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六月的最後一天,秦凱娟夾着試卷和成績單踏入高一九班的教室。

沒了日常的早讀環節,教室裏吵得堪比一百只尖叫雞在搞黃河大合唱,唠嗑的,看漫畫的,打桌游的,甚至還有一個膽大到公然坐在桌上打Switch,呼朋引伴,就差架個攝像頭開現場直播。

這些皮猴都是一反常态,如若說有誰的表現是一如既往,秦凱娟淺掃一眼後排,果真,那位奇人還在睡覺,堪稱清流一股,是讓她就算閉着眼睛選教室也不會選錯的存在。

“這還沒放假呢。”她将試卷往桌上一磕。

她是去年剛評的優秀青年教師,三十歲出頭,常穿一些森系連衣裙,沒有兇狠的法令紋和下撇的唇角,帶班頗有一套,跟學生們打成一片。

“只要膽子大,天天都是假啊娟娟姐!”Switch選手說。

秦楷娟道:“學校明文規定不準帶電子産品來上課,來來來王偉哲,Switch上交。”

“啊?”王偉哲大驚,雙腳落地,“娟娟姐你認真的嗎!明天暑假了耶!”

“你也說了是明天。”秦楷娟說:“拿來吧你!”

“這Switch不是我的!是周羨青的!兩千多塊嘞!我沒有資格決定它的去留!”王偉哲捶胸頓足,“娟娟姐!你不能陷我于不仁不義——”

衆人嗤嗤發笑,頗為識相的各歸各位,睡覺的那位奇人卻被吵醒了,懶懶的出聲:“娟娟姐你正常收,我以後有什麽都不借他,讓他欲求不滿而死,看他以後還敢不敢公然玩物喪志。”

“青哥你好狠的心啊!”王偉哲叫道。

“誰讓你呱呱呱個沒完吵死了!”周羨青說:“讓人睡不好覺。”

“周羨青同學,散財童子不是你這麽當的。”秦楷娟毫不意外的往最後一排抛了一眼,“不過看在你很懂大義滅親的份兒上,放學來我這兒拿Switch。”

散財童子“喔”了一聲,從桌上慢吞吞支棱起來,他仍然沒什麽坐相,腦袋靠手臂支撐,黑玉般的短發和過于白皙的膚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手上帶着一塊翠底的萬國表,金屬表帶繞着清瘦的腕骨松松一圈,與他那張臉孔一樣貴氣逼人。

秦凱娟開始發成績條。

“帶回去給家長簽字,八百字總結主要分析自己的短板還有接下來的學習計劃,高一這才幾門課你們就Hold不住,高二你們還活不活了,暑假作業不要拖到最後一天再補,我會查。”

秦凱娟是出了名的“溫柔刀”,語調軟糯,但每個字都主打一個犀利,底下立刻哀鴻遍野,秦凱娟道:“想想這未來如果是你們的工資條,你們會希望上面都是零蛋嗎?”

“不希望,希望上面至少五位數吧!”來人很捧場的回答,接過成績條,打了個超大的呵欠。

“昨兒晚上做賊去了?”秦楷娟挑眉。

“沒。”周羨青一手揉着脖子,薄薄的眼皮子耷拉着:“睡眠質量不太好。”

“英語138,你還蠻給我面子的嘛。”秦凱娟抖了抖成績單,“但是數學73,語文39是幾個意思?”

“考的太早了。”周羨青說:“我上午睡不醒,兩次醒過來都發現只剩二十分鐘。”

秦凱娟被氣笑,“全國高考都是早上八點開始,要不要給你打個申請讓高考統一延後倆小時?”

“不用,高考沒所謂。”周羨青平鋪直敘道:“但是您別因為這點小事生氣,容易長結節,這樣,我下次先水作文,這樣語文好及格,給您的月度考核減少點壓力。”

秦楷娟:“......”

這話如果換別人說罰站那至少得是倆小時起步,但是于周少爺而言,看似欠揍的措辭那是句句發自肺腑,一如某天他帶着那塊市價一萬二的表來上學,有人酸道“周羨青你帶這麽貴的表來學校不怕摔壞了嗎?”,周少爺只會瞪着一雙沒睡醒的桃花眼無辜說“壞就壞了反正也是我爸淘汰下來表我就只配帶他不要的表。”

真誠,且凡爾賽。

作為給學校捐了棟圖書館的鐘鳴鼎食之家,周羨青就算啥也不做躺板板,萬貫家財也夠他花到老,高考還真不是頂頂要緊的事。而且周羨青平時并不仗勢出格,相反,還很乖巧,不翹課不打架不頂撞老師,讓人跳不出什麽錯處,如果非要說有什麽缺點的話那就是——他修仙。

早上十點之前,周羨青人就不帶清醒的,維持睜眼狀态這件事于他而言宛如酷刑,偶然一次聽他跟王偉哲交談才知道,這小子每天晚上不熬到淩晨一點絕不閉眼,刷手機打游戲找人唠嗑哪怕是放空——也絕不十二點之前合眼,這讓秦凱娟很是頭疼。

檢讨做到這個份上,為人師表罵是罵不出口了,尤其是周羨青生的男生女相,歐式大雙別提多能禍禍小姑娘了,秦楷娟嘆了口氣,點到即止,揮手讓他別跟眼前添堵了。

公布完成績,教室裏衆生百态,王偉哲對着自己少得可憐的分數Emo了不超過十分鐘,掉頭對周羨青道:“下午打籃球不?順便把你那天價球衣穿出來!我還沒見過呢!”

“你人湊齊了?”周羨青蔫蔫的從書包裏摸出手機開機,京華中學嚴管電子産品,要麽不帶,帶了就必須全程關機,不然會被沒收。

王偉哲翻了個白眼兒,仿佛他說了句廢話,揚聲道:“學委,球否?”

孫志成正在擦黑板,“看你叫誰了,要是二班那幾個煞筆,拜拜。”

“咋可能,他們球品太差。”王偉哲一把摟過周羨青的脖子,“跟我們少爺!”

“那可以。”孫志成說:“我叫上一班課代表。”

“咋!跟青哥打球啊?帶我一個!”前排的崔星嚷嚷:“青哥打前鋒的話我必然是最□□的後衛!”

“放屁,我才是青哥唯一的後衛!你滾去打中鋒。”王偉哲罵道,他拍了一下桌角激動道:“這人不就齊了嗎!少爺的魅力無限啊!四中女校的啦啦隊還答應過來給我們暖場!怎麽樣!是不是已經開始期待啦!”

“6,看你這麽積極,下午我包奶茶。”周羨青說,他是個接地氣的富二代,雖然家裏有錢卻為人慷慨,臉長得還帥,所以人緣一直很好,不拘男女,這時手機震了一下,“皇太後”發來了一條消息。

“下課別忘了去接偲偲。”

“!”

周羨青大大的眼睛眯成一條縫。

“不好意思,球不了咯。”他拎了書包起身,沖王偉哲聳聳肩,“我得帶娃。”

“啊?”王偉哲愣了一下,了然:“又要去接你妹啊!”

“嗯。”周羨青說:“死小鬼都放假一周了,就為了評什麽三好學生,今天非又去趟學校,你說煩不煩。”

“怎麽能說咱妹煩呢!咱妹那麽可愛!長得跟阿妮亞似的!”王偉哲雙手捧心說:“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可拉倒吧!”周羨青彎腰把校褲卷上去,露出一截筆直修長的小腿,他的膝蓋頭白皙,兩三公分的褐色痕跡就很是紮眼,“看到這疤沒?就因為那小鬼去年跟人吹牛說我是孫悟空的第二百五十代傳人。”

“這牛吹的是挺二百五的。”王偉哲嘴角抽搐道:“不過跟你這疤有什麽關系?”

“我花兩個月速成了一整套猴棍。”周羨青痛苦面具,“半月板都給我整碎了,這福氣給你你要不要?”

“......”

王偉哲的沉默震耳欲聾。

周羨青有個小他整十歲的妹妹,據說他媽懷他妹的時候是瞅準了周羨青的歲數已經足夠幫忙帶娃了,所以才心安理得的落實了二胎計劃。京華區的教育地點密集,中小學校幾乎是沿街一條線的産業,彼此離得都不遠,周羨青上初中的時候周偲偲上幼兒園,升高中了對方也正好升小學,家長們這算盤珠子打的王偉哲隔空都能聽見,他唯一不太理解的就是——

“你們家那麽有錢,就沒有司機和保姆嗎?”

“有啊,承包了除了帶娃以外的所有工作,因為不放心。”周羨青說。

“你爸媽不放心?”

“我不放心。”周羨青說。

“......”王偉哲:“尊重,祝福。”

-

京華小學距離京華中學步行距離八百一十米。

周偲偲是他們家唯一的自然卷,很有辨識度,再加上周羨青祖傳5.2的視力,尚隔着一整個花圃就看見一年一班的窗臺邊上有個帶阿拉蕾帽子的卷發小女孩,面團似的小圓臉上有三分之一都是眼睛,那個頭,像個小土撥鼠。

周羨青的眼底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他單肩背包,懶懶的走到教室後門處,探頭。

“小鬼,走,回家了。”

周偲偲聞言回頭,先是眼睛瞪大,後是塞兩腮內收,周羨青看她這反應就知道她又要開始了,果不其然,這小土撥鼠在書桌之間七竄八竄,試圖用頭頂撞他,被周羨青一只手輕而易舉的攔住。

“你慢死啦!我十二點要回家看小豬佩奇的!”周偲偲嚷嚷。

“我看你長得像小豬佩奇。”周羨青說:“我一放學就來了你還想怎麽快,為了接你我籃球局都推了,煩人。”他嘴上數落,還是彎腰去牽小土撥鼠的爪子。

周偲偲扭了一下不給牽,氣咻咻道:“背我!”

“不背,多大人了。”周羨青說。

“你來這麽晚我都沒怪你!”周偲偲說:“別的小朋友都早就被接走了!”

“那你去當別人家的孩子。”

“我要告訴媽媽你欺負我!”周偲偲怒道:“我拿了三好學生!媽媽肯定向着我!”

“......”

周羨青決定不跟這胡攪蠻纏的小鬼對話,他去提溜周偲偲,周偲偲就底盤下沉往後賴,一副“你不背我我就寸步不移”的架勢,周羨青不要太熟悉她這套“千斤墜”,簡直是熊孩子獨門秘技,擡手把她帽子扯了。

“我的阿拉蕾!”小土撥鼠果然急了。

“你信不信我把你阿拉蕾扔了?”周羨青說。

“你!”周偲偲眼巴巴看着她的小帽子,一截翅膀在周羨青的手下搖搖欲墜,當即“哇”一聲,“哥哥是壞蛋!!”

周羨青無視她的幹打雷不下雨,拎着她出門,這小鬼嘴上幹嚎着,身體卻十分老實的跟着周羨青走了。

今天天氣頗好,初夏的陽光明媚熱烈,卻還沒到灼人的地步,道路兩旁的梧桐樹枝葉繁茂,站在一些不知名的溫婉花朵當中,格外穩重之間。

周家兄妹一高一矮,一個撲克臉一個哭唧唧,一個黑短直一個卷馬尾,穿着幹淨的校服,慢行路邊,是一道路人都忍不住多看兩眼的風景線。

周偲偲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看她不鬧騰了,周羨青就把帽子搭回她的腦袋上,還給她塞了根棒棒糖。

“剛上學就三好學生,挺厲害的嘛。”他說。

“那當然了!”周偲偲說:“我還是小紅旗手呢!”

“6。”周羨青說:“這表現快趕上你哥我了,可惜還差一點。”

“是嗎!那為什麽每天上學前媽媽都要跟我說‘千萬不要學周羨青啊偲偲,不然會被人扔臭雞蛋’。”

“......”

幾輛摩托飛馳而過,巨大的轟鳴聲推着風揚起他額前的劉海,周羨青輕輕皺眉,換了個手牽周偲偲,趕小羊似的把她驅到人行道內側,“走裏面去。”

“幹嘛呀!人家走的好好的!”周偲偲有些不滿意。

“你太矮了,站外面丢我人。”周羨青說。

“你才矮呢!”周偲偲大怒:“你看不起我!我不要你當哥哥了!”

“哎喲這可由不得你!”周羨青挑眉,遠遠的傳來悠揚的音樂旋律,周羨青一愣,下意識的側目,高壓水浪迎面而來——

“刷拉!”

隔離帶裏的灌木像是被狠狠地甩了個耳光,細小的砂泥在灑水車的作用下化身為堪比加特林子彈般的存在,直殺向人行道,周羨青杵在原地,過了好久才騰出手來抹了一把臉。

周偲偲在旁邊雙手抱頭,借他瘦高偉岸的身軀完美避過了這場災難,周羨青顫抖着從眼睛裏揉出一粒沙子,就聽那小鬼指着自己滿是泥點的校服下擺,興高采烈的說:“哥哥變成屎殼郎了!”

“......”

-

雲錦天池是寧城市區的一座別墅區。

別墅是房産裏的貴族,再疊上市區這層BUFF,雲錦天池的房價貴不可言。

司機老陳的車子沒停在外頭,大概率是陪着爸爸出差去了,周羨青推開院門,周偲偲一溜煙奔進去,使出吃奶的勁拉開那兩扇價值百萬的裝甲門,“媽媽我回來啦!”

姜琳正坐在會客區的沙發上,她穿着一襲天水碧色的真絲旗袍,肩頭随意的搭着一件波西米亞風的針織坎肩,端莊又風情,年近四十的她雖然生了兩個孩子,但架不住不操心,保養的又好,看起來只像二十多歲。

周偲偲一頭紮進他懷裏撒嬌,“媽媽我今天拿了三好學生!老師誇我團結友愛!還有我的阿拉蕾帽子,你看你看!”

“可愛可愛。”姜琳笑着說:“羨青呢?”

“在呢。”周羨青正在換鞋,臉臭的很,因為餘光總能瞥見衣服上的泥點。

“哥哥今天欺負我!”周偲偲忙着告狀:“說我矮!還說我不如他!”

“喔!那待會兒媽媽幫你打他。”姜琳說。

“不用!我找來大卡車濺了哥哥一身水!”周偲偲得意道。

姜琳笑了起來,轉頭道:“瞧瞧瞧瞧,家裏有兩個神獸,就是吵鬧。”

“哪有,我看羨青沉穩着呢。”對方溫柔道。

周羨青擡眸,這才發現姜琳身邊還坐着一個女人,那女人與姜琳的年紀相仿,卻只穿着最樸素的棉布裙子,氣色不大好,但勝在幹淨整潔,面容澄淨素雅,倒不犯嫌。

“叫方阿姨。”姜琳說。

“方阿姨好。”周羨青乖乖說。

“這是我的手帕交,以前在虞城還沒嫁給你爸那會兒,我跟你方阿姨關系最好!”姜琳拍了拍方蔓的手背笑道。

“是啊,我們結婚的時間差不多,懷孕的時間也差不多,還訂了娃娃親呢!”方蔓笑道。

“娃娃親?”周羨青一愣。

姜琳和方蔓坐在定制沙發上揶揄的笑成一團,誰也沒有要回答他的意思,周羨青麻了,他将書包一甩,轉身上樓。

“唉,你衣服髒了,讓小劉嬸嬸給你找一件幹淨衣服換上。”姜琳說。

“不用,我換睡衣。”周羨青說。

“穿睡衣怎麽見客呀?”姜琳說:“不禮貌。”

“威克哈曼親筆簽名的那件球衣。”周羨青說:“料子超軟,我一直想當睡衣穿來着。”

“什麽曼?算了,聽不懂你說什麽。”姜琳不以為意道:“随便你吧。”

她轉頭去跟方蔓繼續敘舊,周偲偲道:“哥哥你不夠壯,穿那衣服溜肩呢!”

周羨青正爬樓呢,聞言差點兒沒被臺階絆倒。

那可是他在得物上花五萬塊拍來的明星簽名球衣!只可惜他空有一米八的身高,骨架纖窄,跟黑人球星完全不能比,衣服根本穿不出去。

“你懂什麽叫溜肩!”他顯然被紮心到了,狠狠磨牙:“歐美風就是要寬松!我五萬塊拍來的衣服,我穿最合身!”

說完他氣急敗壞的加快腳步“蹭蹭蹭”的上樓。

“嘻嘻。”周偲偲笑的見牙不見眼,屁颠颠的跟着他上樓。

“你別跟着我!”周羨青說。

“不,我就要跟着你!”周偲偲說。

“我真是遭了罪了當你哥。”周羨青怒道:“怎麽就沒人來分擔一下我的痛苦。”

說着,他一擰把手推開自己卧室的門。

門開的幅度巨大,裏面的人吓了一跳,套衣服的動作僵在半空中。

周羨青也跟着停在原地,眼神由上而下。

入目是一片寬闊白皙的脊背,連接着肌肉紋理分明的勁瘦側腰,結實,卻不突兀,對方的表情驚悚,随即臉頰掠過一縷薄紅,迅速松開手,讓衣服下擺遮住自己光裸的上身。這時周羨青才發現,對方上半身是價值兩萬五千塊的球衣,下半身是價值兩萬五千塊的球褲,加在一起正好五萬塊,然而這些都不算什麽,那穿在他身上溜肩又溜胯的衣服在對方身上棱角分明,處處充實,那叫一個合身。

周少爺的臉色由黑變紅,又紅變紫,臭的像鬼。

偏偏周偲偲那小鬼毫無眼力見,奶聲奶氣的點評道:“呀!哥哥,這個衣服他穿的比你帥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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