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第15章 15.
回家的路上, 于詩遙向付峤禮借了高一的課本。
她只說班上發書的時候少了一本,等老師調了書補上,她就可以還給他, 付峤禮沒有多問, 她解釋多少他就信多少, 等她說完,只回了一個好。
中午上學在公交車站碰到他, 他的手裏拿着她要借的課本, 他說:“不用急着還給我。”
那個時候她還理智想着, 不要欠他太大的人情。
她怕還不清。
所以她只是笑笑, 客氣地拒絕了,“過幾天就能還你了。”
借到了付峤禮的書, 不過那天下午沒有這門課,所以暫時沒有用上。她把付峤禮的課本放在了最底層, 不會被別人輕易看到。
但在那天的下午,她意外找回了沒有發放到自己手上的課本。
她坐在前排,老師進來後就把作業随手給了前排的幾個同學幫忙分發下去,然後又有事匆匆離開。
那時候是課間,教室後排的那一片男生都還在外面, 座位空蕩蕩一片,即使已經臨近上課,但那群男生瘋起來往往要老師親自去吆喝才能進來。
她把作業分發到後排時,看到了梁石和曾凱并排的桌子上放着的課本, 嶄新,沒有動過。
雖然他們不怎麽聽課, 但是嶄新到這種程度,實在異常。
又或者是心頭湧上的直覺。
她翻了一下那本課本, 嶄新、幹淨,像是一本完好沒動過的書,連名字都沒有寫。他們再不怎麽聽課,書的名字還是會寫的。
恰逢梁進來,看到她這個翻書的動作,張口就嘲諷道:“呦,公主殿下,怎麽有閑心翻我們的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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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指停下,對他這樣陰陽怪氣的稱呼沒有什麽波動,她回頭,“這書是你的?”
梁石料到了她已經猜到了七八分,故意吊兒郎當地說:“在我桌子上,你覺得呢?”
于詩遙的手收了回來,翻動的書頁全都落了回去。
梁石走到座位,拉開椅子坐下,懶散散地靠着椅子,二郎腿一搭,問道:“聽說你沒課本,這幾天都是跟同桌看一本,都是同學,我也樂意助人,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這書我就給你。”
他們那一幫人本就行事張揚,開學才沒多久就已經在年級裏出名,走到哪都是人認識。
這麽短短幾句話,已經招致了班上不少人回頭看,教室門外,剛才跟梁石他們在玩鬧的外班的人也聽見動靜看進來。
男生女生都有,暗自打量着她。
于詩遙眼皮都沒擡,“不用了,你的書你就自己留着用吧。”
梁石有些傻眼,随即又料定了她會妥協似的,挑挑眉又笑道:“又不是什麽大事,周末跟咱們去唱個歌,地方你也熟,你以前生日請大家玩的那裏。怎麽樣,公主殿下,賞個臉?”
她本不想理會。
梁石滿眼的惡劣,暗諷她現在的落魄,提及她以前能一擲千金辦生日會請大家去玩,試圖來刺痛她的自尊心。
他勾着唇角,勝券在握,穩穩當當的等着看她平靜的臉出現裂痕,一步一步崩潰,最後向他求饒。
但是他不明白,他們所有人都不明白。
包括報道那天向她暗自炫富的許琪,所有人都以為,從衆星捧月跌落到泥潭,一定會遭受巨大的打擊,會不敢面對,會覺得羞憤,會不敢再擡起頭。
人活在世上,好像就是圖一張臉皮。
所以誰都想看她被撕碎自尊心難堪的樣子。
報道的那天,付峤禮捉住她的手腕,拉住了她差點就踩空墜落樓梯。
他是第一個追問她真正想要什麽的人,盡管他一開始也像他們一樣問了一個蠢問題,從富貴到落魄,好像的确很難接受。
但是那雙眼睛裏的誠摯,那麽真。
她沒能拒絕掉那雙眼睛裏自己的倒影。
從爸爸病倒,命懸一線,四處求醫,總算是從生死關頭拖回了一條命起,她一家人唯一且僅有的願望就只有一個。
那就是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
花光了家裏的積蓄也沒關系,從此變得落魄也沒關系,以前的讨好都變為冷言冷語也沒關系,世态炎涼,他們一家人面對的人情轉變就像從寬敞明亮的別墅搬進梧桐巷的老舊房子一樣,走的走,散的散,趁此踩上一腳的也大有人在。
他們一家人都在好好的适應着,爸爸媽媽有他們的世界,她也有她的世界,他們都在好好的面對着,維護着一家人想要好好在一起的願望。
只是,這一切的人情冷暖裏,唯一的變數,是付峤禮。
他是唯一一個,僅有一個。
還不了解她是怎樣的人,就一定要站在她這邊的人。
可她的确不算什麽好人,從來都不是老師父母眼裏的好好學生。
餘光裏瞥見曾凱出現在教室後面的瞬間,她拉過梁石的衣領,傾身壓低,很近地看着他。
這猝不及防的靠近,梁石整個人都怔住。
她長了一張很漂亮的面孔,白皙,小臉,清純的眼睛輕輕一笑就漾起漣漪,勾人心魄。
在他這片刻的失神裏,于詩遙用只有兩個人的聲音問他:“你這麽替曾凱出頭,是不是很看重這個好兄弟。”
聽到她的問話,他才收回一點意識,但大部分注意力仍然在她勾人的眼尾。
青春期的小男孩,再怎麽故作早熟浪蕩,也只是性啓蒙躁動的小毛孩一個,真以為學着大人那一套萬花叢中過的模樣就是大人了,裝什麽不知天高地厚。
她眼尾仍然勾着笑,惹得人心緒難定,而她繼續用輕聲告訴他:“勸你別太過分,不然,我能讓你失去這個好兄弟。”
梁石還在漂亮的笑顏裏慢半拍,她開口道:“他現在就在門口看着。”
這句話一夢驚醒,梁石立即推開她站了起來,看向了教室後門。
曾凱面無表情目睹着,梁石臉色一時難看,又急又不知道如何開口的喊了聲凱哥。
于詩遙沒要他桌子上的那本書,雖然那本應該物歸原主,但是已經過去很多天了,老師大概這兩天就能調到補貨的課本了,而且她已經借到了付峤禮的課本暫用。
她已經不需要了。
她發完了手裏剩下的作業,頭也不回的回了自己的座位。
班上不少目光在打量她,好奇的、嫉妒的、看熱鬧的,複雜到每一種目光單拎出來對視都會讓自尊心刺痛,但是她已經能做到不在乎。
她的名聲一點一點變壞,她不在乎。
這座南方小城,她不會在這裏待上一輩子,總有一天會去更遠的地方,所以,她不在乎。
從那天起,梁石倒是真的不再找她麻煩,每回碰到她,都像避嫌似的不跟她接觸。
體育課在學校的超市裏碰到,他都要繞到別人身側的另一邊,避開跟她并肩。
她從冰櫃裏拿了瓶水,看見梁石這避之不及的樣子,忍不住偷偷抿了唇笑起來。
等她結完賬出來,那群男生已經走了。
她走下臺階,正要擰開汽水瓶蓋子,一擡頭,付峤禮正在前面的不遠處。
他站在操場旁邊,手裏拿着本子和筆,旁邊站了不少人,其中不乏她班上的女生。
操場旁邊正在做引體向上,都是男生,做得熱火朝天。
最近天氣還熱着,每次體育課的自由活動時間,班上的女生大多都是找個陰涼的地方聊天,這會兒大概是看這邊有趣,所以好多人都站在這邊圍觀,有女生在看,那幾個男生做引體向上做得格外起勁。
班上好多人在這裏,她理所當然混入其中。
她偷偷蹿到付峤禮身邊,他有所察覺,或者說,他早就看到她了。
她剛到他的身邊,他的手停頓一下,餘光朝着她低眼瞥過來。她小聲地朝他打招呼:“嗨。你們班這節是體育課?怎麽之前沒有見過你。”
他低低的聲音被熱鬧淹沒了大半,恰好兩人聽見:“今天老師臨時調了一下課。”
“你注意點兒,好多人在偷偷看你。”
他低下的視線收了回去,又回到自己手裏的本子上,答應得好乖,“好。”
乖得讓人又想使壞。
但是周圍的人太多了,而且好多人在看他,她甚至走過來的時候就聽到了班上幾個女生在竊竊私語說着付峤禮的名字。
他這麽冷淡的一個人走到哪都是引人注目的焦點,也因為太冷淡,別人都只敢遠處看看,要是像那些裝不知天高地厚的臭男生一樣招搖,還不知道得是什麽腥風血雨。
但是這麽好好學生的一個人,怎麽在她面前就這麽乖呢。
恰好一組男生做完,過來跟他報數,他找到相應的名字記上去,然後安排下一組。
她也沒走,站在旁邊裝得那些看熱鬧的女生一樣,一臉圍觀的湊着頭看他本子上的計數。
等他叫完了下一組去引體向上的男生的名字,他們各就各位,他趁熱鬧低聲問她:“你剛剛在笑什麽。”
她扭頭不可思議地看了一眼付峤禮,“你看到啦?”
“嗯。”
“那麽遠都看得見。”
“不遠。”
“這還不遠,到超市得有二三十米吧。”
“十七米。”
“啊?”
“去年運動會的時候,剛好幫老師量過這塊地方的距離,從超市到這裏,是十七米。”
“……”
她的臉上本來還裝作不認識的表情,望着那群做引體向上的男生,裝作看熱鬧的融入其他圍觀群衆,付峤禮這一本正經又有點乖的回答,讓她差點沒崩住表情管理笑出聲。
那幫在做引體向上的男生吼得起勁,朝氣蓬勃,掩蓋掉了許多聲音。
她輕笑,“不是在幫老師統計成績?”
“也能看見你。”
“你別給人家記錯了。”
“不會。”他問,“這幾天有什麽開心的事?”
“勉強算是吧。”
“可以告訴我嗎?”
“放學回家的路上告訴你吧。”
“好。”
話說到這兒,那群在做引體向上的男生忽然一聲吼,拼着勁兒往上拉,下面幾個男生應該是他朋友,沖着他喊着兒子再使把勁兒。當那個男生拉上去後,下面都在給他鬼叫着歡呼。
那天天氣很好,溫度高但不燥,風輕輕,光線也溫和,一群男生大大咧咧笑得像是沒什麽頭腦的樣子。
她忽然覺得,青春好像也不完全是潮濕又陰暗的。
她不由感嘆了一句,“青春真好。”
他在旁邊聽見了,聲音很輕地回應她,“你也可以很好。”
“希望吧。”她不以為意,仍是那副看熱鬧的表情看着那群在做引體向上的男生。
陽光燦爛而美好,落在他們的臉上、身體上,沒有性萌動的打量、試探、黃色笑話,自以為是的惡劣、不知天高地厚的自信,只有朝氣而單純的想贏,這好像才是青春的本來面目。
這一年多以來,一步一步潰爛得面目不堪的校園生活,好像在這一刻才短暫找到正軌,潮濕緊繃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放松下來。
剩下的半節體育課,她哪裏也沒有去,就這樣站在付峤禮的身邊看着那些男生做引體向上,貪戀着在他的視角裏才能看到的短暫的、正常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