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第14章 14.

軍訓的這幾天無聊又煎熬,使用着四肢做着不需要什麽動腦子的活動。

隊伍的正前方對着運動場的主席臺,那天新生大會用的話筒喇叭都沒有撤,留着軍訓這幾天繼續用。

原地站立的放空時候,她大多望着主席臺發呆。

而頭腦放空的時候,腦海裏浮現得最多的,是付峤禮的臉。

天氣真如付峤禮所說灰暗了下來,高溫雖然還沒有降下去,但是沒有了毒辣的太陽總歸是要好很多。

她每天早上出門都是和付峤禮坐同一趟公交車,有時候會在下樓就碰到他,有時候則是到了車站才會碰到他。

早上出門得早,他們坐車的那一站偏遠,他們上車時,往往車上還沒有多少乘客,天色也灰蒙蒙,車廂裏靜得能聽到碾過馬路的聲音,像是一場不真切的夢。

他總是坐在她的身後,沒有人的時候,她會回頭跟他聊幾句天,他有問必答,随叫随到。

但是晚上,她只能自己一個人回家。

因為軍訓期間不用上晚自習,軍訓結束就能放學,但是付峤禮他們是照常上晚自習,所以晚上的這一趟她只有自己。

雖然跟他一起回家的時候也沒有跟他說多少話,他的安靜很有分寸感,她不搭理他的時候,他就安安靜靜的不打擾她,他給人的感覺像是沉默跟随着她的影子。

但是她一個人看着車窗外倒帶的風景,同樣是安靜無聲,卻無端感到無趣。

車行駛到那段榕樹下,道路兩側的榕樹仍然茂盛繁綠,傍晚的夕陽從天際燃燒下來,濃綠承接住了蔓延而下的火焰,車從遮天的樹冠下行駛而過的時候,樹影遮住了頭頂,光線變得暗淡,像是在從一片火海中穿過的幸存者。

這種感覺很奇妙,她下意識的轉頭,在看到身後是陌生的乘客的面孔後,才慢半拍的意識到付峤禮不在自己的身邊。

偶爾會在放學的路上碰見他,她因為軍訓腿腳酸痛,在人群裏走得很慢,迎面看到他從教學樓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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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高且瘦,眉目清俊,周身獨有的清淡疏離與同齡人很好的區分開,在人群裏尤為醒目。

所以人來人往的教學樓,他一從樓梯下來,于詩遙一眼就看見。

他的身邊有其他人,應該都是跟他關系不錯的男生,一直在跟他說話,他雖然言語很少,但是什麽都會很耐心的聽,這個年齡段的男生大多躁動吵鬧,有什麽話都是說個不停,他每句話都在好好的聽。

身邊也有女生,但是顯然是跟另外幾個男生熟悉一些,一路過來找不到跟付峤禮搭話的機會。

他要去食堂的方向,她則要出校門,相反的方向,正好迎面撞上。

他擡睫看到她的這一瞬,目光很明顯的停滞。

那個同行的女生正鼓起勇氣跟他說話,問着:“班長到時候要不要一起去?”

兩個男生見他沒答話,暗自用手肘捅了捅他。

他才回過神似的收回目光,語氣仍然很淡,“我就不去了。”

那個女生有些可惜,暗自閃爍的目光失落着,“啊……好吧。”

同行的男生怕對方傷心,安慰道:“他人就那樣,無趣得很,不是學習就是學習,不然你以為他那常年年級第一怎麽來的,上次約他出去還是中考完的暑假,哎不過我說,付峤禮唱歌還真好聽。”

暮蟬嘲哳,人來人往,樹影間落下的碎光搖曳,她從付峤禮的身邊平靜而過。

但在她走過以後的不久,付峤禮回過了頭。

四肢都很酸痛,她走得很慢很慢,前面是石梯臺階,她小心下着臺階,一級一級慢慢地往下走。

同行的人沒有察覺,仍然在興高采烈說着剛才的話題。

扭頭問他意見,他沉默收回了視線,嗯了一聲。

一群神經大條的男生沒有一個人察覺他的心不在焉,只有一直暗自注意着他的女生發現了,循着方向回頭看了一眼,但是人來人往的校道上都是放學的學生,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

那個時候,沒有人把于詩遙跟付峤禮聯系在一起,付峤禮是以優異的成績在整個南苔市都聞名的好學生,而于詩遙真正的高中生活随着軍訓的結束才剛剛開始。

在軍訓結束的那天晚上,高一新生正式開始上每晚固定的晚自習,老師借着晚自習開了個班會。

經過這段時間的折磨,新生入學時一個個嬌嫩的面孔幾乎都黑了好幾度,于詩遙這樣仍然雪白的面孔在一衆人裏就變得尤為突出。

好幾天沒有見,男女生又是分開各自軍訓,所以當于詩遙走進教室時,班上的男生幾乎都在看她,引起不小的躁動。

她生了一張極為出衆的面孔,即使是随手在腦後束個馬尾,穿着樸素的校服,往人堆裏一站也絕對是第一眼讓人注意到的。她長得好看,從小到大都在同齡人裏很受追捧,到哪裏都不缺人衆星捧月,背地裏的尖酸刻薄自然也少不了,但她從前家世優越,別人也只敢背後說一說,所以家裏落魄以後,積壓的惡意以幾倍向她釋放。

班上男生本就居多,再小聲的騷動也不難引人注意。

唐依依都察覺,看向于詩遙的目光多了幾分說不上來的語氣,“那些男生是不是都在看你呀。”

陳念也發現了,偷偷回望了一圈教室,小聲說道:“好多男生都在看你,那個,曾凱他們也在看你。”

班上發了新的課本,她清點着數量,随口應了句。

“他旁邊的幾個男生都在看詩遙。”語氣是羨慕的、失落的。

她的手指停頓一下。

再數了一遍,這次真的确認,書少了一本。

課本太多,班上的人也多,發漏一兩本也是正常。

所以在老師來了以後,她跟老師說了情況,老師出去核對了一下,沒有多餘的餘量,數量是一人一本剛好夠的。

為此,老師在班會開始前,特意幫她問了一下班上有沒有人多了一本課本。

沒人回應。

老師再次說道:“大家都仔細看看自己的書裏有沒有多發了一本,順便也清點一下自己的課本,有遺漏的及時告訴我。”

班上的同學都在清點自己的書,但是每個人都夠,沒人有多餘的課本。

老師也沒轍,只讓她這幾天先暫時跟同桌看同一本。

好在同桌是唐依依,座位暫時按照開學那天大家随意坐的位置,唐依依倒是樂意把課本分給她一起看。

但是唐依依喜歡聊天,尤其是湊在一起同看課本的時候,這樣的距離很适合說悄悄話,她把短短幾天從四處聽來了多番八卦都講了一遍,尤其是有關曾凱的事跡,邊邊角角的料都聊得眉飛色舞。

一邊講,一邊暗自打量着她的反應。

老師很容易就發現,回身敲着講臺,朝着她們的方向警告,唐依依才暫時閉了嘴。

只是消停才沒一會兒,唐依依又忍不住開始聊天,老師忍無可忍,讓她們兩個去教室後面站着聽,說完就繼續念題,黑着臉絲毫不給辯解的機會。

于詩遙被她連累,只好跟着一起去罰站。

但是她轉過身,教室後排那幾個男生正勾着唇盯着她,見她轉身看過來,不懷好意的挑了下眉,頗有就等着她進入他們的領地的惡劣。

唐依依到底是年紀輕的女孩子,臉皮薄,被當衆叫起來去罰站,臉上挂不住,拿起書低着頭悶頭走去了教室後面。

她走過去以後,到了于詩遙,直愣愣一條腿伸出來攔到了她的面前。

過道本就不怎麽寬,這樣一攔,将她面前的路堵得嚴嚴實實。

老師在上面專注講着例題,低頭念着書上的題幹,他們的惡劣明目張膽。

“叫聲哥哥就讓你過去。”梁石說這話的時候,下巴朝着旁邊的曾凱擡了擡,意味很明顯。

曾凱吊兒郎當靠着椅子,一臉絲毫沒有要管他們的小把戲的意思,連眼皮都沒有動一下。但是他沒有阻止就是默許,他們做的這一切都是在讨好他罷了,從前到現在都是。

于詩遙目光轉向了曾凱。

桌椅間空間不大,這一切都在他的視野裏,包括她看向他的動作。

幾個男生暗自得意着,為了即将到來的得逞。

于詩遙平靜扔下兩個字,“幼稚。”

而後也不再管梁石擋在她面前的腿,不讓她繼續往前那就不往前,反正他們在最後一排也不聽課,站在這兒擋着的是他們,又不礙着她什麽事。

曾凱的臉色一僵,幾個男生幾乎快要得逞的惡劣也忽然落空,嘴角的弧度僵硬下去。梁石臉色浮上譏諷,正要開口刺她幾句,老師在這時讀完了題,擡起了頭,準備抽人起來回答,梁石暫時把話咽了下去。

而後老師一直在抽人起來回答,然後分析同學的回答,他們也沒再有什麽小動作的機會。

直到下課。

這節課是上午的最後一節課,放學一到 ,教室裏的人一窩蜂就沖出去了。

他們也沒什麽耐心聽課,所以一下課就解放了似的從座位上起來。從她身邊走過時,梁石微微側頭,惡劣的玩笑道:“公主,咱們有的是時間。”

而後口哨一吹招呼着兄弟們一起出了教室。

這一幕被唐依依目睹,剛剛于詩遙被梁石一條腿攔在那就感到違和,她走過的時候明明是暢通無阻的,這樣子明顯是刻意攔着于詩遙。

後面他們的互動她也全都看在眼裏,雖然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麽,但那樣子絕不像是新同學之間普通的聊天。

走出教室的時候,前面還能看到曾凱他們的背影。

他們沿班遇到幾個認識的女生,一個一個都高挑漂亮,不知道曾凱跟她們說了句什麽,滿臉的痞壞,惹得幾個女孩笑得又嬌又美。

唐依依有些試探地問于詩遙:“你跟曾凱他們是不是認識啊?”

這樣的語氣對她來說,已經太容易識破。

她笑笑,只輕描淡寫道:“初中同校。”

她不願多說,唐依依更加狐疑,她繼續試探道:“他看起來好像……對你有點意思啊。”

于詩遙的回答簡短,但是不難遐想,她長得好看,在她見過的女生裏漂亮得格外出衆,那些跟曾凱有過牽扯的女生都比不上她,包括現在走在曾凱身邊有說有笑的那幾位,相比之下都差得太遠。

曾凱可是出了名的壞學生,招惹的女生多到數不過來,于詩遙的性格看起來也不像是內斂不起眼的那一類,同校又同年級的話,不可能沒有注意過她。

她又說道:“你們以前,是不是——”

于詩遙的腳步停下,轉頭看過來。

眼神無波無瀾,但是驀然讓她感到一絲緊張,後面的話就這樣停頓在這裏。

于詩遙微微一笑,“我想起來我東西忘了拿,我回去一趟,你先走吧,不用等我了。”

清純好看的面容笑起來的感覺是溫柔無害的,方才一瞬的簡直好像只是她的錯覺。

唐依依本能地點頭哦了一聲,于詩遙從她的身邊折返回了教室。

她再次從教室出來,走廊裏放學的人已經少了很多。

付峤禮已經先一步等在公交車站了,身邊有個其他班的認識他的同學,正跟他說着放學前最後一節數學課的題。她從校門出來,付峤禮餘光就注意到了,視線不動聲色看着她走過來。

走得近了,餘光才看清,她的臉上沒有什麽情緒,平靜的面孔反而比平常更讓人感到心驚肉跳。

他不動聲色皺了眉。

公交車很快就到,高峰期的上下車格外擁擠,于詩遙始終平靜着,心思卻明顯的不在這裏,他放慢腳步走在她的身後,以防周圍的人又把她擠得太遠。

但是跟他同行的男生顯然不知道他的這些心思,粗神經一心催他快點上車吹空調,外面熱死了,看他腳步不緊不慢的還替他着急,“付峤禮,你怎麽不上車?”

于詩遙聽到了這聲付峤禮,才從心不在焉中抽回心緒,這才注意到,付峤禮在自己的旁邊。

人群很擠,他聲音很小得跟她說,“上車吧。”

付峤禮的聲音不大,但是正在擁擠的距離很近,他的同學聽到了他的聲音,以為是在跟自己說話,但他這語氣聽着跟平常不一樣,又不像是在跟他說話。

他恍惚了一會兒,但是這周圍也沒其他人跟付峤禮認識,應該只能是跟他說話吧,所以只遲疑了一會兒就回應道:“我剛還催你呢,班長你走得好慢啊。”

這一路上,同學都在跟他說話。車廂裏都是一中放學回家的學生,載滿一車廂的熱鬧,每個人都在跟身邊相熟的朋友聊着天。

付峤禮就站在她的身側,卻像隔得很遠。

玻璃窗外是飛馳而過的落葉,每一片夏天都在走向凋落。

車上的人陸陸續續下了車,他的同學也在某一站跟他告別,車裏漸漸靜下來,付峤禮還站在他的身邊。

沒有人跟他說話了,他也安靜了下來。

她忽然開口,“你覺得,人能抓住夏天嗎?”

“夏天還會再來。”

他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她怔了一會兒。

車還在繼續向前行駛,兩側茂盛繁綠的榕樹遮住了頭頂,濃綠承接住了從天際蔓延而下的火焰,從遮天的樹冠下行駛而過的時候,光線變得暗淡,像是在從一片火海中穿過的幸存者。

那一瞬間,她忽然很想,很想很想離開這裏,去一個不會被人找到的地方。

“付峤禮。”

“嗯。”

她語氣輕松地笑,“你看,我們現在像不像從火海中逃亡。”

“像。”

“那你這是要跟我一起逃嗎?”

他轉過頭,看着她的側臉,“你想帶上我一起嗎。”

車駛離了這一段的榕樹,光線又轉為亮,窗外的白晝如傾天焰火,随着倒帶一寸一寸燃燒,一寸一寸枯萎。

那是她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沒法回答付峤禮,認真的也好,玩笑的也好。

他的目光始終落在她的身上。

哪怕是在跟別人聊天,她一直都能感覺到他的餘光,所以才沒辦法回答他。

光影在她的瞳孔裏浮浮沉沉,她始終沒有敢轉頭看他一眼。她說,“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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