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三十分鐘後, 同一片海域的極光岩秘密基地。

這裏沒有守衛,有的只是三道不同方式認證加密的大門。

埃裏希和林不聞依次通過,進入最裏層。

“陛下。”

“王。”

“陛下。”

凱薩琳、夏榮和兩個護士向埃裏希行過禮後,向後退去, 留出通道。

王走近用極光岩和鑽石砂混合打造的基體, 比基地外流動的海浪更深、更藍的靜止海水中, 沉睡着一條小小的人魚幼崽。

在經歷殘忍的魚體實驗改造後,許多人魚失去了生育能力, 如今小學年紀的孩子們是自然誕生的最後一批,從幾年前開始, 整個赫特帝國孕育的新生命少之又少。

一個種族,一個強大的帝國想要延續下去, 新生命的必不可少的,因此每一條小小魚都是赫特帝國寶貴的財富。

面前這一條, 更是所有幼崽中最為珍貴的一條。

為他是皇室直系血脈, 是人魚王的孩子。

崽崽太小, 還沒有學會化出雙腿, 不能離開水太久, 因此即便現在陸地上的醫療條件更好, 他們還是選擇在海裏為崽崽做檢查。

小家夥睡得很安穩,白嫩嫩的小手合攏枕在臉頰下, 含着奶嘴, 偶爾吐出幾個小泡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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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的魚尾是奶金色的, 綴着長長的、絲綢似的尾鳍, 随着他的一呼一吸輕柔擺動。

仔細看的話能發現在海水與他魚尾鱗片之間, 還有一層淺淡的水膜。

海水不停為它補充,好彙聚足夠多的能量, 以供突發事件發生,比如不得不離開海洋太長時間,也能保證身體有外部的水回圈。

幼崽把自己包裹在水膜之中,仿佛回到了溫暖的母體。

埃裏希沒有碰他,也沒有出聲,隔了幾步之遙靜靜地望着,金瞳閃爍了一下。

正是瞥見王這一個微小的神色改變,林不聞抿抿嘴,轉身向幾個醫護人員做了個手勢,讓他們全部離開。

房門關閉後,屋內一片寂靜。

林不聞懸在角落裏,感受着比任何地方流速都更緩慢的海水拂過全身,填滿鱗與鱗之間每一個渴求原生自然的罅隙。

以為自己“習慣”了陸地上的生活,也發現了許多海洋中的不便,然而等到真的回歸浪濤,才發覺本能上的愛是無法割棄的。

他想,大海是真的很好。

如果不是被迫,誰又願意離開祖祖輩輩生長了千百年的家園呢。

要不是那些該千刀萬剮的——

“約珥。”

林不聞的思緒漫游忽然被打斷,他回過神,看向王:“……您說什麽?”

“他的名字。”王說,“約珥·希歐多爾。”

林不聞的耳鳍扇動了一下。

他都不知道,小殿下也是有……自己的名字的。

好似印象中,要麽是虔誠地稱呼為“小王子”或是“小殿下”,要麽使用「極光珍珠」這個秘密代號。

就連陛下本人,也是用「他」來代指自己的兒子,還真是從沒有喊過名字。

約珥。

誰會用這樣的含義來命名一個新生的孩子呢?

王的聲音很低,與其說在告訴他,更像喃喃自語:“是母親取的名字,我一直不懂。”

不懂……什麽?

林不聞理智地沒有說出口,靜靜聆聽。

“他來到這世間,不需要承擔重任。”王專注地看着熟睡的幼崽,一分一毫也沒有移開視線,“不用做什麽了不起的人魚,只要做一個孩子。”

有快樂的童年,用蜂巢與蜜糖、珊瑚城堡、沙丁軍團指揮樂鑄成的夢境。

無須成龍成鳳,更不該沾染祖輩的仇恨血債。

他是單純柔軟的,也只需要單純柔軟就夠了。

可就連這樣簡單的願望都實現不了,還是有人在太歲頭上動土,從看管森嚴的基地中偷走了幼崽。

埃裏希佩戴在耳垂上的極光珍珠同小約珥的奶嘴是所剩無幾的珍寶,能夠共振,尤其是在一方遇到危機的時刻。

然而小家夥被偷走的時候必定下了迷※藥,才會一點掙紮都沒有。

約珥還不到一歲,天真地以為世界上所有都是好人,所以就算是醒過來以後也不會大哭大鬧,說不定還覺得是認識了新朋友。

埃裏希從來沒有感受到他的哭叫或求救。

在那之後,劫匪卻把他帶到了棄星上。

埃裏希蹙起眉,這也是他至今想不通的一點。

如果說偷走幼崽是想要借機威脅他、挾迫皇室,那麽一定會與他聯系,要錢要珠寶哪怕是要王位,總得有個所求吧?

然而他從來沒有收到任何消息。

若只是單純通過幼崽來發洩對皇族的不滿,凱薩琳和夏榮檢查過,小家夥非但沒有受半點傷,還養得白白胖胖,幾個月下來長大了不少。

另外,約珥的出生、或者說存在,在整個赫特帝國都是絕對機密,知曉的人魚寥寥無幾。

為什麽最終在棄星上找到小家夥時,“綁匪”卻是個人類感染者?

這個人類,和洩密者是什麽關系?

最奇怪的一點,兩顆極光珍珠之間的共振是沒有距離限制的,這也是為什麽上一次他能夠通過共振确定約珥就在CC-09上。

那麽,為什麽之前的幾個月怎麽也感應不到呢?

「綁匪」難道有什麽特殊能力,可以遮罩珍珠的共振?

埃裏希對這位罪魁禍首的好奇已然蓋過了憤怒。

他最後看了一眼砸吧砸吧嘴、耳鳍一抖,換個方向繼續睡的小幼崽,冷靜地收回視線。

“帶我去看看他吧。”

林不聞一時沒反應過來。

埃裏希的眸色深了深:“——那個綁架犯。”

*

陸地,斯亞特種監獄。

這個監獄是用曾經一位罪大惡極的死刑犯的名字命名的,那是在如今的人魚王埃裏希·希歐多爾沒有出生之前、祖輩之間發生的事情。

雖然埃裏希沒有親身經歷過,不過每一個坐在王位上的掌權者都要對整個族群的血腥歷史研讀得透徹才行。

他的祖父用斯亞來命名這一特殊監獄,流傳至今,關押的全是十惡不赦的重刑犯。

在埃裏希小的時候,斯亞監獄又稱旱牢,将犯人用最強韌的水草倒吊在海面上,頭顱到胸膛浸沒在熟悉的海水中,其他部位則赤*地暴露在空氣裏。

彼時人魚還沒有被迫進化出水陸兩栖的能力,僅能短暫地躍上礁石曬曬星光,但也要保持魚尾浸在海中。

尾部鱗片是他們的保護層,也是最需要呼吸水分的地方。

可以想像,長時間接觸不到水,原本華美的鱗片逐漸失去光澤,龜裂、甚至脫落,對人魚而言簡直是世間痛苦之極。

後來因為這種懲罰過於殘忍,民衆請※願撤除,於是就改成了僅在審訊特級戰犯時使用,一旦人認了罪,就轉移到普通的牢房。

如今,人魚族已經可以自由地生活在水陸兩地,旱牢也不再适用,改為其他手段。

斯亞監獄幾近荒廢,零星關着幾個外來罪人。

恰巧,今日又來了兩個。

理論上作為軍※方的奧維是不參與公※檢※法事項的,尤其在綁架犯并不符合上軍事法庭的情況下;但陛下的私人武裝“迷霧”艦隊一直是他帶隊,綁架犯也是他親手抓回來的,所以接到林不聞的消息後,他就在監獄門口等着了。

如今斯亞監獄的形式沒有改變,只不過俗名從旱牢改成了水牢——鑒於這些外來犯都是土生土長的陸地種族,把他們下半身困在水裏,是差不多效果的脅迫。

埃裏希最先見到的是另一個人。

他站在舷梯上,望着被水草綁在透明水箱中的人類,幾條細長的電鳗在他身邊悠哉地游來游去。

打開牢房燈光的時候,那個人已經沒有任何反應了,連最細小的起伏、顫動都沒有。

看起來不太像昏迷,比較像……已經死了。

然而旁邊牆壁上貼着的檢測儀器又顯示他在不久前掙紮過,對水草鎖鏈和電鳗的攻擊也都有反應。

稍長的黑發被海浪撲得濕透,貼在冰峰一樣的臉頰上,皮膚比天生冷白調的人魚族還要蒼白,虛弱得可怕。

為了防止在衣服裏藏匿武器,斯亞監獄會給進入的犯人換上統一的牢服,他暴露出的皮膚上傷痕觸目驚心,除了那張臉白淨如玉,沒有哪一處的皮膚是完好無損的。

人類的肌理構造與人魚不同,一旦受了傷,碰到鹽水會很疼,更別提這樣從頭到腳都泡在海裏了。○

埃裏希皺了下眉:“動了刑?”

這樣的傷害在赫特星上是不允許的,哪怕在罪大惡極的罪犯,也該交給法律來處置,而不是任憑個體的心情施以極端暴力,不然他們與那些犯罪者又有什麽差別。

奧維連忙解釋:“不是的,陛下,他在棄星的時候就已經這樣了。我們的醫護人員還為他簡單處理過傷口,不過……也沒什麽幫助了。”

CC-09的感染者已經無限趨近於死亡,身體細胞不會再給自己修修補補,甚至乾脆不工作了,所以就算外來的包紮上藥,也不過是擦拭血污。

這具身體原本應當是很漂亮的,可以勾起他人無限遐想的那種;然而現在種種舊傷新傷壘加,旁觀者也僅會感到同情和懼意。

——他究竟惹了什麽人,或是什麽人能殘忍到下如此毒手?

更可以延伸到:棄星上的人類,一天天究竟過的都是什麽鬼日子?

見王沒有說話,奧維主動解釋道:“我們去抓捕綁架犯的時候,還有其他兩個人在。經過比對,這個人和之前偵查到的一個重要資訊源特徵吻合。”

埃裏希看向他:“信息源?”

“是的,他一直用某些手段跟母星聯系,試圖把小殿下的資訊傳遞給我們。但是先前被遮罩了具體內容,我們這邊只能收到亂碼詞句。只不過資訊部那邊每天會接收到大量來自四個象限的垃圾資訊,一開始也沒有太當真,後來才發現這個人太,呃,堅持得太久了,好像一定要讓我們知道小殿下在CC-09似的。”

“哦?”埃裏希問,“那他想得到什麽好處?”

策劃綁架行動的自然不止一個人,沒想到這個團夥中職能分工還挺明确。當然也完全可能是內部利益出現了紛争,從而産生裂紋。

“他……”奧維似乎覺得有些難以啓齒,“他想……死。”

“死?”這回連埃裏希都感到驚訝了。

“是的。”奧維也覺得很奇怪,“到了CC-09之後遮罩裝置就失效了,發回給人類語言破譯專家,對方說這個叫‘沈’的男人沒有別的想法,就是不想活了,要求我們來接小殿下的時候順便把他弄死——徹底的死亡那種。”

喪屍,又稱活死人,不能算死亡狀态,更不是活人。

然而就是這個渾渾噩噩階段下的喪屍,仍舊有求生的念頭,不然也不會為了争奪「喪屍王」的名號彼此鬥得頭破血流。

在棄星那個惡劣的環境下,死亡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這個“沈”究竟為什麽與他人背道而馳,無比渴求死亡,又是什麽阻止了他尋死呢?

埃裏希問:“既然他有了要求,那他為什麽現在還在這裏呢。”

不僅在這兒,還依舊保持着微妙的“活”。

奧維雖然沒有林不聞那麽體貼入微,但觀察王的神色這種事總是會的:“請原諒我的擅自主張,陛下,我想,這個人類能有那麽大的本事傳遞消息,或許是個人才,會對您有什麽用,所以……呃,就連同主犯一起帶回來了。”

他摸了摸鼻子:“您要是覺得我多此一舉,我也可以現在就将他處刑。”

王在面對任何人、任何事,目光幾乎都不會有什麽改變,哪怕此刻所有人都知道他腦海中一定在忖度不同方案的走向。

最終他微微颔首:“先留着吧。”

奧維松了口氣。

王的手指在冰冷的金屬欄杆上敲了敲:“現在,告訴我,主犯關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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