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俏風月

第13章 俏風月

◎他今日,格外不同◎

看出來她臉上的猶豫與惶恐,步寅靜默一瞬,将原本堆到嘴邊的話換了一套:“三姑娘會去嗎?”

深吸一口氣,荊微骊不自覺開始用指尖絞袖口的軟綿布料,精細的紋路被描繪了一遍又一遍,原本光滑的料子突兀地對出來褶皺。

“我去。”

她緩緩道,給出了答案。

步寅挑眉,心裏油然生出一股欽佩。

起初離得遠,他瞧着她生得嬌嬌弱弱,單純地以為那位是圖上人家小娘子如花似玉的容貌,可後來聽她說的話,冒出來的尖刺,才發現這是一只會咬人、且擅長咬人的兔子。

也罷,他只負責傳話,跟他又有什麽關系呢。

無所謂地聳聳肩,他又沖店內夥計做了個眼色,後者心中了然,立刻腳底生風,帶荊微骊前往了只有十幾步遠的綠拂齋。

如它的招牌一般,綠拂齋是家只做素菜的食肆。

雖尋不見葷腥,卻因為頂級的手藝素來備受歡迎,且因“只做素菜”的名號,也算是在這偌大的一條街殺出了血路。

荊微骊是第一次來這,路過大堂吊了滿滿一面牆的菜單牌子,無意間瞄到其中一道,立刻就噤聲了。

不過一道糖醋茄子,竟然要賣到十兩銀子!

未免太奢靡了些。

可腦海中剛升騰起這個念頭,坐了滿滿當當的食客喧鬧聲又立刻将她拉回來,用數以百計的客人讓她明白,是自己以往的日子過得多少有些“清貧”。

太師府嫡女這個名號縱然說出去有排面,可畢竟是教導太子的老師,怎可無度闊綽,正是為了清廉的官聲名號,父親自幼對他們的教導也是這般。

縱然衣食不缺,但也止步于此了。

比起那些侯門相府的千金們從骨子裏還是差了一截的,最能拿出來說道說道的,也只有所謂的“腹有詩書氣自華”了。

無奈地嘆了口氣,她笑得牽強。

踏着木質樓梯走上二樓,轉身便望見排了一層樓的廂房。

每間廂房門前都挂了一只墜有紅繩、銀鈴的小木牌,上面寫的是這間廂房的雅名。

數過“蘭因絮果”和“雪鴻泥爪”,她駐足在“紅爐點雪”前。

小小的一塊牌子,木頭的獨特紋理清晰可見,四個板正又規矩的楷書落于正面,再往後,就是一池不知應不應該踏入的方外之境。

是瑤池蓬萊,還是斷頭鬼門關。

她拿捏不準。

手指顫巍巍伸出,停在門框幾寸前。

心跳得猛烈,隐隐不受控。

真是的,不是都想通了嗎,為什麽臨門一腳反倒是怯了。她在心裏這般數落自己。

叩,叩。

兩下敲門聲慢吞吞地響起,令在坐在房中的人長長舒了口氣。

還好,她來了。

“進來。”

低沉又熟悉的聲音傳入耳朵,荊微骊跟起了靜電似的猛一瑟縮。耳根發軟,軟得一塌糊塗。

又胡亂揉了把臉,秉着一口氣将門推動。

廂房內燃着熏香,是很淺淡雅致的氣味,許是錯覺,她竟覺得很像靈闌寺的那十裏玉梨花。

她慢吞吞看過去,果然是樊封。

年輕的男人靜坐圓桌前,一襲繡了靛青雲紋的白衣,同他曾經在她面前穿過的玄黯大相徑庭。明明只是衣着變了顏色,可荊微骊橫看側看,倒是覺得他連氣質都不同了。

墨發松松垮垮地用木簪挽起,矜貴之餘依舊透着股懶散的慵态,因還隔着點距離,她瞧不真切簪上的雕形,但只憑輪廓,猜測那是只莺雀。

她進來時,樊封手裏正端着杯茶水,再往旁邊看,竟然還擺了只玉簫。

聲名狼藉的異姓王不完鋒刀反持樂器,當真的稀罕。

因着不算純的動機,荊微骊小步走近,眸光一閃,乖乖地喚道:“見過王爺,給王爺請安。”

放下瓷盞,樊封的嘴角噙着絲難以差距的弧度,但又被其飛快壓住:“本王還以為,你會不敢來。”

“王爺又不是洪水猛獸,我自然不怕。”她笑吟吟地走得更近。

荊微骊仗着自己這張讨巧的面容,操持着心裏不能見光的小算盤,明晃晃地在他身側的圓凳前落座。

“再說了,不是您讓我來的嗎?若不然,我走也是可以的。”

她的嬌縱此刻被肆無忌憚地展露,不再收斂分毫。

一是知道左右不會被外人瞧見,二是拿定主意要讓面前男人對她的印象更進一步。

其實就在昨夜,她突然又做了一場詭谲的夢。

夢裏,章蘭盡與她解除婚約後,竟然又把矛頭對準了先前與他相談甚歡的溫壽熹。

且因溫壽熹背靠丞相府這棵大樹,結局并沒有太大的偏差,來自帝國的諜人還是将玉國的百姓推進了萬丈深淵。

當今丞相權勢滔天,除了羽翼未豐的天子,真正能與丞相制衡的,放眼整個荷京也只有北越王樊封一人。

理清楚這些彎彎繞繞,荊微信給自己喂下定心丸,她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得跟他走得近一些,再近一些。哪怕只有指甲蓋大小的威脅,她也不能任由章蘭盡那種豬狗之輩反撲。

盯着她彎如月牙的眼,樊封不明所以地扯了下嘴角。

他怎麽記得第一次見面時,她看見他站在那裏,險些就跑走。即便是後來他逼迫她不準動,這雙潋滟生輝的桃花眸也是滿是驚恐。

她明明是怕極了他。

而現在居然都能扯出這種話了。

他不是傻子,明槍暗箭裏走出來,怎麽會品不出一閨閣少女的深意徐徐。

可鬼使神差的,他就是不想點破,就是想被她設下的繩結圈套扯着走,就是想看看她想要的,究竟是何。

因坐得近了,荊微骊才發現,這人除了面頰尾部的小痣之外,竟然還有耳洞。

也是小小的一個,且因有些年歲,看着都快要重新長住了。

視線很快挪開,她輕聲慢語道:“金簪一事,多謝王爺了。”

她語氣柔,調調軟,每個字都是撫着心腸謂出來的。

樊封垂眸,凝着她無暇如凝脂的肌膚上透出來的淡淡粉色,心底好像有什麽破土而出,且愈演愈烈。

她生得又白又嬌,鬼使神差的,他忽的想到在丞相府那日。她被從水下救上來,一身素色的裙裳早就被浸透,緊緊貼住身體,還隐約能瞧見裏頭攏着雪峰的芙蓉色小衣。

玲珑的曲線像是懸在心口的彎刀,明明知道不該看,卻還是想嘗嘗刀尖的血腥味是個何等滋味。

因幼年的一些經歷,他極其反感這些養在深閨的嬌滴滴,一想到她們僞善假面具下的冷漠殘忍,就掌心發癢。

可獨獨面對她時,心腸頓時化為稀巴爛。

沒有應答她的道謝,樊封只淡淡道:“你好像,很讨厭周家的人?”

一提起那個沒腦子的,荊微骊的太陽穴就突突直跳,用她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撒嬌口吻說道:“是她每次都要跟我較勁,我可太無辜了。”

眼底删過一瞬的笑,樊封剛想配合地回上一句,門口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響,強迫他将還未出口的話硬生生吞了回去。

“荊将軍留步!王爺正在裏面。”

“我當然知道他在裏面,耿唐你給我讓開!”

“恕不能從命……”

耿唐的話還沒說完,外面就有人硬闖進來了。

門扉因受到的力氣太大,脆生生地撞到了牆上,發出哐當一聲巨響。

荊微骊吓一跳,不受控制地低低“啊”了聲,回過神後意識到自己的失态,臉頰緋紅,想低下頭逃避,可當看清楚闖進來的人是誰時,又躲無可躲。

“大姐。”她喃喃而喚。

荊秋袅面色鐵青,一雙與小妹如出一轍的桃花眸此刻兇狠非常,溢滿了殺氣:“尊貴的北越王殿下,您逾矩了。”

前面幾個字被她冷冰冰地咬重,像是在暗示,又像是在陰陽怪氣。

樊封冷笑,掀起眼睫與之對視:“本王倒是覺得荊将軍近來在日子過得太舒坦,怎麽,想挪個地方辦差?”

“王爺不必威脅我。”荊秋袅面不改色地走近,一把拉拽起小妹的手腕,将她從圓凳上帶離,讓她筆直地站在自己身後。

一副母雞護犢子的英勇姿态:“北越王殿下身份尊貴,舍妹平庸,比不得當年的采薇公主半點風華,可不敢與您同席而食。”

手背青筋暴起,樊封眸光兇狠:“荊秋袅,你別得寸進尺。”

沒有回答她,荊秋袅帶着荊微骊,頭也不回地就走了,留下因為沒攔住人一臉苦哈哈的耿唐胸口憋悶。

“王爺,屬下……”

請罪的話沒說完,就望見自家主子五指劃掌,比了個簡單的手勢,只能無奈地閉嘴。

沒有出言阻攔,樊封眼睜睜地看着小女郎的背影消失無蹤才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

他像個沒有吃到糖的垂鬓小兒,慢吞吞坐回了桌案前,一轉頭,就恰好看見那只已經空落落的小圓凳子。

空氣中還彌漫着淡淡的香氣,不知道是源于已經快燃盡的熏爐,還是少女發絲間、衣襟處殘留下來的。很撫慰心神。

好像還有一塊地方,也變得空落落。

重新擡起頭,樊封氣勢逼人:“去把照纓喊來,讓她去跟荊秋袅打一架。”

結實的食指指骨撞敲在桌上,原本硬邦邦的梨花木頭也開始微微發顫,他又強調:“不準留手。”

耿唐暗叫一聲不妙。

看來王爺是真的動怒了,荊将軍今後的日子怕是不太好過了。

回太師府的路上,荊微骊雖然頂着大姐的數落,但腦袋裏的思緒卻越飄越遠。

她終于想起來了,那段曾偶然聽人提過一嘴的俏風月。

故事的主人公是北越王樊封,和那位不久前才被姐姐挂在嘴邊上的采薇公主。

那段深宮舊聞當年在荷京還被傳得沸沸揚揚,不少茶樓館子添油加醋地修飾一番,直接拿來當話本子說書,還招來了不少尤其喜歡指指點點的看客。

還聽聞,采薇公主香消玉殒時,北越王在寂寥的冷宮裏,坐了一天一夜。

水米未進。

作者有話說:

骊骊(一邊跺腳一邊哭唧唧):嗚嗚嗚越想越氣,他居然還有過別的女人!

老樊(平靜又滿臉懵逼):???我有嗎?我怎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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