的數位板。

傅百川心一橫擡腳跟了進去:“我說話夾槍帶棒的是我不對,但你跟我說話也沒有好聽到哪去啊?”

言晏坐在浴缸旁邊畫圖,看都沒看他一眼。

傅百川在他旁邊蹲下:“你看,咱們既然是甲方乙方的合作關系,彼此之間就應該坦誠。你說浴缸裏有鬼,我又看不見,怎麽相信你?”

傅百川:“你就給我開個天眼,我看見之後肯定就不會質疑你是裝神弄鬼的神棍了。當然我主觀上還是認為你是在騙人,要不你當面給我再演示一下你那天是怎麽做到的也行,我保證不再煩你。”

傅百川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利誘和激将法雙管齊下,言晏就是無動于衷。

這少爺想得倒輕巧。

常安宜臉被縫成這個樣子,放恐怖片裏都要被打馬賽克的,真給他看見了只會添麻煩。

言晏讨厭不必要的麻煩。

傅百川咬牙,祭出了自己的必殺技:“我是你的甲方,你應該在合法的範圍內滿足甲方的一切要求。”

言晏終于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偏頭看了他一眼:“如果我不呢?”

傅百川:“那我就給你差評,讓你以後委托競标更難。”

言晏:“……”

傅百川:“雖然我不知道你跟那個No.001謝凜是什麽關系,但你總不能次次都讓他幫你使手段吧?”

言晏被他氣笑了:“你還真是油鹽不進。”

“那行啊。”

言晏推了推鼻梁上架的無框眼鏡,傅百川這才發現他眼皮很薄,跟他平日裏做出的那副溫和的樣子不同,就這樣面無表情地看過來的時候有些陰郁,目光沉而冷。

言晏:“會有點疼,還有就是等會兒看見什麽別瞎叫,很吵。”

傅百川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看見言晏右手快速地掐了一個什麽訣,然後中指與食指并攏,指尖帶了淡青色的光。

言晏另一只手掰住傅百川的下巴,迫使他微低着頭面向自己,然後掐完訣的那只手狠狠戳向他的眉心。

這一戳多少帶點私人恩怨,傅百川同時感受到了眉心被一股冷氣貫穿的銳痛和被人迎面打了一拳的鈍痛。

除此之外,他還隐隐聞見一股奇怪的香味兒。

傅百川往後一掙,脫離了言晏的鉗制:“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話說到一半睜開了眼睛,眼角的餘光掃到了剛剛還空無一物的浴缸。

常安宜不久前剛剛被言晏翻了個臉朝上,還沒有來得及再自己趴回去。

滿浴缸的血水裏,她人生膚色慘白,手腕上有一道皮肉外翻的刀疤,可以看到粉白的肉和被割斷的血管。

頭發都在水裏飄散着,臉暴露在空氣裏,雙眼的上下眼皮和嘴唇都被紅色的粗線潦草粗暴的縫在一起,皮肉擠得緊緊的,針孔被拉扯成了密密麻麻的血洞。

額頭和臉頰上詭谲的紅色符文仿佛是被用刀刻出來的,深淺不一凹凸不平,邊緣處糜爛泛白,猙獰可怖。

傅百川渾身都僵住了。

幾秒之後,常安宜用腳輕輕踢了兩下水,淺紅的血水發出輕響。

傅百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言晏早有準備,一手托着他的下巴,另一只手按住他的頭頂,幹脆利落地把他張開的嘴強制性合了起來,然後騰出一只手捏住了他的上下嘴唇。

傅百川:“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言晏面無表情:“別吵吵。”

傅百川眼角都憋得有些發紅。

過了一會兒,言晏見他冷靜下來,松開手坐回了凳子上:“瞎叫什麽,又不是第一次見。”

傅百川努力鎮定下來:“那那那那天晚上,直播間突然出現在攝像頭裏那個,就是它?”

言晏:“嗯。死過之後的你見過,活着時候的你應該更沒少見啊。常安宜,當時挺火的。”

傅百川:“……”

言晏道:“上次我在直播間說的是真的,她離開不了這個浴缸,傷害不了你,不用害怕。”

傅百川還沒回過神來:“……你剛剛怎麽就沒多攔攔我。”

言晏一哂:“你都拿差評威脅我了,我還能怎麽辦。後悔了?”

傅百川字字泣血:“特別後悔。”

言晏:“那你在旁邊坐着吧,回頭我給你關上。”

傅百川慌忙站了起來,一米八七身量颀長的青年臉上頭一次出現了慌亂和局促:

“不不不,我不要跟它待在一個屋裏,不打擾了您忙我現在就出去。”

傅百川轉身奪門而出,言晏卻突然捕捉到了屋外有一絲異樣。

言晏皺眉,放下數位板起身追他:“你等一下,外面好像有點不對勁……”

他話音還沒落,就看見剛出門的傅百川仿佛被釘在了原地一樣,直愣愣地站着一動不動。

傅百川身量比較高,擋住了視線。

言晏繞開他,發現客廳裏果然多了幾個不速之客。

客廳裏多了四五個缺胳膊少腿兒的小鬼,有個只剩一個眼珠,有個只剩半顆腦袋,兩個拎着自己的胳膊腿兒,一蹦一蹦地跟在後面;還有一個看起來聰明點的,長發紮得跟書包背帶一樣,沒有肩膀一邊跨了一個,把腦袋臉朝外背在了自己胸前。

言晏:“……”

這些一看就是耽誤了投胎的孤魂野鬼,沒人供養,修為低下,只能東游西逛地蹭些香火,死了這麽久連恢複自己魂體外形的能力都沒有,鬼奴背後那個主子估計看不上。

所以這老哥幾個幹嗎來了?一路上看起來還挺颠沛流離。

那幾個小鬼看起來挺害怕言晏。

言晏沒來得及開口發問,傅百川就轉過頭,第一次對言晏使用了敬稱:

“言哥。”

言晏:“?”

傅百川神情悲壯:“它們咬人嗎?”

言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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