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怎麽不回?

第33章 怎麽不回?

二月末的G市,臘盡春回,幾乎已經看不見冬天的影子。

“隋總,來來來,這邊請,注意腳下——哎哎哎!你怎麽騎車的!”

一輛自行車從狹窄的小巷中飛馳而過,直挺挺地碾上地面上的水坑,隋聿避無可避,褲腿被濺上一灘水漬。

“哎喲!這這這!您沒事吧。”居委會主任翻遍全身的口袋,總算從褲兜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餐巾紙,遞給隋聿。

“沒關系,不礙事。”隋聿擺了擺手,接過紙巾,簡單擦了擦褲子,擡腳邁過腳下發黑的污水,跟在主任和社區幹部身後,繼續在小巷子裏兜兜轉轉。

最後,一行幾人來到一棟搭着綠頂棚的棚屋前,停下了腳步。

這裏是南方一座沿海城市的棚屋區,放眼望去一整片大大小小都是這樣的屋子,裸露的牆皮殘破的頂棚,說不出誰比誰家更破。

屋裏坐着一個女孩,女孩年紀不大,約莫十五六歲的模樣,頭上戴着褪色的線帽,皮膚是病态的蒼白。

今天是周三,正是該是上學的時間,而她卻一個人待在黑暗潮濕的屋子裏,手中不知捧着一本什麽在讀。

隋聿看了眼女孩,問主任:“她就是梁——”

“對,她叫梁小婷。”主任嘆了口氣,主動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地說道:“小婷也是個可憐的孩子,小小年紀沒了媽,後來父親又…現在自己也得了這治不好的病。”

“聽說她父親是個逃犯?身上還挂着人命。”隋聿看似随口一問。

“逃犯又怎麽啦。”聽隋聿這麽說,主任當場就不高興了,“要我說,千錯萬錯,都是她爸的錯,怎麽都報應不到一個姑娘身上…”

“我能和她聊聊麽?”隋聿打斷了他。

“沒問題。”說着,主任将頭探進院子,就要招呼女孩出來,這時,一道蒼老的聲音從不遠處傳過來:“小婷,是誰來咱們家了?”

小巷的另一頭站着一位年近八十的老太太,她的手裏捧着一只竹筐,筐子裏裝着一串串穿好的茉莉花,看樣子是剛賣花回來。

屋裏的姑娘聽見老人的聲音,應聲轉過頭來,看到了隋聿。隋聿在這時也才看清,她剛才在看的是一本物理課本。

見老太太回來,居委會主任暫時放下女孩,先一步朝老太迎了上去,熱情地說道:“羅婆婆,您可回來了,我給你帶來了個好消息。來來來,這位是我們隋總,醫藥公司的老板,他啊很同情我們小婷的境遇,要出錢給她看病呢!我們小婷的病有救了!”

“滾滾滾,都給我滾一邊兒去。”誰知老太太得知這個消息,并不高興,她未等主任說完,就粗暴地格開他的手,端起一籃筐的花,頭也不回地往院子裏走,“最讨厭你們這些做生意的,一個個虛僞得很,你們的那些個臭錢,老娘一分都不會要。”

主任追上前去解釋,“哎,不是——”

老太太不給主任說話的機會,“哐”地一聲,把籃筐往地上重重一擲,“滾不滾,不滾我操家夥了!”

主任沒轍,只得先帶着隋聿離開了小院,一路上他生怕隋聿反悔不肯救助小婷,不停地對他解釋道:“真是對不住啊隋總,羅老太太是我們這片區有名的熱心腸,就是這個脾氣急死人。哎,也不能怪她,他們家以前過過好日子的,聽說兒媳婦兒可有本事了,後來啊被公司老總坑了出了事,家裏不行了,才從B市搬過來,您不要介意…”

“沒關系。”隋聿走在主任身側,看不出生氣的模樣,問:“她媽媽是什麽情況?”

“具體的我也了解得不是很明白,據說原來是在大公司裏坐辦公室的,後來工作上出了什麽錯誤,害得公司損失慘重,自己的命也搭進去了。”主任說道:“但我聽羅老太說,她媳婦兒是替死鬼,給別人害死了推出來頂罪的,哎,這種事誰知道呢。”

隋聿聽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對主任說:“大致的情況我已經了解,具體的救助方案,我們回去之後會仔細研究。”

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胡同外,駕駛座上坐的是曹希。

隋聿上車之後,曹助理維持着雙手緊握方向盤的姿勢,目不轉睛地盯着胡同深處,問他:“裏面的就是梁國志的家人?”

“嗯。”隋聿應了一聲,不忘提醒曹希:“他家人和你父親的死無關。”

“冤有頭債有主,禍不及家人,我知道。”曹希面無表情,“我只要梁國志的命。”

“曹希。”隋聿看了他一眼,加重了語氣,“不要走極端,因為梁國志搭上自己的下半輩子,不是聰明人該幹的事。”

“我知道。”曹希握緊的雙手松弛了下來,但依然有一些微弱的顫抖,“我答應過你。”

參加完高峰論壇後,隋聿就直接轉道南下來到G市出差,正好在這個時候,曹希查到梁國志的女兒和母親現在就住在這裏。為了不打草驚蛇,隋聿以朋友醫藥公司的名義,上門一探究竟。

原本隋聿提出出資給女孩治病,目的是為了接近這家人。但今天見到那個女孩之後,他真的動了一點恻隐之心。

但是這件事情他說了不算,還得尊重曹希的意見,畢竟梁國志是殺害他父親的兇手。

“小姑娘的病已經到了第四期,如果不接受治療,大概是挨不過今年了。”隋聿靠在椅背上,系上安全帶,語氣冷淡地仿佛不是在讨論一條年輕鮮活的生命:“但是她奶奶不願意接受我們的捐助。”

曹希沉默了許久,就在隋聿打算掀過這個話題的時候,他突然開了口,給出了一個解決方案,“我們可以聯系醫院,以醫院的名義減免她的醫藥費。”

“但是如果通過醫院的話,我們就沒法和她們産生聯系,更不能從她們口中打探到梁國志的下落了。”隋聿明知故問,任何聽到這番話的人,都會認定他長了一副鐵石心腸,“對我們沒有任何好處。”

“我知道。”曹希說,“但是小姑娘是無辜的。”

“好,這件事交給你去辦。”隋聿不想勉強曹希,更不願意慷他人之慨,把主動權交到他手裏:“過程中如果你反悔了,不想幫她了,可以随時結束。”

“好。”曹助應承了下來,又說了一句,“謝謝隋總。”

“還有一件事。”隋聿問小曹:“回去之後,把有關那年公司廠房失火案的卷宗都調出來。”

“就是和梁國志妻子有關的那起?”隋聿無故舊事重提,曹希敏銳地察覺到這其中有問題:“那次事故有貓膩?”

隋聿沒有回答,拿出手機看了一眼,裏面除了工作信息,沒有其他什麽特別的消息。他把手機扔進置物格裏,對小曹說:“我們直接去機場吧,今天就回去。”

但是晚上還有一場晚宴要參加——小曹默默把這句話咽了下去。

雖然沒有辦法求證,但曹希隐約可以猜到隋聿這麽急着回去做什麽。最近這段時間,只要是出差,他都會竭盡所能地壓縮行程,取消一些非必要的活動,為的只是提前結束工作回H市去。

像是家裏有人在等他似的。

曹希仰起頭,透過後視鏡看了隋聿一眼,欲言又止,如果此刻他的眼睛可以說話,那一定是影視劇裏常出現的一句經典廢話——老臣有一句話,不知當不當說。

“說吧。”隋聿看出他有話想說。

曹希沉吟了片刻,這才下定決心了一般,開口說道:“其實我瞞着你,悄悄調查了梁國志的女兒和母親很長一段時間,今天我剛剛得到消息,這些年一直有人在接濟她們,最近幾個月才停止。”

“是誰?”曹助特地在這個時候說這番話,又是這麽一個微妙的态度,讓隋聿心裏有了一種不詳的預感。

“是池總。”小曹豁出去了一般,語速飛快地說道:“自從梁國志的女兒生病後,池一旻的助理時不時就會往她的賬戶上彙一筆錢,還有在梁國志出事前,也曾給女兒留下過了一大筆現金,這筆錢遠超他的能力所得,且來源不明。”

池一旻,又是池一旻。

小曹打量着隋聿的臉色,斟酌道:“所以有沒有可能…”

後面的話,曹助理沒有再說下去。

但隋聿知道他想說什麽,所以有沒有可能,當年隋光明被槍擊,就是受了池一旻的指使。

聽了小曹的話,隋聿的表情幾經變幻,最後定格成了一個古井無波的狀态,看不出他在想什麽。

曹希猶豫再三,還是說道:“還有一件事。”

“曹希,一天之內,你到底能給我帶來多少壞消息。”隋聿失笑,“我總算知道為什麽古代波斯國王,會殺掉帶來壞消息的信使了。”

曹希立刻道歉,“對不起隋總。”

笑容在他的臉上隐沒,隋聿靠回到座椅上,掐了掐眉心,說:“說吧。”

曹助沒有直入主題,而是先問隋聿,“您知道田恒嗎?”

“工程技術部的田恒?”隋聿思索了片刻。

田恒是公司的數據庫運維工程師,平日裏黑框眼鏡、七色格子襯衫、雙肩包,三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标準的理工男形象,扔進公司裏找都找不出來。

隋聿之所以記得他,是因為在前年的新款測試中,他指出了一個所有人都忽略的設計缺陷,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對,就是他,我查到他私下和池總有過見面。”說完,曹助補充道,“還不止一次,每次池總來H市出差,幾乎都會約他在公司附近的一家書店見面。”

“他們在過去有過什麽交集?”隋聿問。

曹助理說,“我沒有查到。”

基于田恒在雲圖的職位,和池一旻私下有聯系,确實有些敏感。但若單純只是見面也沒什麽,誰又沒有幾個朋友。

曹希看出了隋聿的想法,說:“我找機會試探過田恒,他說他不認識池總,從沒見過他。”

明明認識又刻意否認,這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曹助連珠炮似的又說:“我對比了幾個時間點,每次他們見面後不久,公司都會有事發生。”

說完這些後,他就默默閉上嘴,等待隋聿的下一步指示。

然而隋聿什麽交待都沒有,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好,我知道了。”

曹希不知道自己的腦回路怎麽就搭錯了線,脫口而出一個很奇怪的問題:“那我們今天還趕回去嗎?”

“回。”隋聿先是給了一個肯定的答案,又露出了一個含義不明的笑容:“怎麽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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