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2章

小幼崽從柔軟的夢境中倏然睜開雙眼, 倉惶地環視周圍,沒有看見熟悉的身影後,開始嚎啕大哭。

照顧他的女傭趕緊把他從水裏抱起來,溫柔地哄着, 但是沒有任何作用。

而且這不僅是覺得難受或者想要撒嬌的哭哭啼啼, 這是一種尖銳的、痛苦的哭喊。

女仆哄了一會兒, 感覺到情況不對勁,怕小殿下是身體不舒服, 聯系了醫生。

私人醫生為他做了從頭到尾巴尖兒的診斷,都沒有發現什麽問題。

那就不是生理上的不适了。

正當醫生向林不聞報告是否要聯系夏榮, 林不聞搖了搖頭。

夏醫師眼下應該在海拉莊園為陷入集體暴走的人們治療,這件事□□關皇室的臉面, 不能外傳。

他讓私人醫生先回去,自己禀報陛下之後再做決斷。

埃裏希接到消息, 很快來到約珥的房間。

崽崽感受到父親的到來, 先前那種撕心裂肺、不顧一切的哭喊收斂了許多。

小家夥淚眼朦胧地從女仆懷中向父親伸出手, 小奶音格外委屈:“麽……”

女仆低着頭, 渾身顫唞, 生怕被王責難。

不過埃裏希只是抱着孩子看都沒看他一眼, 讓他下去。

門在身後關上,埃裏希輕柔地拍着小孩子的後背, 問他怎麽了。

那雙和他輪廓相似的眼睛眨了一下, 一顆眼淚掉下來, 化作漂浮的小珠子, 然後消失在空氣中。

幼崽舉起小手貼上他的臉:“麻……”

埃裏希被帶入那個劍拔弩張的幻境, 片刻後從昏天黑地中睜開眼:“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也不想再繼續等下去?”

崽崽沒有完全聽明白他的意思,反正點了點頭。

“好。”埃裏希的手指卷起小孩子細軟的金發, 聲音溫和,但眼神卻是截然相反,“那我們現在去接他回家吧。”

二十分鐘後,私人飛行車上。

林不聞正按照陛下的部署緊急安排接下來接手的事情,而吩咐這一切的埃裏希卻靠在車窗邊,仿佛置身事外。

小孩子蜷縮在他懷中,哭累了,已經睡着了,小小的尾巴在睡夢中一抖一抖,仍然仿佛抽泣的頻率。

埃裏希靠在那兒,回想着不久前約珥放給自己看的精神空間裏的一切。

……還真是膽大包天。

看在姑姑的面子上,看在逝去的父母的面子上,他一直沒有對這家父女倆動什麽狠手,盡管對很多發生在眼皮底下的勾當一清二楚。

劫走約珥和對自己下藥的兩件重罪還沒清※算,這一次竟然又以無辜之人的生命作為籌碼和墊腳石。

動誰不好,偏偏動到……

不過說起來,少年的安全受到威脅他并沒能第一時間感知到,反而是約珥立刻有了共鳴。

埃裏希思考着其中的原理。

他和麥汀汀在發倩期時的确締結了伴侶連結,但這種連結就像新生的嬰兒一樣,需要父母的細心呵護才能茁壯成長。

換言之,正常的愛侶本該在連結出現後整日黏在一塊兒,促進它和他們之間的相互了解,才能讓連結在更多時候發揮作用。

……但是麥汀汀做了什麽呢?

跑了。

他甚至從幻境中醒來,都沒有來得及見他一面,後者就一直被困在海拉莊園。

因此,他們的伴侶連結并不穩固,倒是崽崽和麥汀汀間的血親連結已經很成熟了。

原本埃裏希想等這小家夥想通了,肯定會回來的,沒想到在他想通想不通之前,竟然先趟進這灘渾水裏。

兩個人之間,總有一個人得先主動邁出那一步。

看來形勢所迫,不得不是自己了。

*

海拉莊園。

長得格外精致美麗的小女孩,穿着華麗的服裝在湖邊喝下午茶,這副場景本應當是柔軟而夢幻的。

只不過其中的主角是克洛伊·希歐多爾,則一切蒙上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血腥色彩。

原本下午茶總是有那麽幾個客人,然而今天只有克洛伊一人。

麥汀汀還在古堡大宅,而麥原野和沈硯心則被把守看在各自的房間,絕不允許踏出一步。包括夏容那群醫生都被控制了起來。

之前安排的一個個計畫都已經被攪亂了,這一次是最後的蓄力一擊,絕對不能失手。

戴逸晖在精神空間殺了麥汀汀,并且安撫其他受驚的人魚,簡直是信手拈來的事兒,一石二鳥,未來的女王和攝政王的位子就穩穩掌握在他們手中了。

然而一個仆從連滾帶爬匆匆趕過來:“小姐、小姐。不好了!”

克羅伊一改平日裏天真可愛的模樣,冷冷地掃了他一眼:“慌裏慌張的什麽樣子?”

仆從跪在她腳邊,抖如篩糠:“大門的守衛那邊說有人——”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克洛伊打斷了:“我不是已經吩咐過了嗎?任何人來都不允許。你是聽不懂我說的話嗎?再為這些小事兒打擾我……”

仆從知道自家這位大小姐是喜怒無常的,若在平日裏,自己再繼續說下保不準會受到什麽可怕的刑罰。

但是今天沒有辦法了。

這話如果不說,自己可能連受罰的機會都沒有了。

他的頭已經完全貼在了地上:“是……是陛下的飛行車,我我們都不敢攔……”

“陛下?”女孩兒嘩地站起來,眼神中的錯愕和殺意一閃而過,“他怎麽會來?什麽時候到的?”

“就在剛才——我們也是剛剛才知道。”

往日裏,陛下若是來訪海拉莊園,一定會有林上校或者其他人提前通知,這樣他們才好做準備。

但是今天陛下完全悄無聲息突然造訪,而且也沒有乘坐他平日裏那輛低調的飛行車,換了一輛,守衛根本就看不出來。

克洛伊從椅子上跳下來,原本精心擺放如花瓣的裙擺起了皺,也沒有心思去打理了,狠狠地踹了一腳仆人洩憤。

那一腳力道十足,根本不像一個小姑娘能夠發出來的。仆人的肋骨上一陣刺痛,但是又馬上爬起來。

畢竟小姐尊貴的雙腳肯定是不會走這麽長的路的,他還要抱着她到門口去。

平心而論,克洛伊平日裏對他們這些仆從還是不錯的,畢竟要維護好假像。

但是人在自己根本利益受到損傷時,是不會有多餘的氣度去維持表面的。

暴雨已經停了。

天灰蒙蒙的,好像要亮,又好像會一直沉寂在這永夜中。

穿過泥濘的草坪,仆從身上布滿了泥點,像是剛從沼澤爬出來,但是他懷中的克洛伊仍舊纖塵不染。

女孩兒從他懷中跳下來,拎起裙擺,對着埃裏希行了一個禮:“陛下 ,您怎麽突然來了?”

她感受到還有另外一雙眼睛在看着自己,稍微側了側頭,看見林不聞抱着一個小小的孩子。

克洛伊的呼吸緊了緊。

這還是她第一次親眼、或者說這麽近距離的看見約珥·希歐多爾,哪怕曾經她布置了一個周密的計畫,将這個小東西從皇室裏偷偷扔到CC-09。

“這是小殿下嗎?我是不是終於有一個小外甥了?”她的聲音裏滿是充滿了童真的欣喜。

“不必在我面前裝了。”埃裏希的聲音無雨也無晴,“我想我們倆都知道我為什麽現在會在這裏,不是嗎?”

話說的像繞口令,但是當事人卻一個比一個明了。

克洛伊卸下了純真笑容的僞裝,瞳孔晦暗地盯着他。

即便矮小了許多,氣勢卻并不弱。

埃裏希低頭看着他,神色如常,似乎并不對她那充滿防禦的姿态有什麽波瀾。

“你是我唯一的妹妹。”埃裏希說,“無論是看在我們之間的血緣關系,還是看在姑姑的面子上,我都不會對你怎樣。但你也要明白,這是一種施舍,是寬宥,是對祖父母的尊敬。”

“你想怎麽樣……表哥?”

克洛伊的稱呼也換了。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們只差兩三歲吧,小時候也是一起長大一起玩樂過的。”

埃裏希走向她。

克洛伊下意識想往後退,但還是站穩了,眼看着男人俯身摸了摸自己的頭發。

“你在我心中一直是那個可以與我分享珊瑚城堡的妹妹。我并不想打破這份回憶。你看起來永遠都是那個年齡,一直停留在過去的美夢中。不是一種好事兒嗎?”

克洛伊再也顧不上什麽理解,狠狠打開他的手。

“美夢?好事?我親愛的哥哥,你要不要聽聽看自己在說什麽歹毒的話語?你明明經歷的折磨不比我少,難道連這點同情心都沒有嗎?讓你一輩子困在這麽一個小孩子的身體裏,你也會覺得是一種幸運嗎?”

“同情心?”埃裏希并不惱怒,站直身體,好像聽見了什麽笑話,“這個詞實在不适合從你口中說出來。如果你有的話,莊園今天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甚至於,我也……”

克洛伊的臉色有些難看。她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已經被眼前的人知曉了。

“你想做什麽?要殺了我嗎?”

“我說了,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不會傷害你,這一點你大可放心,不然姑姑也不會原諒我。”

“她一個将死之人了,原不原諒又有什麽差別?”

埃裏希沉默片刻:“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會這麽恨她。但是這是你們的家務事。總之,我今天來,要帶一個人走。”

克洛伊怨恨地看着他:“是那個人類嗎?他做了什麽?為什麽能輕而易舉得到你們的喜愛和信賴——我才是那個和你流着同樣血液的同胞,他只是那群劊子手中的一員!”

“血緣會讓我對你保持禮節,但愛不由這個決定。”埃裏希輕嘆一聲,“好了,我要帶我的人回去了。”

他走過克洛伊身邊,黑袍完全沒有被地上的潮濕沾染。

女孩突然道:“你動了他,不怕母親會怨恨你嗎——她都是将死之人了,你還要這樣再來打擊她嗎?”

他口中的那個“他”,是指戴逸晖。

埃裏希輕笑一聲:“你以為姑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嗎?”

克洛伊瞳孔驟然緊縮,片刻後頹然的垂下手。

“他也只是你們的棋子而已。到了該丢卒保車的時候,也就是棄子了。”

埃裏希說完這句話,朝古堡走去,沒有再回頭。

林不聞跟在他後面,路過克洛伊時向她微微一點頭,已是點到即止的尊敬。

懷裏向來對誰都笑的小小幼崽則憤憤地扭過頭,屁股沖着她,生氣地“哼!”了一聲。

多像啊……

克洛伊目送着他們離開,慘澹一笑,撫上自己的眼睛。

這個孩子,和他多像啊。

到頭來,每日焚於煉獄之火、永世不能淡忘傷痛的人,究竟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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