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夜, 大軍在劍南城外駐紮。

秋奈帝姬坐轎子迎接兩位郡主。

照理說她身為帝姬,品階總是比郡主要高,奈何她不得勢, 不得寵, 被流放到遠離京城之地, 不得已向兩位女君眼前的大紅人賠笑。

“寶成妹妹,嘉世妹妹,許久未見了。”秋奈帝姬接連說出兩個“妹妹”的時候,心裏是有些忐忑的。

“落水的狗, 不要随便攀咬。”一只塗滿紅蔻丹的手先從轎子裏伸出來,滿手的寶石戒指即便在黑夜中也流光溢彩的。

該死!秋奈帝姬咬緊牙強撐着臉上的笑, 心中怒罵,說話這樣難聽的,必然是寶成郡主了。

戴面具的死士扶着這只手, 将寶成郡主從馬車內扶下來。

雖是冬天, 寶成郡主手上捏了一把毛茸茸的扇子, 扇柄用金子鑄成,扇子打開來巴掌大, 小巧精致。

寶成郡主把那扇子擋在鼻子前, 側眼看秋奈帝姬, 仿佛看見什麽了不得的髒東西。

“你們今夜就在我這裏下榻吧,比不得你們在京城的府邸,不過總也算周全。”

寶成郡主朝前走兩步,望見身後的院落,不禁皺皺眉頭:“住在這種破地方, 豈不像在風裏吃飯,露天睡覺?”

秋奈帝姬笑容挂在臉上, 但已經快把後槽牙咬碎了,在心裏暗暗吐槽:沒學識,那叫風餐露宿。

寶成郡主又說:“這種地方,虧得你能待上三年,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

秋奈帝姬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

寶成郡主假裝訝異,捂了捂嘴巴:“呀!怪我!我忘記了,你可不比從前了,每個月領三瓜兩棗的俸祿,怕是做身衣裳都要摳搜,不住這裏,又能怎麽辦呢?別擔心,有我,若是jsg缺錢了,盡管找我借就是,要多少有多少,不過嘛,利息高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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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多少有多少”這幾個字,寶成郡主咬得很重,是故意說給秋奈帝姬聽的。

秋奈帝姬自然也知道寶成郡主故意朝自己炫耀,要是從前,她早掀桌子走人了,可如今,正如寶成郡主說的,今時不同往日了。

從前寶成郡主不過也是個不得志的郡主,秋奈帝姬當面奚落侮辱她是常有的事情,不過,自從寶成與完顏玉交好後,在完顏玉的指點下,不動聲色拿下九州八境十六座礦山的采礦權,從此搖身一變,走到哪裏都是萬人追捧。

秋奈帝姬一向心高,雖然落魄了,但在劍南也沒有同侪,自己關起來來過日子,總也勉強過得去,眼下望着寶成郡主和完顏玉權勢滔天、意氣風發的樣子,就猛地醒悟過來,在別人的眼眸中照見自己惶惶如喪家之犬的身影。

“承蒙帝姬關照,天色已晚,那我們就先歇下了。”

完顏玉聽得出外面劍拔弩張的氛圍,不願再浪費時間,下車結束這一場暗地裏的較勁。

秋奈帝姬聽到那還帶着些稚氣奶音的聲音,心裏就更不舒暢了。完顏玉人長得高挑漂亮,有種清冷疏離的美感,每一出現,身上那獨特的氣質總叫人無法忽視,但她心腸歹毒,算計頗多,這樣的人,卻生了幼态的嗓音,人畜無害一般。

秋奈帝姬不會因為完顏玉解圍而心生感激,相反,她越發地恨了。

寶成郡主跋扈,人卻簡單,喜怒全寫在臉上,完顏玉聽聲音像個綿羊,手上沾的血卻比屠夫更多。

不過,秋奈帝姬也在完顏玉臉上找到一點安慰。

她注意到完顏玉眼下一片烏青,面容憔悴,像是心事重重的樣子,神色淡淡,魂不守舍。

寶成郡主有礦,她動不了,完顏玉有權,她也動不了。

但,卞雪意可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平頭老百姓,拿捏不住兩個郡主,叫一個賤民低頭,秋奈帝姬有自信能做到。

那可是讓完顏玉魂不守舍的女子啊,玩弄起來,慘叫聲一定很叫人舒心吧。

想着想着,秋奈帝姬的臉上不禁浮現出笑容來。

寶成郡主回頭望一眼,轉頭跟完顏玉悄聲說:“秋奈是不是瘋了?我好一頓奚落她,她臉上竟然帶着奇怪的笑容。”

“她蠢笨,有些壞心思,不過翻不起什麽大的風浪。”完顏玉說,“我若是你,絕不會跟她多說一個字。”

“此言差矣啊!富貴而不炫耀,就像穿着錦繡的衣服在黑布隆冬的夜晚行走!”寶成郡主晃着十根指頭上的戒指,“從前她怎麽對我的,你忘了?”

“不會忘。”完顏玉說,“但她只要站在那裏,身邊就彌漫着一種愚蠢的氣息,我受不了跟蠢人說話。”

“我做不到你這個境界。”寶成見完顏玉并不想繼續說秋奈帝姬的壞話,轉頭望向屋子裏沉默如家具的小乙,“她是帝姬,我是郡主,你知道為什麽我敢對她這樣無禮嗎?”

小乙并不關心,但配合地搖頭。

“女君最讨厭的就是秋季,她的封號卻叫秋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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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山道上,一輛破舊卻整潔的馬車平穩地行駛。

老婦為了避免睡過去,同車廂內的兩人聊起天來,她說到繡花的帕子。

金缜急忙否認。

老婦卻只以為她害羞,不由得一笑是,決意幫這對“有情人”把話說開了。

“你手巧,繡工真漂亮,我見了都喜歡,難怪你家這位把你繡的東西貼着心口放,時不時拿出來看一眼,那眼神,甜死人了。”

卞雪意隐約記得自己是送過一個東西給金缜,但,那都是很久之前在蕭府的事情了,那東西不應該早被扔了嗎?怎麽會還在?

但那老婦說得有鼻子有眼,把花紋圖案說得很細致,确是那塊帕子不假。

卞雪意狐疑地轉頭望向金缜。

金缜不做聲,沉着臉,擡手從抹胸裏拽出一塊帕子來,擡手扔出車窗外。

卞雪意探頭望去,茫茫夜色中只見到一塊白色的布飛了出去,那布很快被落在後面,再也看不見了。

“你帶那東西幹嘛?”卞雪意不解地問。

金缜行走江湖,一切從簡,只一把劍随身帶着,其他東西都能抛卻,她帶一個沒用的繡花手帕做什麽?

“為了時刻記得殺你。”金缜沒好氣道。

“我就是問問,這麽兇做什麽?”

“我說過的,只有我問你答的份。”

卞雪意一揚腦袋:“那大不了你割掉我的舌頭好了,那我就不能問了。”

“你……”金缜怒道,“以為我不敢?”

“那來呀!”卞雪意湊上臉去。

金缜別過臉去:“我還怕你髒了我的劍。”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針鋒相對怼了好久,聽得狗都困了,大張嘴巴,打了個哈欠,跳到金缜懷中睡着了。

老婦也已經疲憊不堪,勉強支撐着繼續驅車,也沒了談天說地的精力。

一時間,金缜耳畔只能聽到山間的聲音,車輪從山路上滾過,枯枝殘葉從車頂拂過,山間鳥雀野獸不住嚎叫,聲音在山谷和密林間回蕩,老婦揮舞皮鞭趕車,小狗夢中發出哼唧,還有……

還有一陣輕柔平穩的呼吸擦着金缜的面頰拂過。

金缜側過頭去看,卞雪意不知何時睡着了,腦袋靠在自己的肩頭,随時能滑落下去。

金缜不自覺挺直了腰,讓卞雪意在自己肩上靠得更加牢固。

這種感覺很奇怪,一個亡命的殺手,一個孤獨的劍客,手上抱着狗,肩上睡着人,她本孑然一身,卻忽地被各種情感牽絆住了。

她向來認為動搖武心的東西都不是好東西,現在看來果然不假,她無法抽身,幾乎要陷在這一人一狗編織的溫柔鄉之中了。

但,她似乎有點喜歡這種感覺。

金缜轉頭,看卞雪意,白皙的皮膚,小巧挺翹的鼻子,櫻桃一樣玲珑又剔透的嘴唇,明明比自己年歲稍長一些,偏偏叫自己對她生出保護的欲望來,真的是很奇怪。

卞雪意睡夢中也不清淨,似乎做了個噩夢,忽地抖動着手,喃喃地說着什麽。

金缜湊上去聽,聽到卞雪意說“郡主”……

金缜臉色一變,腰板和腦袋都耷拉下去。

“啪”的一聲,卞雪意腦袋磕碰到馬車內,她陡然清醒過來,捂着腦袋,她迷茫地四下望了一圈,意識到自己是睡着了,從座位上滑落下來。

“你怎麽不叫醒我?”卞雪意揉揉腦袋,帶着睡夢中的鼻音問金缜。

“讓你的郡主叫你吧。”金缜說話忽地有點陰陽怪氣。

“怎麽說到她了?”提到完顏玉,卞雪意的心有點痛了,她不擅長撒謊,然而她面不改色地辜負了完顏玉。

“沒什麽。”金缜不願意提起卞雪意睡夢中還惦念着嘉世郡主,只是避而不談。

不多時,馬車停了。

老婦跳下車,伸了個懶腰,捶了捶腰,沖車廂內的人說:“金小姐、姑娘,劍南城到了,比我預想的還要快些。”

外面天才蒙蒙亮,出入城門的人也都蔫蔫的,睡眼惺忪的。

金缜下車,看看泛着魚肚白的天,又看看車內的卞雪意,神情複雜。

馬車怎麽行駛得這樣快?

跟卞雪意相處時白天黑夜一眨眼就過去了,竟毫無察覺。

卞雪意看着不大聰明的樣子,把她送到幕後那位大人物身邊去,會不會被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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