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小團圓
第17章 小團圓
戚澄在聽到這個聲音時手上一頓,然後松開力道。這是他迄今為止放下盧克最輕的一次。
他低下頭:“沈先生。”
沈先生黑發黑眼,披着同樣黑色的西裝外套,裏面的襯衫也是深灰色,整個人沉寂且肅穆。
皮膚蒼白,不是麥汀汀那樣瑩潤的白,近乎發青,看起來生前身體就不太好的樣子。
不像一個死人,更像一個病人。
他的視線從他們身上一一掃過,并未多做停留,迤迤然走下臺階。和戚澄、尼基塔一樣,動作也好,語言也罷,流暢而自如,乍一看完全沒有喪屍的樣子。
沈先生後面跟着兩個人,本來想同他一起下來,他停下腳步,微微側身,什麽也沒說,那兩人就都不動了。
這邊松綁的盧克連滾帶爬跌撞地跑向沈先生,哭花了臉:“哥……哥!你、你……我……”
他再怎麽着急,僵硬的舌根還是說不出完整的句子,再加上哭泣,最終蹦出來的全是單字。
沈先生下到最後一級臺階,接住撲過來的小孩子,被力道撞的一個趔趄,好在很快穩住了平衡。
他摸了摸哇哇大哭的男孩的頭發,輕聲道:“好了,好了,你找到我了。”
那邊的幾人面面相觑,誰也沒想到這麽個随手拾起來的野孩子竟然和沈先生有關。
尼基塔抱臂,臉上帶着淡淡的笑
:“硯心,你可沒說過你還有個弟弟啊。”
沈硯心瞥了她一眼:“他本來是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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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下之意,他曾經把孩子藏得好好的,卻有人把他帶進了危險地帶。
尼基塔和戚澄一直在“聖所”哪裏也沒去過,那麽,剩下的,也是唯一一張沒見過的面孔,自然是罪魁禍首。
沈硯心的視線像一把薄而銳的冰刀,将陌生的少年從頭到腳打量和剖析一遍。
戚澄有些緊張,下意識上前一步,想要擋住麥汀汀。
沈硯心的目光轉向他:“是你認識的人嗎?”
戚澄咽了口口水:“……是的,沈先生。”
“你讓他來的?”
“……不是。”戚澄實話實說,“出去巡邏的時候,無意間發現的。”
沈硯心沒有繼續問他,而是低下頭,看向慢慢平息情緒、收斂起眼淚的男孩:“他是好人,還是壞人?”
一個非常簡單粗暴的問題。不問緣由,不問經過,只要結果。
盧克揚起小臉,聲音仍有些抽噎,但非常堅定:“好人!”
沈硯心點點頭:“好,我相信你。”
戚澄松了口氣。
沈硯心帶着盧克往樓梯上走,頭也不回:“帶他上來吧。三樓。”
三樓?
戚澄和尼基塔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見了迷惑。
尼基塔代為開口:“可是三樓不是……”
“沒事的。”沈硯心說完這句,不再開口。
如果沈先生都這麽說的話,那他們也沒什麽反駁和拒絕的立場。
戚澄轉過頭,想讓麥汀汀跟上,卻發現少年愣在原地,眼睛睜得大大的,靈魂出竅一般,好似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戚澄蹙眉,以為麥汀汀是被吓着了。
尼基塔走過來,雙手搭在少年的肩上,柔聲道:“沒事的,硯心他不是壞人,就是不愛笑。”
戚澄腹诽,何止不愛笑,他認識沈先生這麽久,從來沒見過對方有任何表情,成天冷冰冰的,像座不會化的冰山。
不過也能理解,畢竟經歷了那些事……
然而麥汀汀考量的并非這些。
從某個節點開始,他擁有了能夠探查他人情緒的特殊能力。
目前遠距離接觸過不少喪屍和動物,所有生命體的情緒都只分為壞的紅、好的綠和不好不壞的灰。
除了他自己身體裏的治癒能量是藍色以外,從來沒見過別的顏色。
今天他見到了。
沈硯心的身體裏,是一片蒼茫的空白。
*
盧克斷斷續續、颠三倒四,費了很大一番功夫,講述了他是怎麽在地下室遇到奶昔哥哥(現在他知道他叫麥汀汀了)然後從發瘋的羚羊群中逃出來的。
并且很聰明地隐去了過程中關於崽崽的部分。
沈硯心聽完後只是點點頭,但接下來,麥汀汀作為弟弟的救命恩人,受到了座上賓的待遇。
“聖所”一共有四層,一樓是空着的,也是體育館曾經的比賽場地;二樓是普通觀衆席;三樓則是過去的VIP包廂。
還有個負一樓,誰都沒去過,不曉得那兒什麽樣。
根據戚澄之前的說法,“聖所”被他所屬的族群占領了好幾年,每到惡劣天氣都會來此避難,喪屍們根據地位不同,住在不同的樓層。
三樓無論在過去還是現在,都是有錢有權的專屬。包廂裏設施齊全,裝修也還保持着末日前的樣子,這一間看上去就是沈硯心的私人領地。
戚澄很少來,尼基塔倒是常客,一來就到處打量。
沈硯心讓随從帶着盧克去裏間換衣服:“別看了,沒別人。”
尼基塔聽出他的言下之意,神情有些複雜,卷了下自己的長發:“你帶他們來,沒關心嗎?”
沈硯心道:“救了我弟弟,就是我的貴客。”
尼基塔聽完,沖着戚澄眨眨眼:“哦~你是沾了小美人的光。”
戚澄:“……”
麥汀汀沒在聽他們的談論。他從感染後,再也沒見過這麽豪華舒适的地方,此刻光着腳站在乾淨的地板上,有些格格不入的局促。
一個上了年紀的獨眼老人走出來,看了看滿滿一屋子的訪客,最後目光落在年紀最小的那一個身上:“可以把包放在櫃子裏。”
老人的聲音啞得厲害,像某種老舊的、快要無法運轉的機器。
他們不知道背包裏有什麽,麥汀汀是知道的。
他抱緊背包,小幅度搖了搖頭:“不……用。”
老人還納悶,沈硯心看了他一眼:“沒事,随他吧。”
麥汀汀松了口氣,感激地看向沈硯心,但後者已經轉向了別處。
除了老人,以及先前的兩個随從,房間門口還有四五個人守着,俨然很有派頭的樣子。
但除了老人,其他喪屍對他并沒有很尊敬的樣子——包括戚澄,對他的妥協也是源自某種不知源頭的退讓,而非敬重。
再加上身體中的情緒色彩是一無所有的白,麥汀汀想,盡管沈硯心住在最好的地方,卻不像這裏的領導者。
不知為何,麥汀汀總覺得他們并不是在服務沈硯心,是在……監視。
他被自己冒出來的想法吓了一跳,明明才認識沒幾分鐘,這些不是他該了解和推測的東西。
戚澄和尼基塔有自己的住處,盧克自然會住在沈硯心這兒。
老人帶着麥汀汀去了三樓某個角落處,離沈硯心的房間不遠,看上去像是昔日的更衣室。
老人提供了些簡單的用品,并且詢問他平日是吃肉還是血。
麥汀汀眨了眨眼:“……果果。”
“果果?”老人疑惑地重複,“你不喝血嗎?”
小喪屍無辜地搖搖頭,血也好,肉也好,又髒又腥,他實在沒興趣。
他本來想找棘棘果給老人看,碰到背包的剎那想起裏面還有條小人魚在,又收回手。
老人寬和地笑笑:“沒關系,你能照顧自己就行。”
溝壑般的皺紋每一條都藏着年齡的秘密,麥汀汀點了點頭,目送老人離開。
一些模糊的回憶不合時宜地閃現。
似乎以前……在自己還活着的那個以前,也有這樣一個老人家,慈愛而寬厚,摸着他的頭發笑眯眯道:“我們小汀又長高啦。”
那個人是誰?
麥汀汀怎麽也想不起對方的模樣。
他還……活着嗎?
*
老人走後,麥汀汀總算落了單,連忙打開背包,把小人魚抱出來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崽崽漫長的一覺睡醒,神清氣爽,先前因為唱歌而過度消耗的體力也都恢複了,在他懷裏開心地擺尾巴,藍花小裙子跟着晃啊晃。
小喪屍跟他親昵地碰了碰額頭,把小人魚放在旁邊,找出榨汁機和棘棘果,熟練地做寶寶奶昔。
崽崽餓了好久,小手抱着杯子,用僅有的兩顆小牙牙咬了咬吸管,咕咚咕咚喝下去,小肚子也變得圓滾滾。
吃飽喝足後,崽崽轉轉眼睛,發現好像哪裏不對。
他問:“麽?”
小喪屍發現自己好像已經能懂他的意圖了,這是在問,胖胖的小哥哥呢?
麥汀汀回答:“他……回家。他有,哥哥。”
崽崽似懂非懂:“麽?”
麥汀汀說:“哥哥……是,照顧,他的。”他想了想,“我也……可以,當你,哥哥。”
崽崽眨巴眨巴眼睛,聽懂了,但并不贊同。
他擺了擺尾巴:“麽~!”
不是哥哥,崽崽很堅定,是媽媽呀。
十八歲的男孩兒可沒有當媽的經驗或是計畫,顯然也沒明白嬰兒的意思,還以為這是在叫哥哥,笑微微地摸摸小麽的臉頰:“我,保護你。”
一如既往,許下承諾。
至於麥小麽,則認定兩腳獸這是答應了當自己的媽媽。
小家夥很開心,蹭蹭他冰涼的掌心。
陰差陽錯,各自得到了各自想要的結果。
媽媽。
小幼崽在心裏想。
以前沒有媽媽,沒關系。從此以後,崽崽有了最、最、最好的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