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那你信什麽?

第32章 那你信什麽?

六年前,美國東海岸。

隋聿二十二歲那年,第一次代表公司出國談判,盡管在出發前他做了充足的準備,但整個過程依舊困難重重。

今天的這場談判持續了很久,雙方意見存在巨大分歧,所有人談到最後,都覺得焦頭爛額,不得不宣布中場休息。

隋聿剛回到休息室,就接到了池一旻的電話。

“池一旻?”隋聿有些訝異,池一旻并不經常給他來電話,“怎麽了?”

“在忙嗎?”池一旻問,他的語氣和平日裏沒什麽兩樣,只是聲音裏多了幾分沙啞。

仔細聽上去,還有些疲憊。

“剛從談判桌上下來,早知道這些鬼佬這麽難纏,我就不來這一趟了,不如和你一起跟項目呢。”池一旻難得打電話過來,隋聿忍不住和他訴苦,“還有每天吃的都是什麽啊。”他停了停,想了好一會兒,才蒼白地形容道:“真是好美好美的健康食品。”

池一旻忍俊不禁,輕輕笑了一聲,之後沒有就再說什麽。仿佛他打來這通電話,只是為了聽聽隋聿的聲音。

從他的笑聲中,隋聿聽出了點不同尋常,立刻問:“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剛才隋聿沒有點破,國內現在是午夜,池一旻在這個時間給他打電話,本就有些反常。

“沒事。”池一旻平靜地說:“不打擾你了,我先挂了。”

在電話挂斷前,鬼使神差地,隋聿攔住了他,“等一下,池一旻。”

沒由來的,他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覺得池一旻像是來和他告別的。

一旁的同事正在看文件,聽見池一旻的名字,扭頭看了過來,隋聿拿着電話來到窗戶旁,避開衆人的視線,思索了幾秒,終于下定決心,說:“晚上回酒店我再打給你,我有重要的話要和你說。”

在接下來的十幾秒鐘裏,聽筒裏只剩下各自的呼吸聲,隋聿分明什麽都沒說,卻覺得自己內心的想法已經被人窺探得明明白白。

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胸腔裏的一顆心跳得比剛才在談判桌上還快。

但是池一旻一句話把隋聿的心拍回了原處。

“晚點我有事要忙。”他說:“等你回來了再說吧。”

“嘩嘩”的水流聲,把隋聿的思緒從六年前,拉回到現在。盥洗室裏,他正在洗手池前洗手,剛才和楊微雨分別之後,他抽空去了趟洗手間。

隔壁的衛生間裏,兩個男人正在聊天,聲音響亮得隔面牆都聽得見,而他們話題的主人公,就是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徘徊在隋聿腦海裏的那個人。

“極星的那個池一旻,到底是什麽來頭啊?”一道男聲響起,伴随着回聲,“難道真的是哪家資本的太子?你是沒看見他今天演講的時候,臺下的那群小姑娘都瘋了。”

“他哪裏是什麽太子喲。”另一個男人輕蔑一笑,不懷好意地說道,“我同事是他大學校友,說他大學的時候,年年都得領助學金。”

“也是,如果真的有什麽背景,當年還需要用那種下三濫的手段?”剛開始的那個男人說:“要說還是隋光明宅心仁厚,如果我是他,給我來這一出,非得告得池一旻傾家蕩産。”

“可不是嗎,如果你也拉得下臉,你也可以。”兩個男人一人一句,在洗手間裏旁若無人地聊了起來,“哎,我有朋友在雲圖,可以內推你進去,說不定你進去和他們隋總搞好關系,也能偷點什麽商業機密出來。”

聽到話題扯到自己,隋聿沒有理會,低頭往掌心擠上洗手液。

誰知這兩個男人嚼舌根上了瘾,蹲在廁所裏,聊起來沒完:“快得了吧,我可幹不出這種無恥的勾當,你知道姓池的他爸爸是什麽來路嗎?”

“什麽來路?”

男人低聲說了個名字,聲音太小,隋聿沒有聽清。

但很快就有人咋咋唬唬道:“就是搞房地産,後來資金鏈斷裂跳樓的那個?聽說他人死了,錢還欠了不少沒還上。”

“就是他。”男人說,“有其父必有其子,父子倆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娘胎裏帶出來的壞種,一壞壞一窩。”

聽到這裏,隋聿仔細沖幹淨手上的洗手液,關掉水龍頭,轉身來到衛生間前,一把推開了木門。

小便池前站着兩個西裝革履的男人,一胖一瘦,一高一矮。其中那個瘦子見有人突然闖起來,吓了一跳,手上一個哆嗦,險些把尿撒在同伴的鞋上,在隋聿的注視下,急急忙忙地拉上褲鏈。

另一個頭發梳得油光發亮的男人認出了隋聿,堆起笑臉,招呼道:“隋總,您也來上廁所啊?您先請您先請。”

隋聿沒有回答,反手關掉身後的門,邁步朝他們走去。

“你們和池一旻很熟?”隋聿打量了兩個男人一眼,問。

隋聿和池一旻之間的恩怨,這兩人略有耳聞,在見到隋聿的時候,他們的心裏其實暗自松了一口氣。

幸好剛剛的對話是被隋聿聽見,若換做是其他人,少不了惹麻煩。

瘦子連忙說道,“不熟不熟,我們怎麽會和那種人熟呢。”

隋聿點了點頭,表示贊同,随後又輕描淡寫地給了一個建議:“現在外面有大把的媒體記者,既然池一旻這個人這麽卑鄙無恥,你倆不如在媒體面前,把剛才的話再複述一遍,也算伸張正義?”

油頭男從隋聿的話裏聽出了不對勁,“隋…隋總…”

“走麽?”隋聿單手插在口袋裏,又往二人的面前逼近了幾步,他的個子很高,冷着一張臉走進的時候,如一道冷鋒過境,充滿了壓迫感。

“如果你們不想說給媒體聽,也可以和你們黃總聊聊。”隋聿說着,拿出手機,點開了一個音頻,“我錄音了,不介意幫你們轉達。”

下一秒鐘,兩個男人的聲音從隋聿的手機裏傳了出來,正是不久前他們之間的那段對話。

錄音裏的兩個主人公見狀,都慌了神,眼下的情況,似乎和他理解的不一樣。他們服務的公司和極星有着長期合作,極星是他們的最大客戶。二人在公司裏的職位不大不小,如果因為他們讓公司和極星産生了什麽罅隙,怕是飯碗不保。

如果因為這樣的原因被開除,将來想在行業裏找到同等的工作,可能都成問題。

瘦子慌忙解釋道:“隋總…不是,我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隋聿擺出了一副洗耳恭聽的随和模樣。

對話聲源源不斷地從隋聿的手機裏傳出,現在再回顧起來,連本人都覺得一句比一句不堪入耳。

“就是…就是…”瘦子急得快要哭了出來。

就在這個時候,池一旻的聲音在門邊響起,“隋聿。”

隋聿一怔,轉過身,眼裏的戾氣收得幹幹淨淨,他飛快地關掉了手機裏的錄音,佯裝無事一般,問池一旻:“你怎麽來了?”

“半天沒見你回來,就出來看看。”池一旻的眼裏仿佛沒有其他人,只看得見隋聿,“我累了,我們回酒店吧。”

“稍等。”隋聿沒有立刻答應池一旻,他轉過身去,繼續看着面前兩股戰戰的兩個人,目光森冷。

“我還有事要辦。”隋聿說,“你先出去等我,哎…”

池一旻沒有按隋聿交待的做,而是走上前去,一把牽起隋聿的手,轉身就往外走。

關門聲在身後響起,新鮮的空氣撲面而來,走出封閉狹小的衛生間後,隋聿覺得郁結在自己胸口的那口濁氣,一下子纾解了不少。

于是他沒有再反對,沉默地跟着池一旻往外走。不遠處的名利繁華令人趨之若鹜,兩人卻避開閃光燈,朝遠離人群的方向走去,竟有了一種私奔到無人之境的浪漫錯覺。

會場離酒店不遠,步行的話,要不了多長時間就能到達。現在晚宴還沒結束,所有人關注的重點都在宴會廳裏,所以兩人往外走的一路上,都沒遇見什麽熟人。

來到酒店外後,隋聿終于扯了扯自己手腕,問池一旻:“你什麽時候來的?”

他的聲音很輕,聽上去有些心虛,像闖禍之後被人抓包的高中生。冷靜下來之後隋聿也察覺到,剛才自己的反應确實有些過激。那兩個人議論的對象是池一旻,怎麽也輪不到他來出這個頭。

室外的氣溫比酒店裏低很多,池一旻牽着隋聿走在人行道上,想了一想,頭也不回地說道:“大概是錄音播到’偷點商業機密出來’那段。”

真是見了鬼,隋聿心想,這些膈應人的話怎麽就被他本人聽到了,還是經過自己的手。

“聽他們那麽說,你不生氣?”此刻隋聿也顧不上自己那點心虛了,問池一旻。

“我都忘了,還生什麽氣。”池一旻編排起自己來毫不手軟,“況且人家說的說不定是真的,我們公司短時間就賺到這麽多錢,指不定是用了什麽見不得人的手段,就說秦清吧,你看她像個好人嗎?”

沒想到池一旻還挺有自知之明的,隋聿被他的話逗樂了,笑過之後,他又說:“我不信別人說的。”

“那你信什麽?”池一旻問,牽着隋聿的那只手緊了緊。

隋聿的語氣有些狡黠,也有些自負,“我只信我自己看見的。”

池一旻随口問,“那如果我告訴你,現在的在你面前的是池一旻,不是真真,你相信嗎?”

這句話剛說出口,池一旻就感覺到隋聿的指尖猛地嵌入了他的掌心,沒等池一旻反應,這只手就像被滾燙的油花濺到了似的,用最快的速度從他的手裏抽回。

霎時間,池一旻的腦海裏閃過一個詞——避如蛇蠍。

池一旻緩緩吐出一口氣,憋在胸口的那口濁氣呼到底,臉上已經是無辜的表情。他轉過身,果然見隋聿停下了腳步,和他拉開了距離。

樹影搖晃,枯葉簌簌飄落,同時落下的,還有隋聿眼中的溫情。

“怎麽了?”

池一旻很快就笑了起來,他無視隋聿如臨大敵般的戒備,無比自然地牽起他的手,“我開玩笑的,不是你千叮咛萬囑咐,今天要演好池一旻麽?”

聽池一旻這麽說,隋聿攥緊的手指才放松了下來,似是而非地抱怨了一句,“無不無聊,一點都不好笑。”

“好好好,無聊。”池一旻笑容不減,溫聲哄道:“走吧,回去了。”

從會場到酒店,短短十幾分鐘路程,一直回到房間門口,池一旻始終牽着隋聿的手,一路上都沒有放開。

池一旻刷開房門,房間裏保留着他白天離開時的模樣,牆邊的行李箱,散落在茶幾上的演講稿,無不讓他們從夜晚的迷亂中抽離,回歸到現實。

兩人默契地讓這份暧昧點到即止,消融在合理的邊界。

“今天辛苦了,早點休息吧。”隋聿送池一旻進門,自己沒有再往裏走,而是站在門外和他道別。

說到這裏,隋聿又想起了行程上的最新變動,交待池一旻:“明天我要去G市出差,一早就走,曹希和我同路,我會另外安排人手陪你回去。”

“好。”池一旻對隋聿的安排沒有異議,也沒有什麽出格的反應,站在門裏對隋聿說,“一路順利。”

“那我走了。”隋聿說,“晚安。”

池一旻:“晚安。”

房門在池一旻的面前阖上,門外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池一旻沒有馬上離開,而是獨自在門邊站了許久。

直到玄關處的感應燈熄滅,他才大夢方醒一般,轉身走進客廳,來到沙發前坐下,打開了邊幾上的臺燈。

酒店的燈光溫馨和暖,他對着鵝黃色的光線,細細打量着自己的手。

手心的餘溫猶存,池一旻周身的暖意已經不在,他凝視着自己的掌紋,疑惑和不解爬上他的眼瞳。

如果此刻隋聿也在這裏,眼前的池一旻一定會讓他感到陌生。

仿佛剛才牽着他的手穿過迷眼繁花的人,并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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