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我很羨慕金小姐,一天到晚無事可做,總有閑情搬弄是非。”

即便被金缜挑釁到如此程度,卞雪意也依然保持冷靜克制,只是因為身體過于虛弱,說話時,蒼白的面頰上浮現出病态的紅暈。

“我也很羨慕你,天真得可愛,”金缜說,“你不過是卞家旁支的一個孤女,你堂姐才是你所謂父母的親生女兒,他們出賣你的婚姻為他們的女兒鋪路,你竟一直毫無察覺嗎?”

卞雪意突然有些恍惚了,金缜口中的真相似乎很荒誕,可是卻好像也能解釋一部分事情,所有反常的行為,瞬間都合理了起來。

金缜似乎以卞雪意的痛苦為樂,卞雪意越是心碎欲絕,她越是興致盎然。

“姐姐你的繡工真不錯,我打算用來做鞋面,姐姐以為如何呢?”

金缜長相美豔,只是那笑卻似冰刀一般瘆人。

“好了,不打擾了,姐姐你好好休息,咱們來日方長。”

金缜才走,卞雪意就掙紮着坐起來。

莫聽急忙上前按住卞雪意的手:“少夫人,她不過瘋瘋癫癫地說幾句胡話,您不值當為此大動肝火,若是氣壞了身體,豈不正如了她的意?”

卞雪意聞言,也才稍微平靜些,只是胸口依然忍不住劇烈起伏着。

“這位金小姐初見面時看着是個可憐的,想不到竟然是這樣一副面孔。”

“無論如何,我也還是要回去一趟,莫聽,幫我梳洗更衣。”

無論莫聽如何勸阻,卞雪意心意已決,莫聽也只好聽從吩咐。

天氣漸漸轉冷,卞雪意只披了一件單薄的鬥篷,坐在馬車上,她的目光看似停留在窗外,實則游離到九天雲外。

Advertisement

莫聽出門匆忙,忘記帶湯婆子,只能用自己的手焐熱卞雪意的手。

“莫聽,你的爹娘是怎樣的人,你還記得嗎?”

莫聽搖頭:“我幾乎已經忘記了他們的姓名和容貌,只記得家裏還有個姐姐,他們喜歡姐姐多一些,夏天的糖葫蘆,冬天的熱湯,總是只有姐姐才有。所以,後來被賣到蕭家,我也沒什麽怨言,離開他們,我終于穿上了合身的衣服。”

卞雪意握了握莫聽的手安慰她。

“所以,愛這件事是藏不住的對嗎?錢財和關懷在哪裏,愛就在哪裏。”

莫聽側過腦袋:“少夫人,您說的我都聽不懂。”

“沒事,有時候不懂,反而才是好事。”

馬車停在了卞府門前。

馬兒擡起蹄子原地踏了幾步發出幾聲清脆響聲。

莫聽掀開車簾,外面天色已然全黑了下來,竟還紛紛揚揚地下起了小雪。

一片黑暗之中,卞府門前兩盞燈籠發着幽幽的光映照着天空墜落的雪,看上去仿佛一個張着巨口的怪物,随時準備将走進去的人吞噬掉。

“少夫人小心。”莫聽攙扶着卞雪意下車。

門童小厮看到卞雪意這麽晚回來,忙去通報。

卞雪意站在前廳裏等,雪花從外面飄落進來,落到她的掌心裏。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卞雪意回頭,看到母親披着大氅在四五個丫鬟的簇擁下朝自己走來。

有那麽一瞬間,她心裏湧起暖意:聽到自己冒着風雪歸來,母親這麽快就來見自己,應該還是在意吧。

“你回來做什麽?”

卞母一開口就是冰冷的斥責之聲,直讓卞雪意的心涼到谷底。

“母親,我只是突然很想見你,回來看一看。”卞雪意強忍住心下的痛苦,面上波瀾不驚,可一顆心已經仿若被紮了一刀。

“如此說來,你不是因為跟蕭家鬧掰了才回來的?”

“自然不是。”

“那就好。”卞母此時眉頭才終于舒展開來,也終于注意到了卞雪意蒼白的病容,“病了?”

“不妨事。”

“我早跟你說過,要注意保重身體,你要是病了,蕭家少主誰來照顧?你堂姐在朝堂上又靠誰來照拂?”

卞雪意攥緊了袖子。

“這麽晚了,你就快回去吧。否則叫蕭家人知道你頻繁回母家,會惹得他們不悅。”

一字一句,全無關心,有的只是對利害關系的算計。

卞雪意怔住了,此時此刻,她耳邊一陣嗡鳴,什麽也聽不到,只能看到這個被她叫做母親的人嘴巴在一張一合,漫天的大雪無聲落下,仿佛要将這座宅院埋葬。

“愣什麽?我的話還說的不夠明白嗎?”卞母眉頭一皺,“你在蕭家,多在蕭慕青面前提起你的堂姐,好讓她的仕途更加坦蕩。”

卞雪意說了聲:“好。”

主仆二人走進漫天的大雪之中,門口的馬兒嘶鳴着等候,噴出的氣息在空中化為白色的霧氣。

“少夫人,您回母家不是有話要問嗎?怎麽我沒聽您提起一個字?”

卞雪意面色如紙:“已經不用再問了。”

————————

臨水苑內,金缜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雪越下越大。

何妨把湯婆子遞給金缜:“主子,窗邊風大,您要仔細身子才是。”

“還不算太冷。”金缜望着雪花自言自語道,“從前流落在外的日子裏,寒冷只是最不值一提的事情。”

何妨好奇金缜流落在外的十年到底是怎樣度過的,一個養尊處優的大家小姐,無依無靠,又生了一張美麗的臉,群狼環伺之下,她究竟靠什麽生活下來?

只是何妨不敢問,只得把這疑問咽下去了,金缜看上去還算好相處,可她不經意間眼睛裏流露出的恨意和殺氣,總讓人不敢親近。

“我讓你打探的消息,你探聽得怎麽樣了?”

何妨說:“問過了。少夫人從卞家回來,好像身子又不好了。”

“這麽經不住玩弄?”金缜放下湯婆子,看向何妨,“從庫房裏取一只慕青姐姐送我的老山參,我去看看她。”

雪天路滑,何妨一手捧着裝人參的盒子,一手提着燈籠給金缜照明。

兩人走到卞雪意院子前,還沒進去就聞到一陣濃重的藥味。

何妨皺皺眉:“她不會要就此一病不起了吧?我從前是聽說過不少大家小姐富家夫人心裏生了毛病,以後全靠藥吊着一口氣了。”

“那是別人。我想卞雪意跟那些人總是不一樣的。”

“主子,奴婢有時總也不清楚,您到底是盼着少夫人好還是不好呢?”

金缜只道:“你這丫鬟,今日的話怎麽這樣的多?”

何妨于是忙閉上嘴巴,不敢再問。

莫聽遠遠地看到有人來,婆子說是金小姐來看少夫人。

莫聽心裏覺得奇怪,少夫人和金缜關系并不算好,金缜此刻上門實在古怪。

于是,莫聽上前攔住了金缜去路:“金小姐,我們少夫人不便見客,請回吧。”

“哦?”金缜上下打量莫聽一眼,“無礙,我等着便是,等到你們少夫人能見客的時候。”

如今天寒地凍,金缜若是受涼病倒了,恐怕蕭慕青會責難,莫聽也不敢自作主張了,請金缜進屋去了。

屋內水汽氤氲,飄着一陣若有若無的香氣。

金缜進屋,沒聽到卞雪意的聲音,她先把盒子放到桌子上,站定腳步,卻聽不到屏風後有半點聲音。

“卞雪意?”金缜輕喚一聲,無人回應。

金缜走到屏風後,卻沒有見到人,只有一個冒着熱氣的木桶,水面上漂着各色花瓣,一兩串氣泡從花瓣底下冒了出來。

“不好!”金缜心裏暗道一聲。

她跑過去,擡手往水底一撈,攥緊一只手腕,将卞雪意從木桶裏拽了出來。

劇烈的疼痛似乎終于讓卞雪意有了意識,她被金缜從水底拽出來,趴在木桶邊上大口喘氣。

雪白的脊背在霧氣氤氲中越發顯得像瓷器一般細膩光滑。

“你的身子骨還真是弱,不過病了幾天而已,就暈死過去,倘不是我發現你,恐怕此刻你早已經去見閻王了。”

卞雪意嗆了幾口水,咳嗽好久才緩過來:“那我還真的要感謝你了。”

“倒也不必謝。”金缜說,“你若是死了,我的樂趣又在哪裏?”

回到臨水苑。

何妨察覺自家主子情緒似乎有些不對,好在金缜并沒有為難她,只是叫她下去休息。

何妨走後,金缜的手無意中摸到玩翻花繩用的紅色細繩,忍不住把繩子緊緊地纏繞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鮮紅的繩子與雪白的手腕形成鮮明對比。

繩子壓下去,在手腕jsg上留下淺淺的壓痕。

突然間,有很多古怪的想法湧入金缜的腦海。

她眼前不自覺浮現很多場景,剛才卞雪意的身軀,白皙,美麗,倘若用繩子縛住,不知該是怎樣的一番光景。

——————

“莫聽,你說天地之大,為何沒有我的容身之處呢?”

莫聽說:“少夫人,您怎會這樣想?如今蕭家不就是您的住處嗎?”

“只有自己能做得了主的地方,才是容身之處。”卞雪意說,“卞家不是,蕭家也不是。莫聽,我覺得自己快要死了,即便我的肉身還能存活于世幾十年,可我的人生,已經徹底地死了。我沒有來處,也不知去路。”

看着卞雪意痛苦的神情,莫聽心疼不已:“少夫人,您別這麽想,或許,還有轉機。”

說完,莫聽從懷中摸出一封信來。

“前些日子,您叫我把這封信燒掉,對不起,我沒有聽從您的吩咐,因為我看到您對這封信的珍視,想來寫這封信的人對您來說是極其重要的。我雖然不識字,但還是将這封信保存下來,是看一看還是燒掉,我這次都聽您的。”

卞雪意接過信來,幽幽的燭火躍動映照在她的眼眸中。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