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小故障

第18章 小故障

麥汀汀對於生前的記憶都是七拼八湊的片段,他模糊地記得,在人類的習慣中,小寶寶睡前是要有爸爸媽媽唱歌來哄的。

把老人之前提供的被褥在地上鋪好,先把崽崽放在正中央,自己也鑽進去。

他讓嬰兒躺在自己的臂彎中,輕柔且有節奏地拍着崽崽,哼唱着印象中的搖籃曲。④

“寶寶睡……乖乖睡……”

遺憾的是,小喪屍五音不全,唱歌跑調,還沒有拍。

這讓以歌喉、韻律為天賦的人魚族幼崽倍感嫌棄。

崽崽伸出小手,捂住麥汀汀的嘴,搖了搖頭:“麽。”

好像在說,不用麻煩你了喔。

作為一只小人魚,麥小麽可以自己唱搖籃曲哄自己睡覺。

他把奶嘴放在兩人中間,面對麥汀汀,哼着輕柔舒緩的曲調,小奶音又甜又軟,和那時候攻擊變異羚羊群截然不同。

即便如此年幼,仍舊悠揚而高潔。

麥汀汀聽着人魚清亮的歌聲,從身到心都得到了淨化。

極光珍珠就在旁邊,觸手可及,散發着微弱的光。

那是小人魚最最珍視的東西,是麥汀汀第一次想碰觸、對方抗拒到大哭的重要程度,此刻卻毫無防備,甚至有分享的意願——很明顯,崽崽已經相當信任他了。

他對他的愛護,打動了那顆小而明亮的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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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什麽比這個更好了。

外面的風暴的怒號永不止息,這裏卻有人魚的歌聲顯得分外平和靜谧。

一大一小腦袋貼着腦袋,因親密而溫暖。

麥汀汀豎起食指:“噓。”

要小聲。

太動聽了,會被發現。

麥小麽學着他的樣子也伸出小手放在嘴邊,卻不會發出“噓”的聲音:“麽……?”

反倒吐出一個泡泡來。

泡泡比夜明珠還要璀璨,飄飄蕩蕩,在他們中間啪嗒破裂。

蓋被子可比蓋外套柔軟多了,被窩裏暖烘烘的,叫人很快産生倦意。

小幼崽唱着唱着,自己還沒困呢,倒是先把大人哄睡着了。

兩腳獸閉着眼,長長的睫毛偶爾顫動,像輕盈的蝴蝶翅膀。

皮膚好白好白,崽崽用小手指很輕地戳一下,軟軟的,像慕斯蛋糕。

媽媽特別好看,特別溫柔,特別厲害。

崽崽好喜歡媽媽。

小人魚湊過去,親一親小喪屍的眼睛,然後鑽到他懷裏,同樣墜入甜蜜的夢鄉。

*

麥汀汀睡得正香,忽然聽見一陣壓抑的喘熄。

低沉、痛苦,像是極力隐忍,卻又無法克制。

少年吓了一跳,還以為是崽崽怎麽了。

低頭一看,小孩子在懷裏熟睡,并沒有什麽問題。

在他以為是自己幻聽時,有人咚咚咚敲門。

不安,但清晰。

這一次不是幻覺。

麥汀汀趕緊把崽崽喚醒,塞進包裏藏好,并且告訴他不要出聲。

他背着書包過去開門,小心地開了一條縫,看見粗粗的眉毛和胖胖的臉頰。

是盧克。

少年松了口氣,卻發現男孩滿眼淚花。

盧克抽噎着:“哥哥……噩、噩、噩!”

麥汀汀茫然地重複:“餓?”

盧克點點頭:“噩!”

麥汀汀覺得奇怪,像沈硯心那樣的存在,不應當每頓飯都有人伺候着,怎麽還會餓呢?

餓的話,來找自己,是想嘗嘗棘棘果嗎?

不管怎樣,既然盧克來找自己了,還是去看看吧。

他帶上小麽、棘棘果和榨汁機一起,跟着盧克去了沈硯心的房間。

先前見過的随從們一字排開守在門口,沒有誰有進去幫忙的意思,渾濁的、腐爛的眼球盯着麥汀汀,污濁的視線緩緩跟着他移動,看得少年心驚膽戰。

進去之後,看見沈硯心躺在床上,雙目緊閉,眉心擰成糾結的疙瘩,素白的臉龐因痛苦而扭曲着。

不僅是痛苦,還有畏懼,甚至是……憎惡。

麥汀汀這才明白,盧克所說的“餓”,其實是“噩夢”的“噩”。

少年屏息凝神,阖上眼,更清晰地去感受沈硯心的情緒。

男人身體中不再是純白,而是一半白,一半躁動的紅,泾渭分明,像一幅抽象畫。

麥汀汀很是困惑,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情況——紅色他熟悉,可是白色,究竟代表着什麽呢?

更何況他以往見過的情緒顏色都是平緩漸變的,從來沒有這樣各自為政的邊界線。

明明在同一個人的身體裏,卻劈成了互不相幹的兩部分。

男孩伸出圓手,不安地碰了碰哥哥攥成拳的手,然而後者非但沒有感覺到安慰,反而好像被冒犯了似的,於噩夢中狠狠甩開。

盧克差點被他打到,好在蘑菇傘傘“嘭”地變大,替他當初了哥哥的力道。

麥汀汀把男孩拉到後面,背包交給他:“幫我……看着,好嗎?”

男孩哭得眉毛都濕了(也不知道是怎麽做到的),但他相信奶昔、啊不,是汀汀哥哥,抱住書包,用力點點頭:“幫,哥哥!”

麥汀汀想跟他拉鈎,可惜盧克沒有手指。

於是,少年也把手握成拳,和男孩碰了碰圓手:“好。”

房間裏沒有燈,昏沉沉的,只有麥汀汀腿上的花兒熒熒亮着。

他站到床邊,擡起手,隔着虛空對準沈硯心的心髒部位,雖然那裏早就不會跳動。

荊棘叢的花兒随着他調動力量依次綻放,由光組成的冰藍色玻璃絲線自花蕊中顯現,劃開沉悶的空氣,翩跹飛舞着,直到悄然融入沈硯心的身體。

那些藍如同大海的饋贈,柔和地推起浪濤,包圍并試圖澆滅過於熾熱的紅。

沈硯心大概在經歷着相當苦痛的夢境,那些紅色如同熊熊燃燒的火焰,連麥汀汀都感覺到了虛幻的灼痛。

他不得不向裏推進更多、更多的藍,來冰鎮大火。

在此之前,麥汀汀并不知曉體內的這些藍也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此刻為了療愈沈硯心嘩啦啦流淌,身體如同漏了一個大洞,生命傾斜而出,連靈魂也被抽走一半。

倦意一層層覆蓋住他,随着大量藍的流失,少年也感覺到愈發明顯的力不從心。

然而沈硯心怒氣沖天的紅仍舊紋絲不動,倒是另一邊原本纖塵不染的白有了一絲融化的跡象。

盡管他仍不知道白色代表着什麽,無論如何,有變化就說明起效了。

小喪屍給自己鼓勁兒,再多一點,再堅持一會兒——

*

盧克看出了汀汀哥哥的疲憊,想幫一幫他,又不知該做些什麽。

汀汀哥哥需要棘棘果嗎?

還是奶昔?

可、可是,奶昔要怎麽做呢……

正在這時,背包裏動了動,仍然戴着蘑菇帽的小腦袋冒了出來:“麽!”

男孩手忙腳亂要把他按回去:“不、不行!”

然而崽崽相當堅持:“麽!”

嬰兒的力氣比想像中要大得多,以前如果不是小麽情願,盧克根本壓制不住他;今天小麽則非常、非常不願意,好像一定要做什麽。

盧克想,或許,或許崽崽能幫助汀汀哥哥呢?

反正屋子裏也沒有其他人……男孩妥協了,從保姆的職責切換到保镖,警惕地盯着外面的動靜。

人魚幼崽并沒從包裏出來,從小帽子底下揚起臉,看向那邊累得快要站不住的兩腳獸。

崽崽心疼媽媽。

媽媽做不到的,崽崽要幫媽媽。

小麽甩了甩尾巴,吐出一個泡泡。

泡泡包裹着奶嘴,慢慢飄向麥汀汀。

奶嘴珍珠原本就刻印着宛若白晝極光的潋灩,再加上小人魚的泡泡也煥發出奪目光彩,一時間兩種不同的光亮交疊在一塊兒,美不勝收。

泡泡帶着珍珠飄到小喪屍的左腿旁,懸浮到每一朵花兒旁邊,輕輕一碰。

三種不同的光輝相碰撞,灑下亮晶晶的碎屑,澆灌進花兒的中心點。

極光珍珠的确有着非同一般的魔力,讓原本因主人的倦怠有些萎靡的花兒重新振作,并且比先前盛放得更加明豔。

花瓣的色澤鮮豔了許多,治癒力跟着成倍增長。

原本已經精疲力盡的麥汀汀忽然感覺到全新的、比以前還要充實和靈動的能量源源不斷湧入體內,早就褪色的藍再次明亮起來。

少年驚訝地低下頭望着自己身體的變化,然後轉過頭去,看見背包裏正沖自己笑的小家夥。

崽崽笑眯眯,露出小牙牙,好像在邀功——媽媽,崽崽有幫忙喔~!

麥汀汀心知這是人魚力量的加持,因先前耗損過多,臉色白得像雪,卻還是努力擠出笑容來向小麽回以感激。

連崽崽都貢獻力量了,自己也要更加努力才行呀。

麥汀汀再次閉上眼,使出吃奶的勁兒醞釀更多、更多的藍。

斷掉的絲線再次連上,緩緩注入沈硯心的身體裏。

——生效了!

原本僵持不下的紅開始讓步後退,被藍色的浪潮所淹沒,直到褪色,從大火淡成了血跡,最終回到原本的白。

而一直被夢魇瘴住的沈硯心本人,眉頭也慢慢舒展開,所有的躁動、暴怒、恐懼,都在麥汀汀的安撫下漸漸平息。

等到最後一點紅被清除之後,漫長的黑夜也走到了盡頭。

小喪屍緊繃的神經總算放松下來,花苞依次合攏,藤蔓也從剛才延伸到大腿根部蜷回腳踝,進入養精蓄銳的階段。

反噬的疲憊襲來,他的眼前布滿雪花點。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像一片無助的葉子被卷進風中。

強烈的失重感攫住了他。

終於,意識沉沒進海底,麥汀汀直直倒了下去。

一雙有力的臂膀接住了他。

戚澄打橫抱起輕飄飄的少年,目光複雜地看着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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