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73章
麥汀汀的手腳被鎖鏈覆上, 動彈不得。
他的泡泡已經碎了,大約是那些霞光珍珠的能量終於耗盡。
這些高階精神力感應者在精神空間中都會有各自的武器,比如麥汀汀從現實帶到幻境中來的荊棘,比如胡蘇姆的阿嬷那些銳利的如同刀刃一樣的爬牆虎葉子。
而戴逸晖的則是大大小小無數的鎖鏈。
很快, 麥汀汀的脖子上也多了一道, 細而薄, 像是刀片,他稍有掙紮便會毫不留情地勒進血肉裏。
玄黑的鎖鏈和少年纖細白皙的脖頸形成了鮮明對比。
“怪不得連他那樣的萬年冰山都會對你動心。”戴逸晖輕笑, 緩緩向他走來,“你的确有些惹人憐愛, 連我都覺得不忍心了。”
小美人那雙霧藍的眼眸裏噙着淚,但是不敢落下。
“如果換一種場合相遇, 其實我會願意對你更好一些的。你這樣漂亮的小東西,将會成為我最值得炫耀的收藏品之一。”
男人嘆了口氣, 非常惋惜的樣子:“世間那麽多條路你不走, 幹嘛偏偏要擋我的路呢?
”
他操縱着鎖鏈, 抵上麥汀汀的喉嚨, 在那脆弱的肌膚上割開一個小小的傷口, 滲出了血。
……黑色的血。
戴逸晖像是發現了什麽好玩的東西一樣, 雙眼發光:“我還是頭一回解剖喪屍,你果真和活着的人類不同。除了血, 還有什麽地方不一樣嗎?反正我們在這兒時間多的很, 也不會有人來打擾, 就讓我好好研究研究你吧。”
麥汀汀的荊棘奮力掙紮, 纏繞上他的鎖鏈, 試圖将這致命的武器離主人遠一些。
然而戴逸晖只是輕輕動了動手指,鐵鏈便掙脫開了, 并且将那些藤蔓碾得粉碎。
無數朵漂亮的小小的藍色花朵從空中隕落。
就像面前這個小美人一樣。他想。
美麗而易碎的東西,總是叫人渴求。為了抓住那昙花一現的奇跡,就算承受失去的錐心之痛也在所不惜。
見少年的确沒有任何反抗的機會,戴逸晖像是玩什麽游戲似的,操縱鐵鏈在他那無暇的肌膚上這兒劃一道傷口,那兒捏出一片淤青,好像在對自己的泥塑娃娃一樣玩弄。
很快,麥汀汀變得傷痕累累,青黑色的血液和傷口縱橫交錯,為他原本純真和柔弱平添了一份驚心動魄的妖冶。
每一道傷口都不致命,甚至不怎麽深。但是殘存于心理上的疼痛卻是真切的。
哪怕麥汀汀有辦法讓它們癒合,但在癒合之前的苦痛全都巨細靡遺要經歷一遍。
事實上戴逸晖沒有那種折辱美人的變态愛好,他喜歡永恒的美,比如标本就很不錯。
不過送上門來的表演,倒也沒有拒絕的道理。
他垂着眼睛看向困獸,方才用「畫筆」留下的一道道深色刻痕,正在被小喪屍的自愈能力一點點抹去。
純白……多無趣啊,他有些失望。
精神空間與現世的時間流速不同,他感受不到外面究竟過去了多久。
還是快點解決比較好,以免夜長夢多,什麽都有可能發生。
這麽想着,戴逸晖擡起手,輕巧翻轉手腕,那條鋒利的連結按照他的指示驟然纏繞上少年的脖頸。
……好痛啊。
麥汀汀的淚腺仿佛失控,奪眶而出,浸滿了發梢。
簡直像藍色的眼淚一樣。
短短幾個月,他也算是經歷了好多次生死了。
如果斷送在這裏的話……
少年死死咬着嘴唇。
他還沒能再見到崽崽,沒有想起與哥哥有關的事情來,沒有确定王究竟有沒有因為自己的僭越而生氣。
還有好多好多遺憾沒有完成……
怎麽辦呢。
這一次,是不是就走到終點了呢?
空氣中陡然劈下一道金色的光亮,爾後那堅硬無比的鎖鏈就像一團還沒捏緊的雪一樣,輕飄飄被扯斷,化成齑粉。
重新獲得呼吸機會的少年劇烈咳嗽起來,氧氣和血液重新回到身體,他眼前一陣陣發黑,竟然看不清究竟發生了什麽。
有誰把他抱了起來。
強硬……但又是溫柔的。
兩個截然相反的形容詞,卻那樣恰到好處地用在此刻。
“對我做了那種事,竟然就想一走了之,嗯?”
來人的聲音聽着有些朦胧,尾音輕緩,并不像責備,倒是更像對小動物的逗弄。
小美人的睫毛顫得厲害,小心翼翼睜開眼,看見一張俊美如畫的容顏。
……王……?
麥汀汀不可思議地看着他,小鹿一樣的眼睛一眨不眨。
那雙煙藍色的眸子裏水汪汪的,有萬千星芒隕落。
埃裏希聲音很輕:“回去再好好懲罰你。小家夥可真生你的氣了。”
麥汀汀眨了下眼,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那個“小家夥”指的是崽崽。
他在大海颠簸這麽久,總算有了可以停靠的港灣。
少年的意識早已撐到強弩之末,這時候嗅着熟悉而冷淡的氣味,昏沉地墜入深處。
另一邊,戴逸晖在見到埃裏希時已經意識到,一切都完了。
不僅是因為陛下進入了精神空間,更重要的是,克洛伊已經放棄了。
丢卒保車,誰都懂的道理。
男人垂下手,所有黑色的鐵鏈都消失了。
兩邊囚牢裏的雙臂似乎感應到了什麽,既不像麥汀汀剛來時那樣不顧一切地想要碰觸外來者,也不像面對戴逸晖的恐懼,而是平和地、甚至虔誠地伸出手。
他們感受到了王的光輝,那是人魚族的希望,是他們所向披靡的神明。
埃裏希橫抱着麥汀汀,目光在旋轉到傾斜角的兩邊慢慢掃視一圈。
“你這樣對忠心耿耿的仆從,他們不會寒心嗎。”
埃裏希比戴逸晖要高出不少,這時候幾乎是低着頭看他。
戴逸晖沒有回望,慘澹一笑:“您天生就是高高在上的,怎麽能懂呢。”
“懂什麽,你想要往上爬的野心嗎?”
“是啊。你怎麽會懂呢,你又不需要往上爬。”似乎是接受了自己的結局,連敬稱都省略了,“你出生就在帝國的頂點,哪裏有空看看匍匐在腳下的蝼蟻呢?”
“如果我不需要考慮你們,”相比之下,埃裏希簡直可以用心平氣和來形容,“當初父王和母後只要和第三帝國做個交易就好了。拿你們去做實驗,而我們一家依舊能享受榮華富貴。當然,包括姑姑。”
戴逸晖猛然擡起頭:“……什麽意思?”
埃裏希并不想仔細地回憶十幾年前的慘痛人生,他看了眼懷中人安恬的睡顏,躁動的心緒得到一絲平靜,然後道:“那時候,他們……入侵者對父王說,只要給他們一部分子民用於實驗,他就放過我們一家,并且會繼續讓我們得到應有的生活。”
但他的父親沒有同意。
當然不會同意。
有哪一個掌權者,會将同意将自己的子民當做祭品奉獻給敵人呢?
於是,入侵者先是毫不留情殺了他的母親,又将母親和幼小的他抓入牢中折磨。
母親為了保護他,自願成為他們第一個試驗品,也再也沒有走下那個冷冰冰的、滿是消毒水氣味的手術臺。
那年他只有六歲,從雲端裏的小王子驟然隕落為階下囚,從此人生逆轉,一切都變了。
埃裏希想起這些,眸色變深,鱗片悄然攀上後頸。
懷中人感受到了他的暴怒,不安地動了動,四周也響起亡靈般嗚嗚的動靜,如泣如訴。
……不能着了道,他得平靜下來。
埃裏希将視線從麥汀汀的臉龐移向戴逸晖,後者的眼神看起來有幾分懼怕,又染上走投無路的瘋狂。
先前已然消失的鎖鏈重新出現在男人背後,像蛇一樣扭動着。
埃裏希皺起眉,感覺到他的狀态已經不太對了。
“陛下……若是我現在放你們出去,我就再也出不去了,對吧?”他的目光有些空洞,“可如果走出去的是我呢?反正勝者總能改寫歷史,這裏這麽多見證人,他們也完全可以是兇手……”
王耳垂上的珍珠愈來愈亮,那裏面盛着世間最為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能量。
戴逸晖喃喃道:“是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戴上你的王冠?是不是戴上王冠的人,就是王?”
他的目光已然有些癫狂,埃裏希警惕地盯着他的同時,也心生厭倦。
十幾年了,十幾年裏他一直抱着對方是姑父的想法才沒有動手。
可是在療養院裏,姑姑的臉色即便被聖卡拉海百合襯着也顯得那樣慘白,虛弱地說,埃裏希,是我對不起你。
他想,姑姑對不起自己什麽呢?
明明做錯的是這個人渣不是嗎。
“姑父,我的禮節,是基於你和我姑姑的婚姻。我當然不會傷害她們,但是你……”王看向他,“一旦你們婚姻的締結結束,你於我,就什麽都不是了。”
戴逸晖喪氣地垂下頭,似乎放棄了抵抗。
就在這時,麥汀汀似乎感應到什麽,顫唞了一下睜開眼:“小心——!!”
原本在他懷裏輕飄飄的仿佛沒有重量的少年猝然轉過身,幫他抵擋住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鎖鏈!
巨大的沖擊力将兩人帶的皆是踉跄,麥汀汀倒在埃裏希懷中,後者心髒猛地一跳:“你……!”
少年驚喘了一聲:“沒……我沒事……”
他艱難地轉過身,和埃裏希同時看見,那道要命的攻擊并非他倆擋下來的。
而是兩雙從牢籠裏伸出來的手。
麥汀汀驚訝地看着他們。
是那個最開始的嬰兒與母親。
他們已經沒有傷痕的雙手牢牢地抓住那道鎖鏈,仿佛那是全天下最為堅固的盾牌。
若不是他們出手幫助,此刻的麥汀汀和埃裏希,至少有一人要倒在血泊中——戴逸晖明擺着就是沖着要他們的命來的!
嬰兒的小手很小,兩掌合握都圈不過來整條鎖鏈。母親幫着他輕輕一掰,那鎖鏈便化作齑粉。
始作俑者同樣沒料到竟然會發生這種事情,膝蓋一軟,跌坐在原地。
他已經忘記了用鎖鏈護身,而囚牢已然轉動到腳下,頃刻間厲鬼将他吞沒。
那邊的兩人完全沒有在意他,麥汀汀後知後覺自己一直倚靠在王的懷裏,不好意思地推開,站穩後,欣喜地小聲對虛空中的兩人道謝:“謝謝你們呀……”
嬰兒的小手握成拳又張開,麥汀汀認得這個姿勢,崽崽也經常這樣,是小幼崽表達開心的一種方式。
那雙母親的手則輕柔地碰了碰他。
旁邊人一直沒說話,仿佛怔住了似的。
麥汀汀好奇地看向埃裏希,以為後者是頭一回見到這麽多意識體,或者因為母子倆的突然出現感到驚訝。
“他們……”
他想要解釋,卻發現埃裏希的狀态也不僅僅是詫異那麽簡單。
人魚王雙目失焦,嗓音竟然像個小孩子一樣哽咽。
他幾乎像是被巨大的悲恸突然魇住一般。
“……母後。”埃裏希向虛空伸出手,“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