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極光色
第5章 極光色
之前離得太遠,這下麥汀汀總算看清了崽崽的眼睛。
瞳色介於淺金和淡綠之間,像黃昏時分的翡翠,缱绻星光下格外迷人。
眼尾帶一點點弧度,是桃花瓣的形狀,本是風流多情的眼型,卻因為他的年幼和不谙世事而目光清亮,盛着滿滿的純真。
小小朋友不僅不會說話,壓根對“媽媽”沒有記憶。
他仰臉望着面前好看又溫柔的兩腳獸,好看又溫柔,想着,這個人應該就是媽媽。
人魚幼崽用小尾巴拍了拍水花,大概是一種回答。
小喪屍把這判定為願意和自己親近、并且繼續交流下去的表現——這在CC-09幾乎是不曾發生過的事情。
少年心中增添了些許勇氣,蹲下來,像對一只小貓咪,試探性地慢慢伸出手。
崽崽游到岸邊,先是看了看他,然後也像小貓咪那樣皺了皺鼻子,嗅他的手背。
崽崽的眼睛亮了亮。
兩腳獸香香的,甜甜的,很好聞,是他喜歡的味道。
他也更喜歡他啦。
崽崽用小鼻頭拱了拱麥汀汀的手,後者納悶了一陣兒,猜測崽崽是希望自己把手心翻過來,於是照做。
小人魚看着攤開的兩邊手掌,抉擇了幾秒鐘,先是把鵝卵石和水草放到他的左手裏,然後自己握住他的右手。
崽崽的小手太迷你,就算是雙手合在一塊兒,也只能抓住少年的食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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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喪屍是沒有體溫的,永遠冰冰涼。
但小人魚是溫暖的。
麥汀汀被這樣暖乎乎的小手抓住,好像連那顆早就不會跳動的心髒都被融化了。
崽崽笑眯眯地:“麽!”
他開心,連他的珍珠奶嘴的光都變得更亮了。
麥汀汀低頭看着收到的小禮物,對喪屍來說毫無用處的東西,卻是一條小人魚認定的寶物。
他已經知道了,小家夥還處在牙牙學語的階段,不會說話,不認生,并且非常喜愛他。
更重要的是,他救了他的命。
棄星環境複雜,是最貪婪的蠻荒之地。不僅感染者們沒有理智和情感、一心殺戮,還有無數兇殘可怖的變異動物,甚至是被原始本能驅使着互相吞噬的植物。
麥汀汀能平安活到現在,全憑別人不願靠近他的莫名嫌惡;像他一樣手無縛雞之力的低等感染者們,早就命喪怪物口中了。
崽崽這樣幼小,一旦被水怪、或是捕魚的獸類發現,根本沒有任何逃生的可能。
麥汀汀很是掙紮,他從來沒有照顧小孩子或者任何種族幼崽的經歷,更何況棄星可不是什麽人人和諧友愛的太平盛世,自己沒有成為養料都是幸運,要怎麽去保護別人呢?
可他如果什麽都不做,崽崽會怎樣?
他做不到……他實在做不到眼睜睜看着自己的
救命恩“崽”被吃掉。
少年灰藍的眸子裏有一些猶疑,一些擔憂。他用左手的手背蹭了蹭崽崽的小手:“你要……跟着我嗎?”
崽崽歪着小腦袋,好像在思考這句話的意思。
麥汀汀怕他聽不明白,解釋道:“一起走。和……我。”
他把水草和鵝卵石放在旁邊,兩個手掌合起來,将崽崽的小手包在裏面,很認真地許諾:“我……保護!你。”
斷句和重音都不太對,好在已經足夠表明心意。
崽崽看了他好久好久,久到麥汀汀以為他聽不懂或者不想答應,認為邀約已經失敗,失落地想要抽回手。
沒想到崽崽猛地一甩尾巴,竟然從水裏跳出來——像之前扔的棘棘果一樣精準無比,正好跳到麥汀汀身上。
小喪屍措手不及被打亂了重心,連帶着小人魚一起向後倒去,驚惶的同時不忘手忙腳亂地護住小幼崽。
還好他們身後是綿軟的草地,就算摔下去也不會受傷。
麥汀汀仰面躺着,草尖兒戳得他癢酥酥的;崽崽趴在他身上,似乎覺得這個新游戲好玩兒極了,發出嬰兒特有的笑聲,天真得讓人心有不忍。
小人魚尾巴沾着的水花打濕了小喪屍的衣衫,潮乎乎地貼在身上,變得半透明,襯出肌膚的冷白來。好在他不怕冷。
麥汀汀驚訝地發現,原來人魚的尾巴還是涼的,那些閃亮亮的鱗片像塊塊奶金色的冰。然而上半身又是暖的,割裂又奇妙。
人魚族原先生活在赫特星的深海中,體溫極低,這樣才能适應同樣低溫的海水。
十餘年前被迫登陸後,種種強行刺激讓他們不得不迅速改變身體結構去迎合環境劇烈的更改,才能活下來,因此,他們屬於人類的上半身溫度也逐漸接近真正的人類。
這些改變背後的苦痛麥汀汀不了解,剛剛出生沒多久的崽崽更不會曉得。
唯有億萬光年外的恒星在他們頭頂幽微無悲無喜地亮着,星光下,兩個於異世界走丢又相遇的生命即将開啓全新的旅程。
*
進化後的人魚族在将尾巴收起、變成雙腿後,可以離開水生活很長一段時間。
然而崽崽還小,變不出人類的腿,麥汀汀有些擔心他上岸來會不會受不了,卻驚奇地注意到小尾巴上的鱗片一直是濕潤的,仿佛覆着一層由水組成的保護膜。
這水膜非但不會滴落,也不會被其他人沾染——麥汀汀抱着他的胳膊幹乾爽爽,如果用手指去觸摸那層水膜,就和先前把自己包裹并漂浮起來的泡泡內※壁一樣,是有彈性的,不會破。
有什麽把水汽隔絕了。少年的視線移到小幼崽叼着的奶嘴上——是和這顆發光的珍珠有關嗎?
仔細看看,這顆珍珠和初始印象并不同。
乍一看是平平無奇的純白色,凝神觀察才能看出奧妙來:每個角度、每個瞬間都在千變萬化,從原彩中折射※出或紫或綠的色澤,光段延伸扭曲成沒有盡頭的莫比烏斯環。
潋灩夢幻,宛如隐匿在白晝裏的極光。
很明顯它有着非常厲害的魔力,或許同樣是崽崽在棄星上至今沒有被傷害的原因之一。
确認崽崽可以在陸地上自由呼吸後,麥汀汀又有了另一個疑慮。
盡管附近一時半會兒沒什麽異動,還是不太放心,夜幕是狩獵者最好的僞裝,難保敵人不會正在哪個角落裏虎視眈眈。
他現在的責任很重,不僅要保護自己,還要保護這個更加柔弱、還珍貴無比的救命恩崽。
他打算回到公園附近,回去自己的樹屋裏,起碼每個漫長的夜晚還有藏身之處。
可是他從來沒有離開過公園太遠,末日後的棄星哪哪兒都是荒草叢生,他要怎麽找路呢?
麥汀汀把棘棘果遞到小人魚面前:“果果,這個……見過嗎?”
崽崽沒領會他的意思,聞了聞紅寶石一樣的果果,張開嘴,用剛長出的兩顆小牙牙試探性地啃了一口。
汁水甜滋滋的,和這個兩腳獸一樣香,崽崽很喜歡。
小喪屍也很驚喜,還是頭一回有除了自己以外的物種喜歡棘棘果——要知道那些以果子為食的飛鳥走獸都繞開棘棘樹,他一直想不明白。
不過他給崽崽看果果并不是為了——咦?
小人魚忽然掙脫開他的懷抱,一躍跳回水中(力氣實在比一個小嬰兒該有的要大),隐沒進水裏。
麥汀汀擔憂地往水中看,不一會兒,崽崽又浮上來,只露出小腦袋,轉來轉去,又皺了皺小鼻頭,好像在嗅什麽。
接着,崽崽重新進入水裏,尾巴一擺向前游去。
小喪屍有些懵,剛才不是答應了要和自己一塊兒嗎,難道是他理解錯了?
人魚幼崽前進了幾米,扭頭發現兩腳獸沒跟上來,沖他咿咿呀呀,像是呼喚,或者說……邀請。
麥汀汀猜測他是希望自己跟上,於是也往前走了幾步。
崽崽滿意於有效溝通,繼續游,麥汀汀亦步亦趨跟在後面。
兩個不知疲倦的小家夥就這麽從天黑走到天蒙蒙亮,麥汀汀逐漸發現周圍的景色愈發熟悉。
難道,崽崽帶他回到了公園?
光憑聞聞他手中的棘棘果,再嗅一嗅空氣就能定位了?實在太不可思議。
麥汀汀比別的喪屍好些,沒有丢失感官,但人類的敏銳度和人魚比起來差遠了,他根本沒法想像這樣強大的追蹤力是如何完成的——而且做到這一切的還是一個小嬰兒。
河流已經終結,接下來的路程都需要麥汀汀抱着。小幼崽輕飄飄的,并不費力。
少年半信半疑,直到路過那間被變異竹子團團圍住的游客大廳,聽見裏面關着的猛獸憤怒的嘶吼,才确定是真被帶回“家”了。
崽崽被突如其來的咆哮聲吓得渾身一抖,珍珠奶嘴直接映射他的情緒,極光般的光芒大盛。
沒有準備的麥汀汀眼睛被刺得酸痛不已,眼淚都掉下來了,一邊哭,一邊還要哄娃。
喪屍自然是沒有繁殖能力的,這片蠻荒之地已經數年沒有出現過人類的新生兒,僅存的幼兒也在喪屍潮爆發時被同化,早就不再有情緒需求。
麥汀汀沒有觀摩過別人怎麽對孩子,可腦海中突兀浮現出畫面:穿着華貴的美麗女子抱着嬰兒溫柔地哄,旁邊英俊儒雅的男人也湊過來逗小孩子。兩個人站在一塊兒非常般配。
這樣的一幕不算稀奇,稀奇的是……他的視角,是那個嬰兒。
她……他們是誰?
他又為什麽會想像出這樣的場景?
這是屬於誰的記憶?
小喪屍有疑問,也僅僅是疑問,并不會多加思考,學着一閃而過的畫面中那樣哄崽崽。
小人魚在他的懷抱中漸漸安靜下來,但還是委委屈屈地控訴:“麽……”
極光珍珠果然恢複了正常的微光,麥汀汀摸了摸他像奶油一樣軟軟的小臉蛋,鄭重其事地重複諾言:“不怕,保護!”
崽崽看着兩腳獸的眼睛,很容易就信任了他的承諾,撒嬌地用臉頰蹭了蹭他的手心:“麽~!”
籠子裏的野獸再兇殘,只要籠子足夠結實,都不足為懼。
小小的插曲有驚無險,後面的路線麥汀汀很熟悉了,不再需要崽崽的指引,穿過小徑,順利回到棘棘……樹……呢?
少年怔住了。
他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景象,本就雪一樣的臉色更加蒼白。
那棵他賴以生存的參天巨樹,那間他住了好幾年的樹屋,全都不見了。
不知何時,公園入口已被夷為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